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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1 章
    91/七流
    贏舟走在小區裏,一只手揣進了外衣口袋,臉上戴着黑色的口罩。
    他的另一只手裏,拿着孔金枝給的菜譜。
    菜譜不難,涼拌黃瓜和番茄雞蛋。但贏舟覺得自己最好祈禱這些原材料真的安全無害。
    已經長到肩膀的長發被贏舟用發繩紮了起來, “該剪了”,他在心裏想過很多次,卻總是下意識地遺忘。
    從心理學的角度講,遺忘是因為他潛意識裏不想剪掉。但原因是什麽?為了更像上輩子的他自己嗎?
    贏舟從玻璃窗上瞟到自己的倒影,覺得真實原因應該是長發更好看,而且銀白色的挑染看上去很酷,像那種個性張揚跋扈有底氣的小孩。盡管他并不是。
    贏舟在路過功德箱的時候停下,擡頭,往樹上看了一眼。
    兩棵槐樹很大,遮天蔽日,樹冠樹上結着一串串念珠似的莢果。
    功德箱就立在樹下,箱子前還有一個陶盆,裏面是一堆紙張的灰燼。明明已經沒有燃料了,但盆中的火焰卻依然翻滾着。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跪在功德箱前,嘴裏念念有詞: “玉皇大帝,觀音菩薩,上帝,安拉,毗濕奴……我已經,發自內心地忏悔,請保佑你的信徒。”
    老頭估計是覺得念這麽多法號,總有一個會顯靈。
    不過有意思是的,某個神話體系裏其實有三大主神,梵天,濕婆和毗濕奴。毗濕奴在裏面負責保護,前兩者,是創造與毀滅。
    老頭虔誠地磕了三個響頭,他撿起地上的拐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顫抖的手從口袋裏拿出一張油紙,土黃色,上門還寫着字。裏面包着幾張紙錢。
    紙錢被丢進了功德箱裏,老頭卻沒有把油紙揣回兜裏,而是丢進了火盆。
    他渾濁的目光掃過贏舟,一步一步往單元樓裏走去。
    四毛鑽進火堆裏,把燒了半截的油紙搶救回來,然後蓋滅了紙上的火苗。
    油紙沒有普通的紙燒得那麽快,還能剩下一大半。
    贏舟抖落掉灰燼,看向上面的文字。
    【萬能的神,我要向你們忏悔。】
    【我忏悔,我有罪。我夜夜不能寐。】
    【她今天又來了,我看見了,在窗外。雨疏風驟,雷聲震天。我指向窗外,那裏有她的臉,兒子卻告訴我,那是我的錯覺,妹妹已經病逝幾十年了。】
    常言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女鬼的形象從古至今都經久不衰,還是有一定科學道理的。
    【幾十年過去,我從爸爸變成了爺爺,現在孫子都快結婚了。不知道為何,我卻頻繁開始夢到從前。】
    【我夢見,她從柱子裏爬了出來,她已經長成大姑娘了。對了,這麽多年過去,房柱應該快壞了。郭老爺子死了,他的後人沒聽他的,為了錢,把地賣了……老房子正在拆遷。】
    看到這,贏舟難免挑起了眉。
    房東就姓郭。當年拆遷,郭家村一下子從貧困村變成方圓百裏有名的富戶。
    郭老爺子是這些幸運兒裏最有遠見的那個,他拿了拆遷款和回遷房,不賭博不嫖。娼,而是拿着房子找銀行貸款,又拿貸出來的錢,買下了更多的房子。
    後來,這些房子,有的又拆遷了,賠了一筆巨款;還有的被賣了出去,讓那些小城市來的年輕人高價接盤……郭老爺子就這麽買入賣出了一輩子,沒幹過一天實業,更沒上過一天班。
    離世那天,郭老爺子名下一共七百多套房産,遍布全國各地,每個月的租金都能收三百萬,一年收入三個多億,比很多大企業的利潤都要高。
    說真的,夢之城應該和陰間花園小區打一架。
    郭老爺子應該是顧天臨最嫉妒的那種人。
    要知道,顧天臨在夢之城裏給自己印虛拟貨幣都不敢印這麽多,怕通貨膨脹。
    【醫生說那是我的幻覺,但我知道,那不是幻覺。家裏越來越冷了。不僅是我,還有我的兒子,我的孫子。】
    【我的心當然也是肉做的,會心疼,我時常活在悔恨中,可當時真的養不起這麽多人……原諒我……】
    越往後,這封信的字跡就越是淩亂,看起來像是陷入了某種癫狂的狀态。
    贏舟把房租投進了功德箱內,自言自語道: “女兒,房柱,房東……”
    看起來沒什麽關系的幾件事,在這張信忏悔錄裏,被凝練在了一起。
    贏舟的表情有些古怪: “女兒病死了,老頭把她賣給房東,砌進了房柱?為了什麽,招財嗎?”
    從古至今,一直有些活人祭祀的傳說。譬如打生樁,龍上枷,立人柱。一些大商場在建立前,甚至故意讓水泥井淹死人。就是為了往日財源滾滾,生意興隆。
    但用活人祭祀,又是為了什麽?乞求神明的眷顧?
