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顧牧言聞言垂眸,漫不經心的目光落在姜怡身上,淡笑了下,輕握住她指尖,一觸即離。
“你好。”
他語氣淡漠,像在跟一位不太熟悉的同事打招呼,只有那雙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
姜怡曾無數次幻想過與顧牧言重逢的畫面,有朋友聚會上半生不熟的寒暄,還有街角擦肩而過的撞見,更有旅行時不期而遇的巧遇。
可唯獨沒想過,會是以這種下屬的方式見面。
男人眸底的疏離和陌生,讓姜怡鼻尖泛起酸澀,貼在胸口的筆記因太用力,指尖微微泛白。
她輕眨了下幹澀的眼球,心想,看來他真的已經放下她了。
也對,如此心高氣傲的天之驕子被前女友提分手,換誰都不會記在心上十年。
怕衆人看出她的異樣,姜怡垂下眸,默默跟在梨念身後進入會議室。
望着她們走遠的背影,歐鴻陽眉峰微挑。
其實在姜怡愣神那一刻,他便察覺出她情緒上的變化,如今又是這副模樣,似乎瞧出點什麽。
他擡頭看了眼最前面那位,身材高大且挺拔的男人,嘴角輕勾了下。
會議室內。
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灑落進來,在瓷白地板上瞬間投下一條條柔和的黃光。
坐中心位上的男人,絲絲光影籠罩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消弱了他幾分清冷的氣質。
此時容納一百多人的會議室裏,足足坐了三排,如此興師動衆,看來雲瑞對顧牧言的到來很重視,要不然也不會開這麽一個史無前例的歡迎會。
姜怡坐在第三排的角落,聽着人事總監絮絮叨叨說一些極其官方的歡迎詞。
而主位上的男人表情淡然沉穩,正低頭認真看着,人事總監給他的那份人員資料,骨節修長的手指一張張翻閱着。
姜怡筆尖在筆記上亂畫,整個人看起來心不在焉,神情恍惚。
直到一陣熱烈的掌聲響起,她擡頭下意識跟着鼓掌,視線卻不受控看向說話的男人。
顧牧言今天穿了身熨貼的定制黑色西服,裏面白襯衣領口微敞,露出一截修長脖頸,冷感十足的臉龐倒是比十年前多些許笑容,卻也只是職業所需的淺淺上揚,眉宇間的清冷疏離依舊存在。
亦是姜怡目光太過于直白,男人語速稍停,擡眸穿過人群,徑直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也僅是短暫的停留了幾秒,男人率先別開眼,繼續接上剛剛的話題。
相比顧牧言的平靜淡然,姜怡顯得慌亂許多,她連忙低下頭,沒敢去看那張冷若冰霜的臉。
剩下的會議,姜怡始終沒擡起過頭,握着手中筆記,認真記錄會議要點。
·
兩個小時後,姜怡回到辦公室時仍舊魂不守舍,對于這場猝不及防的重逢,感覺還是有些不太真實。
明明應該在國外的人,為什麽會出現這。
不是說定居國外,永不回來嗎。
紛亂的思緒突然拉扯到高二那年,她記得班上同學讨論這個話題時,言語中竟是羨慕。
“特大新聞,想知道這屆的高考狀元顧牧言的最新消息麽,前段時間他突然消失,連表彰大會都沒來參加,好家夥,原來是出國了,還是全家移民。”
低頭寫作的姜怡聽到這話,筆尖在試卷上劃出一條深深的斜線,她忽地擡頭看向被圍在中間的陳明。
“陳明,你這八卦準不準啊,清華都不去上的人,冷不丁跑國外去了?”
“你不信拉倒,這可是他兄弟成嘉禮親口說的,豈能有假。”陳明雙手抱臂,臉上表情頗為得意:“我這不是前幾天在網吧碰到他們,還一起組隊玩了幾局嗎,要不然那會知道顧牧言要定居國外,還永不回來的事。”
“害,就人家那家世,想在哪裏定居不行,再說他接近滿分的高考分數線,去哪所學院都是瘋搶的香饽饽。”
姜怡緩緩垂下頭,鼻尖酸澀,視線變得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試卷上的題目。
那晚她提出分手後,就沒在學校看到過顧牧言,他就如同人間蒸發一般,毫無痕跡可尋。
就算偶爾在校內碰見成嘉禮和霄逸,兩人視線僅在她身上一掃而過,淡漠的神情,仿佛之前大家玩耍的畫面就是一場夢。
夢醒了,友誼便散了。
姜怡心裏清楚,他們因顧牧言成為朋友,也因他變成了陌路人。
“組長,組長?”
