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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7 章
    77/七流
    維克多的臉上依然保持着客套的微笑: “城主之一嗎?或許吧。”
    胡巴的身影已經很淡。他就像是躺在病房裏垂垂老矣的病人,眼神都失去焦距。
    維克多的聲音驟然提高了幾分: “胡巴。”
    胡巴的反應已經很遲鈍了,他眼睫毛顫了顫,棕灰色的眼眸落在了維克多的臉上。
    維克多說: “我沒有城主的記憶。最開始,我的确是那麽想的。”
    很多年前,在陰暗的地底,維克多點起手裏的油燈,指着空蕩蕩的牆,說,既然咱們也有幾十個人了,多少也算個小團體了,要不整個标語什麽的。
    他的提議得到了在場所有鼠人的支持。但這也并不是什麽太嚴肅的提議。那時候它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幹什麽,只是變成鼠人後不甘就範,需要一個報團取暖的地兒。
    因為鼠人普遍矮小,身高不夠,所以,最後是在扳手腕比賽裏獲得第一的胡巴,站在維克多的肩上,用石頭在紅色的岩石上刻下了兩行話。
    “生而平等。”
    “善惡有報。”
    現在已經看不到了吧。因為那個窩點之前就被城主派人搗毀了。
    兩行肉眼可見的眼淚從胡巴淡得近乎透明的眼眶裏流下,在深紅的地面上砸出兩個水坑。
    這是他最後想說的話。
    贏舟身後只剩下了一個人。能見度只剩下百分之六十的謝東壁。
    謝東壁接過油燈後,才發現這盞燈異常沉重。它的光線明明如此微弱,看起來也破破爛爛的。
    幾乎剛入手,謝東壁就能斷定,這是一件詭異道具。功效未知。
    贏舟看着擋在大廈入口處的維克多,問: “你是要來阻止我嗎?”
    他覺得自己手裏有點癢,如果現在能握個刀或者拿把劍,大概是很帥的……贏舟小時候看西游記,還特別想要悟空的棍子。
    但贏舟沒有那種東西。起碼他現在還沒有跟影子溝通好。
    贏舟不可避免地走神了片刻。
    看影子細細的樣子,大概也是變不成刀和劍的。不知道以後往那個方向培育有沒有用。
    他腳底的影子分成了四份,四個方向。随着贏舟的呼吸輕輕搖擺着。
    一塊暗紅的岩石,或者說骨骼的碎屑,從蟻巢上方掉落。掉在地上,發出細碎的聲響,撩撥着在場所有人緊繃的神經。
    然後是更多的碎石頭。
    贏舟擡頭,看向大廈頂部。
    深紅的岩石像是樹木的枝幹,打破了寬廣明亮的玻璃窗,纏繞着大樓,野蠻生長。
    在紅色樹冠的層層掩映之下,能看見被吊在半空中的顧天臨。他低垂着頭,身體的一部分已經完全被肉質感的紅色岩石包裹,像是個死人。
    顧天臨穿着黑色的西裝。就像是紅色樹木上結出了一個黑色的蘋果。
    說是樹其實不太準确,它更像是嶙峋的岩石,枝幹位置吞吐出的硬物像是……工蟻築巢時吐出的分泌物。新長出來的部分還沒來得及硬化,往下滴着黏液和碎物。
    但此時,的确也沒有更好的稱呼。
    這棵樹木還在生長。不斷有光點彙入它的身體中,成為築巢的養料。
    氣氛有些許的僵硬。
    維克多笑着說: “別那麽緊張。我和其他怪物不一樣,我不會吃人。你看,我還有張人皮呢。”
    他在廢墟中翻出了一個茶幾,三張椅子,擺在了馬路的中央。
    又翻出了一套瓷器。壺裏沒有水,但在維克多傾倒的瞬間,熱騰騰的咖啡從壺嘴裏冒了出來。
    贏舟沒有理他,而是緊緊注視着頂端的顧天臨。
    這一次,贏舟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那就是殺了這個挂在樹上的城主,就能結束現在看見的一切。
    他也的确想這麽做,并且開啓了一輪的實踐。
    黑色的細長影子在瞬間飛出,牢牢的釘在了樹幹上,贏舟抓起了身邊的謝東壁,一躍騰空數米。
    他的腳踩在了紅色的岩石上。
    樹幹很大。上面崎岖的地方完全能站下兩個人,只要稍微注意點,也不那麽容易落下。
    贏舟動的太快。
    謝東壁手裏的油燈芯子晃了晃。
    “……居然可行?”贏舟自己都覺得意外。
    因為地面的維克多完全沒有阻止的意思,他坐在缺了一條腿的椅子上,穩穩地立着,手裏還端着一杯香草拿鐵。
    謝東壁摸了摸樹幹,研究片刻,開口: “贏舟,這棵樹好像是活着的。和夢礦柱是同樣的質感。”
    拿小刀劃開表皮,會流出暗紅色的黏液。因為樹本身就是紅色,倒是不怎麽起眼。
    樹幹連接着地面,又向外界延伸。主幹貫穿整個城市。夢之城的一切,都在它身上建立。
    謝東壁很輕。非常輕。
    跟着他的能見度一起消失的,還有他的體重。
    贏舟提着他,像是提着一個公文包。
    但這樣畢竟不太體面,贏舟開口: “我背着你吧,你自己腿夾緊點。”
    謝東壁本以為後半句只會出現在澀情小說裏。
    但他還是有身為累贅的自覺,提着燈,胳膊挂在了贏舟的脖子上,像是樹袋熊: “要不你把我放這?”
