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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6 章
    76/七流
    贏舟以前在志怪小說裏看見過一個故事,說有個書生進京趕考,遇上大戶人家設夜宴。書生進去吃席,滿桌紅燒肘子東坡肉,書生吃得肚皮滾圓,喝酒醉倒在桌上,不省人事。醒來時,才發現遇上了狐仙,喝的是馬尿,吃是的蟲子和土。
    而現在,贏舟看着逐漸顯露原形的夢之城,也有一種同樣的荒謬感。
    公交車已經開遠,消失在路邊。
    廣場上,上城區居民們的屍體正在消解,變成肉醬一樣的泥水,融入深紅的岩石中。成為滋養整座城市的肥料。
    而僅剩的幾十頭超夢體哀嚎着,一個個地變回了月亮似的圓燈。
    螢火之光當然比不過皓月,卻是如今唯一的光源。
    它們像是氣球一樣,朝半空漂去,卻并不走遠,而是彙聚在僅剩的幾個人的頭頂,努力地照亮着前方的路。
    胡巴看着一個個飛回天上的超夢體,頭高高揚起,不知不覺已是淚流滿面。
    他指着自己頭頂的圓球: “我感覺到了,這個才是尤裏……”
    他們拿走了尤裏的身體,卻拿不走他的靈魂。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處,那裏原本戴着一條監視器,是入城的時候安檢員分配的,說的是象征身份的手鏈。
    贏舟曾經想過要取下來,只是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反而把自己手腕弄得又紅又腫。
    而現在,那條手鏈終于現出原形。
    它像是深紅色的細小血管,纏繞在贏舟的手腕上,內部長着用于吸血的尖刺。
    這些尖刺深深紮進了贏舟的肉裏,只是不知道為什麽,這些刺像是中毒一樣,呈現出枯敗的黃黑色。沒有發揮應有的功效。
    贏舟皺眉,把這段纏在手腕上的紅色線狀物剪斷,近乎凝固的深黑色液體“咕叽”一聲,從管壁裏飛濺到地上。
    其他人的手上也有監視器。但他就不那麽幸運了。
    海因裏希身上的監視器是一條深紅色的大蟲子,已經吸飽了血。肚皮滾圓。
    他十分嫌棄地把這條螞蟥扯了下來,甩在地上,用鞋底碾過。粗糙的地面像是多了一條紅色的彩繪。
    鼠人們解除詛咒,恢複了原本的模樣。但臉上卻并沒有太多欣喜的神色。
    海因裏希摸了摸自己的臉: “我們正在消失。是夢之城在消失嗎?”
    和那些瞬間蒸發的假人不同,它們這些真實的靈魂,也在消失。
    有些不怎麽起眼的,消失得很快,就像是大夏天裏蒸發的一攤水;而有些影響力的,消失速度就慢一些。
    例如胡巴,海因裏希,他們的身體表面籠罩着一層朦胧的光暈,一個個發光的小圓點正在從身體裏漂浮出。
    這些光點在空氣中消散,和消失的屍體一樣,成為夢之城的能量。
    謝東壁從洞穴裏探出頭來,身上全是汗水和泥漿: “發生什麽事了?”
    就在十幾分鐘前,他還在廣場,和其他鼠人清點戰利品。一眨眼,世界就變了個模樣。
    有那麽一瞬間,謝東壁還以為自己在下城區的宿舍裏睡覺,然後夢醒了。
    謝東壁的身體也在往外飄着小光點,只是速度比其他人慢很多。
    幾個還沒來得及消失的鼠人同樣來到了這裏,他們帶着頭頂的光球,彙入了大部隊中。
    “對啊,胡巴,發生什麽事了?怎麽周圍的環境都消失了?”
    “不能說消失吧,這才是詭域真實的樣子,夢之城不過是建立在這些紅石頭上的幻影。”
    “哈哈哈,但我怎麽覺得我們也快消失了。說起來,好像的确有人不見了吧。我身上的光也越來越淡了。”一個女孩發出了笑聲, “而且我回到了18歲诶!我就是18歲那年進來的。那天本來想和喜歡的人表白。結果在路邊睡着了。在夢之城打工了幾個月,人老了不少,還變成了白老鼠。”
    鼠人們叽叽喳喳地議論起來。
    胡巴手裏還提着那盞油燈,他唇微動,表情凝重又帶着一絲歉意: “……對不起,有件事情其實瞞着你們。就是,我們的身體其實已經不在了。所以,毀掉夢之城,我們也會死。還有詭域裏的其他人……我們的身體都不在了。”
    大多數人還在下城區,也就是蟻巢的底部。離這裏很遠。他們也許還做着回歸現實世界的美夢。也可能已經随着燈光的熄滅而消失。
    在沉默片刻後,說自己是白老鼠的女孩第一個拍了拍胡巴的肩膀: “什麽死不死的。其實進入夢之城那天,我們已經在現實裏死了吧。”
    “是啊,”大家紛紛安慰着流眼淚的胡巴, “很高興認識你們……哈哈哈我在末世只是一個普通的跑車司機,放在平時可沒機會認識財閥少爺和研究所學閥的。而且毀掉夢之城,才能避免其他人重複我們的悲劇嘛。不過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們的,這樣我還來得及和朋友告別。”
    僅剩的五只鼠人互相抱在了一起。大家都沒有再說話,但光點依然接連不斷地從它們身體裏飄出。
    謝東壁推了推眼鏡,站在一邊。
    他雖然是鼠人,但加入的時間還是太短。唯一熟一點的人是海因裏希,還做不到這麽真情實感。
    贏舟其實有個猜測。那就是這些靈魂其實是能量,顧天臨正在吸收它們。
    “接下來該幹什麽?”一個鼠人問。
    胡巴提起了燈,擦了擦眼淚,表情逐漸堅定: “我好像聽維克多提起過。但時間太久遠,我也不确定那到底是真的還是夢。我們去蟻巢的最中心吧。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胡巴轉頭,溫和的目光落在贏舟的身上: “你其實已經可以出去了吧?雖然錯過了末班車,但那條路并沒有消失……你還要和我們一起嗎?”