程旭連喊了姜怡好幾聲都沒反應,分貝提高:“組長!”
姜怡猛然回神,慢半拍地朝程旭辦公位望去:“……啊,怎麽了?”
“策劃文案發給你郵箱了,你有時間看一下。”
“好,我現在就看。”姜怡晃了晃頭,握住鼠标點開文件,沒再去想那些久遠的事,重新投入工作中。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肩膀被人輕拍了下。
姜怡回頭,先看到圓滾滾的肚子,視線上移,梨念正滿懷笑意地看着她:“我不過來找你,是不是把今晚的歡迎會忘得一幹二淨了?”
散會後,人事總監提醒大家晚上有聚餐,希望大家積極參加,她忙起來就給忘了。
姜怡轉念想到歡迎的主角是顧牧言,嘴角笑意微斂:“念姐,我身體有點不舒服,晚上的聚餐我能不去嘛。”
“怎麽?你不會是感冒了吧。”梨念擡手摸了摸她額頭:“溫度還行。”
姜怡這會兒的精神頭确實沒早上看着好,從十七樓下來,就感覺她神情恹恹的。
“能堅持嗎?”
梨念馬上要休産假,想趁這個機會要她多跟其他部門領導接觸,也方便她日後能順利接管工作,創意部雖說各方面都很獨立,也保不齊需要別部門配合的時候。
再說,表面上的人際關系,還是需要維持的。
姜怡抿唇,知道梨念是在幫她鋪路,片刻後,點頭答應:“能的。”
·
車窗邊沿霧蒙蒙的遮擋住視線,雨停後,空氣濕潤清冷,路邊的灌木被沖刷得一片油亮。
姜怡不會開車,只能安靜坐在梨念的副駕駛。
“還是不舒服?”
前方正值紅綠燈,梨念緩緩踩下剎車,偏頭詢問:“如果實在覺得難受也不必勉強,日後會有機會的。”
姜怡收回視線,身子坐直了些,彎眉溫聲道:“不勉強,吹吹冷風,頭腦精神了不少。”
工作是工作,顧牧言成為雲端總經理已是事實,現在兩人同在一個公司,以後見面是避免不了的,既然無法改變的事,就算她有意躲避,去十七樓的列會也躲不過去。
頂多在公司,她盡量避免不必要的見面。
綠燈亮起,梨念輕踩油門加速:“這天氣突然降溫,你穿得太少了。”
她抽空看了眼姜怡露出來的腳踝,笑道:“別嫌我唠叨,就算年輕還是要注意保暖,到了我這個年紀你就知道,身體不好懷個孕都比一般人辛苦。”
“當初我就跟你一樣,為了穿衣服好看,大冬天穿裙子也就一條薄絲襪打底。”
姜怡順着她視線低頭,墨綠色的裙擺因坐姿,往上跑了一大截,她嘴角輕揚:“還沒入冬呢,等入冬我肯定會穿一條加厚的光腿神器,絕不逞強穿薄絲襪。”
“拐着彎取笑我呢。”
姜怡這姑娘看起來斯斯文文,溫潤沉靜,骨子裏卻有着與表面不符的叛逆。
看似溫柔無害的小白兔,實際精明着呢。
特別是她那雙黑黝黝的鹿眼,當初強烈要她來創意部,也是因為她那雙眼睛,眼底總蘊藏着一股不服輸的倔勁。
姜怡擡手漫不經心摸着,儀表臺上那個搖頭晃腦的玩偶,輕笑出聲:“哪有,我這是聽取你的建議,冬天“肯定”不穿薄絲襪。”
“這話題還過去了是吧。”梨念徹底被這只小兔子精氣笑,無奈地搖了搖頭。
姜怡垂下頭,也低低笑了起來,眉眼瞬間彎成了一輪月牙。
到達會所門口,她率先下車繞到駕駛門前,待梨念彎腰起身,忙扶住她胳膊。
看着陰沉沉的天際,她小聲嘀咕:“念姐,你就不該來,肚子那麽大行動不便,大家能理解的。”
“我好歹是創意部總監,不來說不過去,畢竟是給新來的總經理接風洗塵,不能讓人家挑理。”
姜怡下意識開口:“他不會。”
梨念腳步微頓,偏頭看她:“你說誰不會?”
