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89/七流
趴在地上的怪物虎視眈眈,眼眶裏是漆黑的眼球,看不見一點白色。有種毛骨悚然的冷意。
這個畸形的母體讓贏舟感覺到了不适。
或許是因為那張略微異化的臉太像記憶中的女同學;又或者是因為一個明顯未成年的小姑娘,居然有個比自己身體都重的大肚子。
當然,鑒于孔金枝已經死了很多年,她到底是不是小姑娘,倒也不好說。
兩人對峙了足足半分鐘。
最終。孔金枝僵硬地開口: “……媽媽。”
贏舟收起了刀: “嗯。”
雖然這個家和贏舟想象中的不太一樣,但婚書還是生效了。
收起刀只是一個态度,示意自己暫時沒有殺意。畢竟這把刀的攻擊力遠不如四毛。
孔金枝穿着一條髒的看不出顏色的衣服,爬行到卧室門口,轉過了頭。
“房東叔叔。”她低聲道。
贏舟背後一涼,驟然轉頭,看向門口。
明明緊閉着的房門不知何時已經大開,一個穿着深紫色壽衣的紙人正站在了門口。畫上去的黑色眼睛一眨不眨,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濃郁的屍臭味從房東的身上傳來。
它身上有遠超過孔金枝的陰冷氣息,贏舟感覺自己被深淵凝視了。有一種從腳底升起的寒意。
這純粹是一種本能。
一個人打不過。
所以異能局派了6個。
房東“咯咯”地笑了起來,它朝着孔金枝拱了拱手: “今天你爸爸結婚,我特來賀喜。”
孔金枝回答道: “謝謝叔叔。”
房東問: “和繼母相處融洽嗎?需不需要叔叔幫忙吶?”
紙人畫出來的黑色眼眶內,眼珠子微微飄了一下,落在了贏舟沉靜的臉上。
它的笑容高高揚起。
“媽媽對我很好。”孔金枝回答。
房東有些失望地“喔”一聲: “那好吧,記得按時交房租。一人10點,淩晨之前,捐到功德箱。”
說完,房東一跳一跳地離開了樓道,前往下一家。
孔金枝爬到了門口,飛速關上了大門。
看得出來,她其實也很害怕這位房東。畢竟她只是租客,不是住戶。
贏舟迅速分析出一個資料上沒有的信息,那就是房東應該有所有租戶家裏的鑰匙。
資料告訴他們,在陰間花園小區,夜裏沒地方住會很危險;但事實證明,有房子住,也未必安全。
四毛去廚房,擰開水龍頭,打濕了幹成石頭的毛巾。它擰幹水,擦幹淨了一張沾滿灰的塑料凳。又用另一片幹毛巾,吸完了塑料凳上的水分。
贏舟走過去,雙手架起了孔金枝的胳膊。
孔金枝看起來很輕,但背上卻背着一個沉重的佛像。因此抱起來有些許的吃力。
贏舟把她放在了凳子上。
孔金枝許久都沒用用過正常的人類坐姿,她在椅子上七扭八扭,差點滑了下來。
趴在地上的時候看不大出來,但一坐下,凸起肚子的詭異感就格外明顯。
她的腹部拉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傷口邊緣的肉紅腫着,只是不流血了。她的肚子也不是孕婦常見的圓潤的形狀,像是衣服底下塞了塊不規則的石頭。
或許是餓得太瘦,孔金枝肚皮表面,人的輪廓格外明顯。一只骨手就貼在肚皮上,微微凸起。看指骨和肱骨的長度,肚子裏的“東西”早就成年了,只是不知道是男是女。
就在贏舟觀察着她的肚子的時候,傷口裂縫處,一只血紅色的眼睛驟然睜開,飛快地瞟了贏舟一眼。
孔金枝肚子裏的“胎兒”微微蠕動起來,連帶着她的肚皮表面也變得凹凸不平,人骨開始挪位,時不時凸起一塊。
贏舟在她面前蹲下,擡頭,看向孔金枝。
孔金枝的一張臉寫滿了麻木的平靜。
“你殺了潘成。”
這是一個肯定句。
孔金枝沖着他笑,既不點頭,也不反對。
贏舟又問: “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
孔金枝扶着肚子,緩緩彎下了腰。
她在贏舟耳邊,低聲道: “沒有孩子……這個是媽媽。”
孔金枝把孔佳,塞回自己的肚子裏。
贏舟的腦海裏浮現出了檔案袋上的信息。
燒焦的屍體,和屍體上殘留的洩憤一樣的刀痕。致命傷的位置在腰側,剛好是一個小孩能夠着的位置。
孔金枝晃了晃自己竹竿似的腿,笑嘻嘻地說着: “媽媽不喜歡你喔,媽媽。”
這很合理。
畢竟從某種意義上講,贏舟搶了她的丈夫。雖然孔佳壓根沒和潘成結過婚。但在潘成還活着的時候,那些生意人,都是叫她“潘太太”的。
贏舟問: “那爸爸的屍體呢?你吃掉了嗎?”
孔金枝表情嫌棄: “他又腥,又臭。狗都不吃。我賣給別人了……嗯,好像是2單元602那個老婆婆。她喜歡包餃子,又舍不得花錢買肉。”
之前在小區門口,素未謀面的同事周恺念過他家門牌號,剛好就是2-602.
