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90/七流
周恺完全沒聽見腳步聲,因此也完全沒料到,上一秒,老太太的聲音還在門口,下一秒,人就直接出現在自己的背後。
這其實也正常,畢竟丈母娘并不是真的人類小老太。而是不知道哪裏搜羅來的厲鬼。
身後像是站了一具凍僵多年的屍體,冰冷中帶着腐爛的臭味。
“女婿,不吃嗎?”老太太又問了一遍。
如果只是這個老太太,他其實可以應付。
這個念頭在周恺的腦海裏一閃而過。
他緩緩張開嘴。一團半透明的膠狀物湧出,在瞬間來到了他的喉嚨口。
“呵呵,看來你這個上門女婿不聽話啊……需要幫忙嗎?”
房東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随後就是奇怪的腳步聲。
那不是人的腳步聲,聽上去像是紙袋子或者油皮紙摩擦地面發出的響聲。
廚房的大門上挂了一片玻璃,塗了水銀底,作為這個家的儀容鏡。
周恺在鏡子裏,看見玄關處拐過來一個紙人。
紙人很薄,沒有任何厚度。背後也沒支架,根本不清楚它是怎麽立起來的。
但這個紙人顯然和那些迎親的白紙人不一樣。它的五官很完整,甚至有一股子邪性。手裏握着兩個金箔紙做成的小球,穿着馬褂。梳着一條長辮子。褲腰帶上拴着的鑰匙串,随着他的步伐“哐哐”作響,像是一條朋克風的金屬皮帶。
這些房門鑰匙,是2D狀态的紙人房東身上唯一的“3D物品”。
房東什麽都還沒做,只是随随便便站在那,周恺背後冒出的冷汗,就打濕了衣衫。
如果說李老太太像是一具剛出土的清朝僵屍,那房東起碼得是從秦朝埋到現在的兵馬俑。
打不過,絕對打不過。
幾乎是瞬間,周恺就有了這樣的判斷,甚至感覺到了一絲絕望。
他們六個人加起來,真的能打贏這樣的怪物嗎?
但他首先要做的,卻是活下來。
求生欲讓周恺臉上揚起一個僵硬的微笑,他扭過頭,不敢去看房東,而是真摯地盯住了老太太的眼睛, “媽,我信佛,是素食主義者。”
說信佛并不是随口瞎編。
因為老太太手腕上就有一串佛珠呢。
老太太似乎被這一聲“媽”給取悅了,臉上的褶子舒展開來,然後又不贊成地蹙眉: “不行,不行。不吃肉怎麽長得壯呢?”
“我吃蛋白粉,維生素片,還有魚油。”周恺回答,他撸起袖子,秀出了自己鼓起的肱二頭肌, “很壯的。佛不殺生,我也不想殺生。我信佛。”
周恺的精神狀态高度緊張,甚至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好在,老太太沉默片刻,回答: “好吧。不勉強你……倒是讓房東先生看笑話了。”
房東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回答: “呵呵,沒關系。記得按時交房租就行。我去看看下一家。”
說完,紙人邁着噠噠噠的步子,離開了這個家。
……
……
一開始讓葉啓木參與任務,他其實是拒絕的。
上一次,逮捕殺豬匠的任務也是華南分局主辦的;而他看好的員工也死在了那次行動中。按理說,不該這麽快又給他們區派任務才對。
入職一年,異能局的職工死亡率,比他之前那個特種兵小組的死亡率都高。
而葉啓木當特種兵的時候,任務是解救拐賣人口,打擊毒枭。
生離死別這種事,無論多少次,葉啓木都不可能習慣。
只是權衡再三,葉啓木還是接下了這個任務。
第一,那些陰墳大多都分布在華南一帶。
第二,解決禍害,本來也是異能局員工的職責所在。
第三……葉啓木發現,自己其實需要一根棺材釘。
“您最近的狀态很不穩定。”這是研究所派來的研究員說的話, “進化源有失控的傾向。”