    贏舟質問道: “這裏你打得過誰?”
    謝東壁: “……”現在的小孩真沒禮貌。
    贏舟就這樣在樹上攀爬着。很渺小。天上還有不斷掉落下來的石頭。
    一開始爬樹是很容易的,但到了二十幾層樓的高度後,贏舟逐漸開始喘氣。
    這些樹幹把影子吸的越來越緊。贏舟甚至感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浸入了沼澤地裏,要費勁才能把軀幹拔出來。
    腳下的路面也越來越崎岖。
    而維克多也終于喝完了熱騰的咖啡。
    相隔好幾十米,維克多的聲音卻依然,清晰可見。
    “贏舟,你聽過城主的故事,那我再給你講一個維克多的故事吧。”
    “維克多是一個幸福的小孩,因為他的世界非常單純。只需要好好讀書,他就可以擁有一切。他是獨生子,父母非常愛他。”
    贏舟置若罔聞,細線再一次釘入岩石中。
    他拽了一下細線,試了試岩石的牢固程度,然後縱身一躍。
    贏舟的身體騰空,和迎面而來的大石頭擦肩而過。他還沒來得及慶幸,眼前突然出現一張蒼白病态的臉。
    他的腳落在了凹凸不平的地面。
    維克多就倒挂在他面前的樹幹上,一張臉近的讓人難以對焦。
    他銀色的假發依然一絲不茍。笑容逐漸冰冷而怪異。
    維克多翻轉身體,蹲在了贏舟的斜上方。
    贏舟的目光有幾分警惕: “這種爛故事,不用再說一次吧。”
    維克多回答: “是不太一樣的故事。”
    “小時候,班上有個成績很好的小孩。顧天臨總是考不過他,一直都是全班第二。”
    “小升初考試那天,顧天臨和他坐在同一輛公交車上。”
    “神使鬼差之下,顧天臨偷了他的準考證。他在考場下車,然後把對方的準考證丢進了垃圾桶裏。顧天臨終于考到第一了。”
    “這是一次,勝利。Victory。”
    ……什麽爛人。
    “但顧天臨非常害怕,也非常自責。他不知道那一刻自己是怎麽想的,但他動手了。結果也很好,他考到了全校第一,甚至是全縣第一。而原本的第一名因為缺考一門,去了普通初中,後來,聽說高中沒畢業就去學手藝了。”
    “顧天臨想,這樣是不對的。所以,在他腦海裏的平行宇宙,一定存在那樣一個世界,他沒有偷朋友的準考證。在他腦海裏,有那麽一個正直,勇敢,善良,光明的顧天臨。”
    “那就是我。”維克多說。
    “顧天臨的大學還不錯,學的專業,或許也還不錯——金融。所以在春招的時候,他順利入職了一家證券公司。”
    當然不是什麽四大或者高盛,那是顧天臨觸摸不到的世界,他也永遠看不到那樣的風景。
    顧天臨要做的,是在網上或者社區,向每一個可能的客戶推銷理財産品……股票,保險,基金,債券,紙黃金……什麽都行。無所謂,只要對方掏錢,顧天臨就能拿到提成。
    K線,政策,利好,做空。一個個煽動的詞從他的嘴裏被吐出來,優雅的像是滾落的金幣。
    “不要錯過這次機會。”
    “它一定還會再漲。”
    “不投資的人跑不贏通脹!你想想, 20年前買房,現在一個月只還300的房貸。”
    “投資有風險,我不敢保證它一定賺錢,但你看過去的基準線……”
    顧天臨從不覺得自己是在說謊,他表情真摯,每一次推薦都發自真心。
    尤其是想到他們口袋裏掏出來的錢,最後會變成自己獎金的一部分的時候。
    至于其他人虧錢,那也和顧天臨沒有關系。
    猩猩盲選出的股票,最後收益都比華爾街的高級證券經理利率高。他又是誰?他不過是一個拿錢辦事的業務員……他在話術上有包裝,在情感上有下注,蠱惑,利誘,威脅,所有話術。也不過是為了掙錢。
    只要能賺錢,誰管他的錢是怎麽來的。他幹的工作合法,光榮,納稅。
    他是全家的驕傲,一個月能賺好幾萬。還有一個大學時就在一起的女朋友。如果不是女朋友的父親存了一百萬當他新人時的業績,顧天臨也不會在公司這麽如魚得水。
    顧天臨愛自己的女朋友嗎?他想,自己當然是愛的。
    尤其是知道未來岳父岳母退休金加起來都有兩三萬的時候……更別提女朋友還是獨生女,家裏好幾套房,還能無憂無慮地出國留學,水個碩士文憑。
    人和人本來就是不一樣的。顧天臨已經不是第一次認識到這個世界的殘酷了。
    所以他能忍下所有嫉妒和不甘的情緒,每天,每天……伺候她的公主脾氣。
    是什麽時候開始的?第一次對自己的工作産生了懷疑。
    是那個被他慫恿,花30萬買了元宇宙貨幣,梭哈後的傻叉跳樓的時候嗎?
