第 30 章
    030/七流
    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四個小人偶都長出了一層皮膚，像極了還在子宮裏發育的嬰兒胚胎。
    它們還沒有五官，但長出皮膚後，渾身的氣息卻變得愈發冰冷詭異。
    贏舟看着跟在他腳邊的小人偶，輕聲道: “我沒有被人偶攻擊，但它的皮膚還是長出來了。”
    荀玉言簡意赅地回答: “紙人。”
    紙人代替贏舟本人，承擔了傷害。
    贏舟又看了眼筆記本上寫的四個步驟。
    覆皮，點睛，關心，入魂。
    天衍摸了摸娃娃的皮膚: “所以，我看見的詭異波動，不是來自人偶師，而是制作人偶的原材料?”
    “找到原材料後，人偶就會自己開始制作流程。每完成一項，其他面試者的人偶也會同步制作進度，只是因為缺乏原材料，所以會朝着自己的主人索取。”
    “而且，這個人偶還明顯和人綁定的。真的完成人偶制作的話，肯定也會有詭異事件發生。”
    何文戴回眼鏡，表情充滿厭惡: “真惡心的設計。如果來的面試者都是普通人，很難不為了原材料的所有權打起來。”
    那些面試者肯定都知道是人偶師在使壞。
    但只有得到原材料，才不會被小人偶攻擊;每個人都會為各自的利益而戰，過程肯定免不了競争。
    對付人偶師太難，對付和自己一樣的普通人，無疑會容易很多。
    在這種情況下，哪怕這些人還沒有變成詭異生物，也已經是人偶師的伥鬼了。
    荀玉盯着自己手背上血淋淋的傷口，面露沉思: “是我輕敵了。人偶師本身的詭異力量或許不強，但在他的詭域中，是有因果律存在的。要不然這個人偶也傷不到我。”
    他的進化源在階段3，并且已經是階段3的中後期。
    這在前期屬于極其優越的數據，要知道元問心也才剛剛到階段3.
    “詭域既然還沒有消失，那人偶師一定還在人偶之家裏。”
    贏舟轉頭，看向唯一算得上完好的天衍，開口: “天衍老師，你可以具體講一下你的異能嗎?”
    天衍一愣，然後樂呵呵地回答: “我的能力叫真實之眼，進化源叫天眼，和我重名。很多人以為我出生在風水世家，其實不是，我是醫學生，學的眼科;父母都是醫生。我爺爺倒是會點中醫和大小六壬梅花易數。算卦只是我的業餘愛好，大學的時候，我還在天橋底下給人算塔羅牌來着。”
    他的眼神變得悠長而沉思。
    “醫者不自醫，五年前，我的一只眼睛突然異常出血，細菌感染。盡管還沒有失明，但依然需要做眼球摘除手術。因為眼晶體蛋白進入血液，會被免疫系統當作異物處理，産生殺死眼球的抗體。這種抗體會随着血管流經全身，有可能導致另一只完好的眼睛壞死。”
    “所以，我摘除了一只眼，”天衍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左眼，這裏的瞳孔明顯更加漆黑，且暗淡，沒有正常的水色，盡管在陽光下差別并不大， “壞掉的眼睛本來該當做醫療垃圾處理掉的，但我沒丢，舍不得。我悄悄帶了回來，浸泡在了福爾馬林裏。”
    “那段時間我的精神很差，我選擇從學校退學，抑郁，情緒屌差。天天窩在家裏打游戲看視頻，自怨自艾，逃避現實。我父母一開始能忍，但時間久了，沒人受得了。他們照顧了我一段時間，然後生了二胎。”
    “我本來以為，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我吃過很多藥，舍曲林，帕羅西汀，文拉法辛;有一天我吃了很多藥，我沒去洗胃，所以産生了幻覺。但現在想應該不是幻覺。”
    “我看見泡在福爾馬林裏的眼球在對我說話。”
    說到這兒的時候，天衍沉默了很久。
    這對他來說，那是一段極其驚悚又詭異的經歷，像是吃多了菌子中毒後産生的幻夢。
    那顆眼球在水裏緩緩旋轉，但瞳孔卻始終盯着天衍的臉，發出的質問聲越來越震耳欲聾。
    ——你想看見真實嗎?
    ——你敢看見真實嗎?