“您最近狀态很穩定。”這是心理醫生說的話, “實在是令人欣喜的進步。”
由此可見,在刻意的模仿,隐藏下,心理醫生的判斷遠不如數據給出的判斷科學。
這次,被選中的員工都是華南區異能局的精英,每個人都有好幾次成功的行動經驗。
葉啓木站在1-4-4的門口,摘下了臉上套着的紅蓋頭,然後面無表情地推開了面前的門。
門裏,死鬼丈夫的手搭在了孩子們的肩上,面帶笑容地等着他。
死鬼丈夫有四個孩子,三個姐姐,一個弟弟。最大的12歲,最小的1歲,被姐姐抱在懷裏。其中一個姐姐還是胚胎就死掉了。
葉啓木看過他生前的資料。
死鬼丈夫是獨生子,妻子是他大學時的同學,從內陸大山裏,跟着遠嫁到了他的老家。
妻子一開始是有工作的,也不準備那麽早要小孩。她想過的,生一個,男孩女孩無所謂,她會好好地愛它,這是她的寶貝。
但婚後,妻子卻很快懷孕了,于是在丈夫和婆婆的勸說下,辭掉自己的工作,當起了全職主婦。
“你那工作,這麽累。又不是教師公務員,天天996的,也就掙萬把來塊,”月薪7千的丈夫溫吞地說着, “太辛苦了,以後讓我來養你吧。你是女孩,不用那麽累。”
妻子相信了他的話。并且辭職在家,安心養胎。
丈夫并不是什麽特別壞的丈夫,他知道自己家裏窮,買房還靠的是岳父岳母贊助的幾十萬塊,好言好語地伺候着她。
第一胎,妻子生了個女兒。
丈夫慫恿道: “再生個兒子吧,兒女雙全。”
妻子是不太願意的,但生活又如此現實。沒有兒子,過年聚會,丈夫這邊的親戚總是陰陽怪氣地嘲笑,年輕的丈夫被戳脊梁骨,說娶了個不中用的東西,還不如當初在初中時給他說的那門親。
妻子當然是又急又怒。于是,在婆婆的念叨和丈夫的懇求下,她妥協了。
二胎又是一個女兒。打掉了。
媽媽說要來這邊照顧,被丈夫婉拒: “我們這邊沒有這樣的習俗……等過年的時候,我們帶大寶來見您。”
懷上第三胎的時候,妻子的父母去世了。她沒有家了,只剩下丈夫和女兒們。
這時候的妻子已經當了五年的全職太太。她的肚子有着深深的疤痕,第一次是順産,第二次是剖腹産。離得太近。丈夫開玩笑,說看見她的身體吃藥才能硬起來。她操持家務,做美容,健身。
婆婆冷着臉,說她開銷太大, “一天在家游手好閑,把孩子丢在家裏,天天往外跑,哪有這麽當媽的。再生個女仔,我也懶得來這裏受氣了。”
做家務怎麽能叫幹活。買菜,打掃房間,煮飯,洗碗,養孩子。這不是都是媽媽應該幹的嗎?
妻子一晚上被小孩吵醒七八次,起來喂奶,滿臉憔悴,看見丈夫躺在一旁呼呼大睡,也不止一次地問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這就是她想要的婚姻嗎?
第三胎,醫生死活不說性別,又說,上次打過胎,她身體很差。要是再打胎,子宮壁會非常薄,以後不可能再懷孕了。
于是丈夫又賭了一把,可惜還是女兒。
妻子患上了産後抑郁症,整天以淚洗面,什麽也幹不了。
只剩下孩子的哭聲,還能喚醒她殘留的理智。她能從床上坐起來,抱着剛出生的小孩喂奶。
三胎的女兒應該長得最漂亮,但也是被照顧的最差的。婆婆懶得養,她精神不振,丈夫天天加班。撐起這個家的,反而成了五歲的大女兒。
丈夫已經很不耐煩了。婆婆偷偷說: “不如離婚,再娶一個。你有車有房有工作的,還怕找不到年輕漂亮能生的?”
“那房子……”
“問過律師了,都是婚後財産。而且你老婆婚後又沒什麽收入,全是你在養家,也太累了。”
伸手要錢買菜,總會被陰陽怪氣一番。小孩的尿布錢都不給了,畢竟是賠錢的女兒。只有用絹布,洗了洗再穿。女兒大夏天,屁股上全是紅腫的痱子,哭的歇斯底裏。
要離婚嗎?離婚是不甘心的。她想讓男人付出代價,可她又能做什麽呢?