    30萬很多嗎?拜托,他一個月業績起碼三四百萬。買30萬垃圾股,分到他手裏的提成,連2000塊都不到。
    喔,聽說20萬是他準備給母親,老婆,女兒救命的錢,家裏起火了。三個人全身燒傷,移植了皮膚又要移植外國來的器官,三條人命,一共需要七八十萬……沒房子,沒醫保,沒保險。借遍了身邊所有人,還欠了網貸,那不就更蠢了。
    蠢貨。
    連複利,買空賣空,通縮通脹都搞不清楚的人,竟然妄想在股市撈一筆大的?
    顧天臨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麽,他照例地為了自己的業績提成推銷着,哦不,這叫投資理財。這是在為合夥人保駕護航……
    他只記得男人抓着他的西裝,一遍又一遍問: “真的能賺那麽多嗎?真的嗎?”
    “投資有風險。”顧天臨記得自己是這麽回答的, “我沒辦法向您保證什麽。但這可能是您唯一的希望。”
    然後,唯一的希望破滅了。什麽電子宇宙貨幣,不過是一場P2P的旁氏騙局。
    這個模式還會被複制下去,并且一直複制下去。因為,我們都想要錢。只有錢,才能讓人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裏,尊嚴體面地活下去。
    顧天臨那天還在上班,有人在樓下鬧,但被保安攔住了。沒門禁卡,沖進電梯又能怎麽樣,上不去的。
    上不去的。
    那那個男人是怎麽到頂樓的。
    又是怎麽跳下去的。
    血為什麽濺在了他的西裝上?
    贏舟不想和維克多說話。
    他已經來到了快四十層的位置。
    因為過度使用異能,贏舟的身體正在發燙,冒出一縷縷的煙。
    而維克多始終在他的三米範圍內。
    “那個人就死在顧天臨面前,或許是算準了時間,想砸死他的。”
    人人并不平等,善惡未必有報。
    這一點,顧天臨早就知道,并且堅信着。他會憑着自己的無恥,殘忍,精英化,獲得最後的“勝利”。
    “顧天臨想吐。他想回家,抱一抱自己的媽媽。又想早知如此,當年不該學什麽金融。狗都不學。”
    “最後,顧天臨想,那個傻逼為什麽要在他們公司樓頂跳樓,害得他工作都丢了。”
    維克多誕生于顧天臨一次又一次撕裂的抉擇。
    他把自己抛棄的東西,加在了維克多的身上。比如正直,勇敢,無畏,善良……那些也許不利于“勝利”的東西。
    維克多沒有任何別的含義,只是勝利的音譯。
    顧天臨渴望贏下去。他以為靠着自己的努力,是可以“勝利”的。
    結果呢?他賤賣了一切,像個被用剩的垃圾一樣掃地出門。可那些元宇宙貨幣,那些股票,基金,電子圖畫,難道不是你們制造出來,又吩咐下去的嗎?
    在死前,這點意識的掙紮,遠遠達不到精神分裂的地步。
    但在顧天臨死後,它們分裂了。
    “這就是我知道的,顧天臨的故事。”維克多說。
    “維克多”,是顧天臨的進化源。
    就像是那個想要從謝東壁意識裏跑出來的“僞人”。
    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講,贏舟也沒說錯。夢之城是有兩個城主的。
    上城區的城主和下城區的城主。
    城主控制不了所有的夢之城。甚至讓夢之城裏長出了鼠人;那些超夢體,是趴在樹幹上的蛀蟲。
    城主當然分得清道德标準上的好與壞。
    但對于夢之城來說,那就是需要消滅的老鼠和蛀蟲。他厭惡這些東西,會讓他想起很多無聊的過往。
    又一次攀登。
    維克多輕飄飄地落在樹幹上,收斂了所有笑意,面無表情地盯着他: “贏舟。你為什麽不喜歡上城區呢?難道外面的世界,會更好嗎?他們只是比我更含蓄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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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單來說:顧天臨沒重生,原裝貨;維克多重生了。
    *修改了顧天臨的職業經歷。感覺可以更爛人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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