    唯一沒有被蟻巢吸收的人是贏舟。所有人都在發光,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狀态。
    只有贏舟,還是一團實心的人。
    若非頭頂的光球還在散發着微弱的光芒,幾乎看不見他人在哪。
    贏舟猜測,也許是因為他的戶口還沒有正式入籍。因此,還不算夢之城的一員。
    畢竟之前槐江也說過,他還沒被夢之城同化。
    贏舟想,去蟻巢中心,無非是再遇上幾個小BOSS,最後打一個大BOSS……狂暴狀态顧天臨?也不知道好不好打。而他現在,只要捆着謝東壁離開,就能回去了。
    當然,謝東壁也許并不想離開。畢竟他的夢還沒醒,他還想要接管夢之城。
    但贏舟覺得,如果只有恐懼,怨恨和血肉,才能維持夢之城的運轉。那最好的解法,其實是讓夢之城消失。
    反正謝東壁也打不過他,他可以扛着謝東壁走。
    謝東壁也沒徹底被夢之城同化,離開這裏,雖然會丢掉一些東西,但問題不大。
    而其他人的命運跟他,其實是沒有任何關系的。
    這樣的想法在他的腦海裏過了一圈。
    贏舟開口,說的卻是: “來都來了。”
    這些鼠人可不是異能者,也沒有進化源。
    失去超夢體,他們就是最普通不過的人類……甚至都說不上是年富力強。
    更何況,如果想解決掉城主這個禍害,前後兩輩子加起來,也不會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了。
    贏舟挺喜歡痛打落水狗的。
    胡巴說: “那走吧……尤裏,安西,索菲亞……”
    他一個個念着頭頂白色小球的名字。
    “麻煩你們最後一次,帶一下路吧。”
    發光的圓球滾動起來,彙聚成一團亮堂堂的雲,往前飄去。
    這片光雲在蟻巢裏行動自如,一會往上,一會往下。指引着前行的路。
    “好像回到了在礦洞挖礦的時候,”有人笑着說, “我其實很讨厭幹活。但現在想想,也不是完全的痛恨……飯很難吃,但是晚上胡巴會唱歌。”
    說着說着,他的聲音沒了。
    贏舟走在隊伍的最後。他眼睜睜地看着前面的人越來越淡,身上飄出的光點也越來越小,最後徹底消失在空氣中。
    接着是那只白老鼠。她性格活潑,一路上說的話最多。
    她的聲音在談起學校路邊的蛋糕店時,戛然而止。
    海因裏希落後了幾步,走到贏舟的身邊: “給你看過的資料,你都記下了嗎?”
    那是他和胡巴整理的,覺得對未來有用的東西。
    贏舟開口道: “記下來了。”
    他的記性很好。
    謝東壁睜大眼: “什麽資料,我怎麽不知道?”
    海因裏希聲音涼涼的,聽上去陰陽怪氣: “你當然不知道,你那時候還在組織鼠鼠運動呢,是不是還想架空胡巴。”
    謝東壁被嗆了一下,不敢說話。
    海因裏希對贏舟道: “我相信謝東壁初心是好的。我也相信他描繪的未來。但人是經不住考驗的……你們出去後多盯着他,他像是那種會不聲不響幹大事的人。哎,說起來,如果是平行宇宙,你們在未來也會遇到‘海因裏希’嗎?那時候我們是初遇還是重逢呢?”
    在前往中城區的路上,海因裏希也消失了。地上留下了一件研究所标配的制服外套。
    外套洗得發白,研究所的标記都有些掉色。
    謝東壁彎腰,把這件衣服撿了起來,拍了拍上面的灰,然後套在了自己身上。
    前方已經能遠遠地看見夢之大廈。
    它被一層層的紅色細線包裹着,像是藏在蟻巢深處的心髒。
    就連胡巴的顏色也越來越淡。
    離大廈還差十幾米的時候,胡巴緩緩停下了腳步。
    出乎意料地,大廈的門口有人。
    維克多站在門前,還是那身打扮,銀色的假發,燕尾西裝。似乎已經等候多時。
    胡巴隔着一條街,和維克多對視了幾秒。
    他以為自己的心情會很複雜,畢竟他對維克多的感情就很複雜。一開始是崇敬和喜愛,後來是怨恨和不解。
    但現在,胡巴發現,自己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靜。他甚至都沒有失望。
    他不會再像年輕時那樣追問為什麽,也不會去愛或者恨什麽東西。
    過于激烈的情緒,無論愛恨,都是消耗。
    但沒想到,反而是維克多先打了招呼: “沒想到現在鼠人的領袖是你啊。小胡巴。你的同伴呢?怎麽只剩兩個人了?代價是不是太沉重了一點。”
    維克多的臉上還刻着那個NO。1的奴隸編號。
    贏舟拍了拍胡巴的肩膀,站在了隊伍的最前方。
    “維克多,你不就是城主之一嗎?”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對方的身份, “倒也不用再拿一張皮來刺激人了吧。還是說你已經匮乏到不願意放過這麽一點痛苦的情緒?”
    胡巴低頭,透過自己的手掌,都能看見紅色的路面。
    像是剝了皮的血肉,踩上去有種黏膩感。散發着油脂的臭味。
    胡巴把手裏的油燈遞給了謝東壁: “你拿着吧,別讓燈光熄滅了,這些超夢體聽不懂贏舟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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