    好在有人把他從光怪陸離的夢裏拽了出來。
    登記的名字叫“天眼”，但或許鬼眼這個名字，才更适合它。
    “天衍不是我的本名。我在網上求助，元問心聯系到了我，并且提供了一些幫助。我換了一只義眼，然後成為了異能者。”
    天衍眨了眨幹澀的眼睛: “天眼其實就是我壞掉的那只眼睛，它現在長在我的額間。它擁有一定的自主意識，能根據我的需求，觀察到世界的真相。我之前給出的要求，就是希望它能找到人偶師。”
    贏舟的眉頭蹙起又展開: “我有一個猜測。人偶師的進化源叫‘人偶之心’，它給的筆試題要求我們制作人偶;你想找到人偶師，但根據天眼的觀察，只找到了一張皮革。或許，我們的筆試題，其實就是在組裝人偶師的身體。”
    這個推測聽上去符合邏輯。
    “你的推測是，按照它的要求，組裝出人偶，也許就能找到人偶師本體。”何文有些遲疑， “但是每完成一個步驟，其他沒有得到原材料的面試者，會遭受到人偶的反噬……其他人怎麽辦?”
    贏舟: “可以解決。”
    他腳底的影子開始游動，抽成了幾條細細的黑線，四下散開。
    黑線竄起，纏繞上了離自己最近的一只小人偶。剩餘的細線毫不客氣地朝其他幾只人偶刺去。
    其他小人偶頓時大驚失色，紛紛開始逃竄。
    荀玉的小人偶躲進了材料箱裏，被影子拖着腳踝，拉了回來。
    天衍的小人偶在他的口袋裏，要被拖走時，焦急地拉住了天衍的小手指。
    天衍毫不客氣地掰開了它的手。
    何文的小人偶發現情況不妙，掉頭就跑，只是它的速度遠不及影子。
    細線拴住了它的腰，把它從門外帶了回來。
    黑線繞過了每只人偶的胳膊和手，像是押送犯人一樣，把四個小人偶串在了一起。
    黑線的另一端，連着一只黑色的姜餅人。
    影子甩了甩手裏的繩子，有些驕傲地挺起了胸膛。像是在等待着大人的表揚。
    它比其他小人偶要高一點點。但因為需要壓制人偶，所以不是純粹的黑色，看上去可見度只有70%，能透光。
    贏舟蹲下，摸了摸影子的腦袋: “可以把其他小人偶控制住。我們先找人偶的制作材料，找到了再拼好其中一個。如果不放心的話，也可以拿袋子裝起來。”
    荀玉用指尖撥了一下連着人偶的黑線: “普通的袋子對詭異生物沒什麽用。就這樣吧，還挺結實的。”
    研究院在後面，的确研發出了便于攜帶且造價更低廉的收容道具。
    但目前看，并沒有什麽研究員跟着一起重生了。
    而元問心和他都不清楚收容物的制作原理。
    目前來看，收容道具極其稀少且罕見，自然不可能随身攜帶。
    “走吧。去樓上看看。”贏舟道。
    女仆娃娃說過，工作間在樓上。
    幾個小人偶被拴在一起，上路了。
    走樓梯的時候，荀玉悄悄走在了最後，他拽了一下天衍的一角，然後悄悄詢問: “你能幫我看看那黑色影子嗎?看不清就算了。”
    雖然這個要求有些出人意料，但天衍依然點了點頭。
    他看向了走在最前方的黑影，眼皮子微微顫抖。但額上的第三只眼并沒有睜開，反而閉得更緊了。
    “看不了。”天衍安撫性地摸了摸正在發抖的眼球， “它說，這個超出它的能力範圍了，這是不可知之物……除非我願意把整個身體讓給它，它可以勉為其難地試一試。”
    荀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之前他就懷疑，這影子是裴天因變的。但因為影子一直裝傻，也沒表現出任何特別的才能，甚至通過了研究院的測試，這個懷疑度才有所下降。
    但天衍這麽說後，荀玉又覺得，八成是裴天因在搞鬼。
    他覺得自己得找個時間，詳細跟影子說說，他上輩子是怎麽被贏舟嫌棄的。
    “荀玉。”
    就在他這麽想着的時候，贏舟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門打不開。”
    “來了。”荀玉連跨好幾個臺階，來到贏舟身邊。
    人偶之家的二樓裝潢也很奇怪。
    樓梯的入口處，是狹窄的走廊，目測不超過一米。走廊的頂部是尖尖的閣樓頂。盡頭有一扇老式窗戶，開着的。
    走廊的一側是結結實實的牆壁，另一側，則是一扇上鎖的門。
    荀玉握住門把手，當即就想暴力破開，但贏舟卻突然摁住了他的胳膊: “等等。”
    走廊很窄，并排容納兩個人就已經是極限。
    贏舟道: “我突然想起。如果是家裏的女傭，應該有房間的鑰匙才對。要不先下樓搜一下布娃娃的衣服口袋?”