    可如果世上真的有神明,又怎麽會眷顧這樣的人間之惡。
    贏舟覺得這張紙有些晦氣。
    但裏面畢竟有些還算有用的信息,因此,他還是強忍不适,把信紙塞進了四毛的肚子裏。
    和異能局其他職工約定好的見面時間,是在下午6點。
    小區不大,贏舟的手指上還戴着定位用的指環,能隐約感覺到其他人的位置。
    贏舟來到了1單元1樓1號,住戶的門大開着,這裏居然被改造成了麻将館和小賣部。
    這在十幾年前,是很常見的操作。居委會也不管這些。只要不賭博被查,他們自己都會來搓兩把麻将。
    一個中年女人就坐在門口的塑料凳上,眼睛半眯,看起來要睡不睡的。頭在半空一點一點。
    贏舟掃過了小賣部的貨架,上面擺着的,竟然都是一些白事才會用到的東西。紙房子,紙牛紙馬,紙元寶,甚至與時俱進地增加了幾臺紙糊的蘋果手機。
    這些紙制品明碼标價,售價在10到100進化點不等,竟然比房租還貴。
    也不知道都是哪些大怨種在買。
    就在贏舟這麽想着的時候,一個中年男人風風火火地沖進了小賣部: “郭嫂!快!快!來點紙手機!個龜兒子,天天都吵着要玩手機。家底都被掏空了!”
    他嘴裏罵罵咧咧,表情猙獰。白色的背心已經被血打濕了一半。
    贏舟看向了男人的身後,一個頭比身體還大的嬰兒就趴在他的背上,渾身青紫,啃着男人的血肉。
    這個嬰兒的尺寸和正常嬰兒不一樣,更像是一個大頭洋娃娃。只有三十厘米長的樣子。
    被叫做郭嫂的人一個激靈,醒了過來,不耐煩道: “自己去拿, 70.”
    男人被咬得龇牙咧嘴,拿起一部紙手機,然後把紙錢丢進了小賣部櫃臺上的紅色功德箱內。
    他沖出了大門。
    出于好奇,贏舟讓四毛跟了過去。
    男人跑得很快,一直來到了槐樹下的火盆前,把這臺手機丢進了火盆之中。
    火光頓時竄起半米高,一臺嶄新的蘋果手機,出現在了背後嬰兒的手上。
    渾身青紫的嬰兒這才松開嘴, “啪嗒”掉在地上。像是潑出去的水一樣,滲透進泥土中。
    男人站在火盆前,摸着自己背後少掉的肉,一直摸到了硬邦邦的脊骨。
    中年男人咬牙道: “早知如此,當年就不把你打掉了。小畜生……老子又要沒錢交房租了。”
    大概是怕嬰兒聽見,這句話他都不敢說得太大聲。
    贏舟收回了視線,看向了自己面前的中年女人。
    “郭阿姨,”他揚起了笑容, “你好,我是4單元來的租客。家裏小孩說,買菜就到這來找您。您看看呢?”
    贏舟這張臉在過去十幾年裏,一直深受阿姨輩的喜愛。
    但郭嫂顯然是個清心寡欲的女鬼,她表情不為所動,手往後摸了摸,直到摸到了冰櫃上的眼鏡,把鏡框架在了自己的鼻梁上,才開始斜着眼,看着眼前的菜單。
    她一會看看紙,一會又看贏舟,深思熟慮後,開口: “200.”
    贏舟口袋裏不僅有異能局給的1200,還有元問心贊助的1950.
    房租就10進化點一天,他本來以為這點錢綽綽有餘。沒想到因為小賣部的壟斷經營,物價奇高。
    幸好他來之前,看着物資清單,特地在四毛肚子裏裝一些礦泉水和壓縮餅幹。
    四毛進化了,雖然沒有長高,但身體長出了絨毛,而且,肚子裏的黑洞空間變大了。不會像剛出生時那樣,裝兩個詭異物品,東西就會從身體裏漏出來。
    不過,贏舟也發現。那些詭異物品在四毛肚子裏會占據很大的空間,遠比那些水和壓縮餅幹大。
    所以這一次,贏舟只帶上了塞薩裏酒店的黑卡。
    但看花園小區架這勢,槐江的酒店是開不進來的。
    贏舟還不清楚,如果沒按照孔金枝的吩咐做會發生什麽,所以盡管覺得自己被宰了,他還是支付了這頓菜錢。
    郭嫂點了一下票子,揣進口袋,站了起來。
    她打開冰箱,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沖天而起。贏舟粗略地掃了眼,感覺小賣部儲備很是豐盛。也不知道一頓能吃幾個。
    但詭異是的,郭嫂竟然真的從這樣的冰箱裏,翻出了贏舟需要的菜。
    她用塑料袋子裝好,遞給了贏舟。然後又一次坐回椅子上,雙手環胸,不動了。
    她看起來像是在假寐,懸挂在脖子上的卡片從她的衣服裏掉了出來。
    不出意外,這就是小區的門禁卡。
    贏舟收回視線。
    托研究所做的戒指的福,他能感覺到,有位異能局的同事,正在往他的位置靠近。
    于是,贏舟沒有立刻離開小賣部,而是站在門口,準備等着人過來。
    一分鐘後,一個骨瘦如柴的男青年,扛着一個男人走了過來。
    血跡在地上滴落成了一串。
    正在睡覺的郭嫂鼻尖聳動,驟然擡起頭: “喲,你個瘾君子,怎麽來了?我這可沒有你要的歡樂豆。”
    “新讨的婆娘,啷個是個男的喔。有點歪(兇)。”這個瘾君子操着一口方言, “差點把老子砍死。幸好房東來老,幫了哈忙。黑死老子了,日麻仙人。差點躺板板老。”
    他熟視無睹地路過贏舟,把男人狠狠丢在了地上。
    他的正面凹陷下去了一塊,正好是一個圓球的形狀,已經看不出原本的五官,蒼白僵硬的手指微微彎曲,小手指上,戴着一個和贏舟一樣的戒指。
    在這瞬間,贏舟感覺到了一股強烈的沖擊力。
    這種沖擊力并不是來自屍體本身,而是來自他自以為是的期待落空。
    這裏像人的畜生們都司空見慣,只有他惡心地想吐。
    男人搓了搓手: “你看看,能賣多少錢?還熱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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