“你平時也交房租嗎?錢是哪來的?”
孔金枝歪着腦袋,思考了一會。
“爸爸有遺産。但很快就用完了,後來我就出去打工了。爸爸說過的,我是‘陰女’,陰年陰月陰日陰時,性別女。招財……可以帶來好運。”她盯住贏舟的眼睛,輕聲細語地說着, “有時候去李叔叔家,有時候去王叔叔家,還有別人。他們會給我錢。以前是爸爸收,現在是我收。媽媽會幫忙錄像,這樣大家都不幹淨,也不會有人告密。”
贏舟的臉上有了明顯錯愕的神色。
他畢竟是在正常社會裏生活了十幾年的人。這種事還是過于超乎他的想象了。
他沉默片刻,開口: “這段時間我幫你交房租。別去了。”
孔金枝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翻,莫名其妙。
她擦了擦眼淚: “騙你的,笨死了。我會出門打工啦。小區裏的其他業主,會招我們去上班……外面人很多,幾十億呢。只要願意,總能掙到錢的。
“比如上一次,我去醫院上班。一晚上就撿回來兩個人,賺了320塊呢。”
孔金枝說得比較含蓄。但考慮到它詭異生物的身份,這個“撿”字實在用得有些耐人尋味。
有這麽多伥鬼幫忙打工,給房東輸血,怪不得房東在詭異複蘇早期,就能成為富甲一方的大禍害。
這麽一看,在人類和詭異生物對抗的上百年裏,人類從未占據過上風。不過是在一直反抗,一直失去。
但正是這些不自量力的還手,才讓屬于人類的歷史一直存在。
孔金枝摸了摸圓滾滾的肚皮,開口: “媽媽,餓了。給我做飯。”
這聲媽媽,也不知道叫的是贏舟還是誰。
贏舟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在思考。
孔金枝兇巴巴地開口: “如果還想當我媽媽的話,最好照做喔。你也買不起這裏的房吧?”
這句話比起威脅,更像是提醒。
贏舟一愣,回答: “好。冰箱裏有菜嗎?”
孔金枝道: “沒有。不過1棟1單元101的住戶,有門禁卡。可以出門采購。你可以找他幫忙喔。對了,你還沒有家裏的鑰匙吧,在門口鞋櫃的盒子裏。”
……
……
2單元6樓2號。
周恺被紙人們簇擁着,來到了家門口。
他特地挑了個女鬼。所以,當的是上門的女婿。
樓道裏的燈亮着,周恺摘下紅蓋頭,一個骨瘦如柴的老太太提着大紅燈籠,笑眯眯地站在門口。
她的身上有一股明顯的屍臭味,穿着打底衫,絨褲,套了個土黃色的馬甲。
和那些城市裏經常跳廣場舞的老太太沒什麽差別。
老太太上前,親切地拍着周恺的手: “小恺,我女兒身體不好,還在床上躺着呢。來來來,進來。辛苦了。”
如果不是在詭域,這一幕看上去相當和諧。也完全沒有丈母娘刁難女婿的含義。
老太太的力氣很大,周恺幾乎是被拽進門的,胳膊發疼。
地上到處都是紅紙錢。老太太把燈籠挂在了門把手上,随後打開了家裏的燈。
客廳沒有窗戶,看起來很壓抑。
“都說女婿是半個兒,你們結婚,阿媽也沒什麽好招待的。”老太太的笑容格外溫和,她拉開凳子,壓着周恺的肩膀,把他摁在了餐廳錢, “阿媽把家裏的肉剁了,煮了點餃子。你吃了,就去卧室看看新娘子吧。早點讓阿媽抱上大孫子。”
周恺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被捏碎了。
面前這碗餃子熱氣騰騰,皮薄,都能看見裏面粉粉的肉餡。清湯上還灑着蔥花,聞上去香氣撲鼻。
周恺握住筷子,看向了半關着的廚房。
地上有一串血滴,一直從餐廳的大冰箱蔓延到廚房的門口。
周恺的動作有些僵硬,半天都沒能夾起一只餃子。老太太也不急,笑眯眯地等着他。
敲門聲在此時響了起來: “老李,是我。”
老太太起身,笑盈盈地朝門口走去: “哎呀,什麽風把您吹來了。”
“這不是聽說你招了個上門女婿嗎?”門口的人回答, “你家姑娘都三十了,總算結婚了。”
“嗐,還不是之前出國讀書,把人讀傻了……還有她那個朋友,我本來以為她們就是朋友,結果竟然背着我在國外結婚……這不是讓我們老李家被人戳脊梁骨嘛!我們就她一個女兒,怎麽能絕後。”
老太太臉色一沉,罵罵咧咧地說着。
周恺是沒有心情偷聽這些的,他放下筷子,趁着老太太離開的時候,來到廚房門前,飛速地打開,看了一眼。
廚房中央,用鈎子倒挂着一條腿。就懸在半空。
腿肉已經被削去了一小半。地上還有一個不鏽鋼盆,接着漏出來的血水。
周恺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了。
但此時,他的确需要咬住唇,才能讓自己不叫出聲。
陰恻恻的聲音在周恺的背後響起。
老太太問: “怎麽了……女婿,你不吃嗎?房東來發份子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