    如果每次都要荀玉暴力開門，消耗未免也太大了。
    他的發言得到了其餘人的認可。
    介于恐怖片裏一個人行動，很容易變成屍體，這次，大家還是一起下樓的。
    布娃娃依然躺在地上，用燈芯絨貼出來的笑臉看上去有些詭異。
    他們進來的時候，窗外還是晴空萬裏。現在，窗戶外的天色居然有些陰了。
    荀玉在娃娃的衣服口袋裏摸了摸，果然找到了一串銀色的鑰匙，一共四把。
    就在他打算拿走時，女仆娃娃突然伸手，抓住了荀玉的手腕。
    皮膚和布娃娃接觸的地方，像是碰到了冰塊。
    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帶來了一些驚吓，好在荀玉見多識廣，很淡然地拿刀，砍掉了布娃娃的手。
    紅色的碎棉花從傷口處噴湧而出，緊握着荀玉手腕的手指在瞬間變得無力。
    荀玉把這只手掰開，放回布娃娃的懷裏。
    與此同時，被黑線捆在一起的荀玉小人偶開始滋滋亂叫，氣到跳腳。
    這個小人偶的皮膚是和荀玉一樣的小麥色，斷了一條胳膊。而那條斷掉的樹脂胳膊，現在就綁在它的背後。
    黑色姜餅人走過去，擡手，狠狠捶了一下小人偶的腦袋。
    小人偶敢怒不敢言，頭上鼓起一個好大的包。
    這種痛覺同樣傳達給了荀玉。好在他皮糙肉厚，耐痛。
    荀玉拿到鑰匙，又忍着不爽，翻了一下人偶師最開始的身體。
    這具身體穿着繁瑣的宮廷服裝，衣服已經被咬破了，沒有口袋和暗層。并沒有找到什麽有用的東西。
    牆角擺放的那口西洋鐘，突然開始了報時。
    一只小小的人偶從最表盤上方關着的門裏走了出來，跳了一段優雅的芭蕾舞。
    這種鐘也叫做“布谷鐘”，只不過報時的東西從布谷鳥變成了人偶。
    表盤上，時針不知不覺指向4.
    “已經過去了四個小時嗎?”何文一愣，掏出手機，看了眼， “不對啊，我們是四點左右進來的，現在才淩晨五點。”
    天衍: “詭域裏的時間流動不一致吧，看來留給我們的時間比想象中少。那個人偶師有沒有說過，如果沒有做完人偶會怎麽樣?”
    “在這之前解決掉人偶師就好。”荀玉把鑰匙握在手裏，煞氣在臉上一閃而過， “走吧，上樓。”
    這次，走在最前方的是荀玉。
    他來到門前，依次試了一下鑰匙。在試用到第三把時，門開了。
    工作間大概很久都沒人來過，一股陳舊腐朽的灰塵味撲面而來，嗆得贏舟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作為開門那個人，荀玉的精神明顯恍惚了一下。
    映入眼簾的并不是什麽恐怖的景象，而是一個玻璃展臺。
    玻璃罩裏，有一具斜放着的棺材，底下有透明的柱子作為支撐，看起來是故意這樣展示的。
    棺材裏躺着一具雙手交叉的人偶，如果不是光澤過于奇怪，這具人偶和真人幾乎沒有區別。
    他緊閉着眼，銀白的長發垂落在胸前，唇色紅潤，看上去只是睡着了。
    棺材裏，點綴着白色和紫色的薔薇。玻璃櫃的最上方是瑩白的展示燈，亮光打在這具人偶的臉上，像傳世的藝術品。
    被選出來制作人偶的片段，一定是生前最美的瞬間。
    阈限空間直播平臺的觀衆并不多。
    在一個小時漫長地直播後，直播間的熱度已經從開播時的127，掉到67.
    彈幕更是稀稀拉拉。
    畢竟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畫面不夠刺激有趣，就會流失觀衆。
    但在這個人偶随着實況轉播出現在屏幕上的瞬間，直播間的彈幕一下子彈出了好幾條，在線人數也開始飙升。
    【這是什麽，死人标本嗎??好絕。】
    【@經紀人A，你們主播接單嗎??刷多少接??媽媽，我想要這個。】
    【好奇怪……這是什麽詭異能力嗎?我感覺我的心完全被征服了。】
    【觀衆槐江打賞10000進化點】
    【我草，開黑店的真有錢。這麽快就有一萬了?】
    ……
    ……
    荀玉站在門口，久久都沒能回過神。
    他推門，走進房間裏，忍不住踉跄了一步。
    最終，還是天衍弱弱地開口: “它……它長得好像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