到底是從哪裏出錯了呢。
大概是相信了那句“以後我會養你的”的時候,開始的吧。她的生活走進了一條漆黑的岔道,此生的幸福都寄托在了另一個人的良心上。
丈夫一開始也挺好的,但生活的雞零狗碎,足以抵消掉所有愛和責任。
一年後,妻子又懷孕了。這次生了個男嬰。可她死在了産房。
丈夫升職又喪偶。婆婆開始張羅着新的親事,畢竟孩子們不能沒有媽媽。
但幸運的是,丈夫還沒來得及結婚,在一次帶着孩子們出門玩的路上,他們一家人都死在了路上。
“來和後媽打聲招呼。”丈夫死魚眼一樣的白目盯住了葉啓木的臉,笑容僵硬, “進來啊,怎麽不動?這是你家。怕什麽?”
葉啓木平淡地回答: “我不怕。就是你家太小了,我娘家親戚有些多,可能裝不下。”
他說完,轉過了頭。
樓道裏站着很多人……很多,很多。隊伍長長的,幾乎要排到樓下去。
有人缺半邊腦子;有人開膛破肚,內髒流了一地;有人被咬的不成樣子,滿身是血。
這些人,都是葉啓木死去的同事。
他們還保留着死亡時的模樣。
丈夫有些好奇: “親戚?哪裏有人?”
葉啓木的臉依然沒有什麽表情,眼底卻蓄起了一層水霧: “醫生啊,心理輔導如果有用的話,為什麽他們會一直看着我呢?”
你們是依然選擇聽命于我,還是會怪我帶來了死亡?
葉啓木走進門內。
身後那些朦朦胧胧的影子,也跟着穿透了大門,鑽進了房間裏。
慘叫聲響了起來。
……
……
十幾分鐘後。
房東來到了1-4-4門口。門居然是開着的,白色的牆壁上濺着新鮮的血點。
“也太着急了吧。不是吩咐過了,不要殺嗎,我還有用呢。”房東蹙眉,往裏走去, “老王,在家嗎?聽說你剛娶了媳婦。”
它的聲音戛然而止。
丈夫的表情驚恐,白色的大瓷盤裝着他的腦袋。放在桌子上,像是戰利品或者什麽裝飾品。
而葉啓木就坐在桌子前,對面是他的繼女和繼子。
四個小鬼圍着桌布,手搭在腿上,瑟瑟發抖。
除了葉啓木,這些小鬼面前的餐盤裏都擺着血淋淋的紅肉。旁邊還有餐刀和餐叉。
“吃啊。”葉啓木像是沒看到房東一樣,朝對面的小鬼說着, “不是餓了嗎?”
房東手裏握着兩個金球,下意識地迅速轉動起來,臉上浮現出兇光。
葉啓木轉過了頭,看向房東,舉起了手裏的鑰匙: “您來的正好,我的丈夫剛剛猝死了。可能是加班太辛苦了吧。您放心,我們是合法夫妻,這間房子我還會繼續租的,辛苦您跑一趟了,房東。”
“對吧?”他轉過頭,看向了女兒和兒子。
葉啓木臉上的血都沒擦幹淨。他的目光淩厲又兇惡,比旁邊的小鬼更像是厲鬼轉世。
四個小鬼忙不疊地點頭: “是的,房東叔叔。爸爸猝死了。媽媽會按時交房租的。”
房東的臉顫了顫,紙人像是被狂風吹拂似的,顫抖起來。跟着一起顫抖的,還有房間裏的家具,濃郁的黑氣在房間裏彌漫。
葉啓木頭頂的燈泡“啪”的一聲炸開,碎片掉了下來,紮進了死鬼老公的人頭上。
對面的小鬼們吓得躲進了桌子底下。
半分鐘後,房間裏的顫抖才得到了平息。
“好吧,真遺憾,您這麽年輕就成為了寡婦。”房東冷着臉說, “孩子們可不能沒有母親,請您出門時務必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