“……”
姜怡抿了抿唇,才發覺一時口快說漏了嘴,含糊解釋:“我說大家不會挑理,因為孕婦在任何時候都有特權。”
高中她和顧牧言坐公交,看到有孕婦上車,他毫不猶豫起身給人讓座。
她當時還開玩笑:“如果以後我懷孕坐公交,沒人像你一樣給我讓座怎麽辦。”
“不會的,孕婦在任何時候都有特權。”
……
包廂訂在二樓,姜怡她們到時,前面三桌都已經坐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豪華的水晶燈将牆壁的鉑金花邊映得金碧輝煌,熱鬧喧嘩的聲音隔着大門都能聽到。
姜怡正要跟梨念分開,準備去普通職位那桌時,右前方突然有人喊道:“梨總監,姜組長,你們來這坐吧。”
擡眸望去,朝她們招手的人正是歐鴻陽。
“走吧,以後你需要打交道的人都在那桌呢。”梨念順勢拉着姜怡往最裏桌走去。
姜怡不動聲色地呼出口氣,垂頭默默跟在梨念身後。
其實剛進包廂那一瞬,她便發現坐在主桌上的顧牧言,盡管現場氣氛多高漲,男人垂眸沉默時,總有種與喧嚣無染的清寂感。
她本想避開,不料被歐鴻陽及時喊住,縱目睽睽之下她如果不去,反倒駁了他的面子。
在職場上姜怡還是懂得借勢而行,有臺階就上。
梨念跟姜怡走進,坐歐鴻陽旁邊的制作經理主動讓出位置:“你們坐着吧,方便幾位聊天。”
梨念笑着說了句謝謝,拉開她身前的椅子坐下後,回頭叮囑姜怡:“就正常吃飯,別有什麽壓力。”
姜怡彎唇點頭,一轉身,嘴角笑意徒然僵住。
“……”
這樣的安排确定沒黑幕?
她右邊是歐鴻陽,左邊則是顧牧言,而空出的位置堪堪在兩人中間,如果不是只有她和顧牧言清楚兩人的關系,肯定認為是有人刻意為之。
這是要吃飯,還是測心跳,看來不死人都不嫌事大。
姜怡眼珠四轉,對面原本空出的兩個位置,也在這一瞬間全部坐滿,無奈之下,她也只能拉開椅子,硬着頭皮坐了下去。
落座後,專屬男人的那股淡淡雪松味似有若無鑽進鼻尖,她搭在膝蓋上的手指無意識蜷縮起來,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沒多久全員到齊,菜品也随之陸續上桌,這期間有不少人端着酒杯到顧牧言這敬酒。
“不好意思各位,剛回國不久,身體不适還在倒時差。”
顧牧言端起桌前的白開水,從容淡然又不博人意:“我以水代酒敬各位一杯,希望在日後的工作中合作愉快。”
衆人聽他那麽說,也沒再強求,笑着紛紛舉杯。
姜怡在桌前的紅酒和果汁之間選擇後者,跟着衆人輕抿了一口。
顧牧言要大家随意不必拘謹後,氣氛果然輕快不少,喝酒的喝酒,聊工作的聊工作。
姜怡卻沒有絲毫放松,身體從坐下後緊繃到現在,桌上的菜她幾乎沒吃幾口。
“姜組長,是菜不合胃口?”歐鴻陽偏頭詢問,嘴角帶着淺淺笑意。
姜怡忙點頭:“……沒有,只是不太餓而已。”
有座冰山在他旁邊坐着,她敢放開吃嗎。
“總歸要吃點的。”歐鴻陽說着,用公筷給她碗中夾了塊糖醋魚:“你嘗嘗這個,味道還可以。”
“謝謝,我自己來就行。”
姜怡不太習慣別人給她夾菜,眉頭稍皺了下,但都已經到碗裏了,也不得不接受。
一直沒往姜怡那邊看的顧牧言,聽到這話,視線側移,只見女孩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吃着碗中糖醋魚,眼底晦暗不明。
姜怡吃完,用紙巾擦了擦嘴角,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感覺周邊溫度驟降了幾分。
怕待下去會窒息,她緩緩站起身,去了包廂外的洗手間。
從洗手間出來,姜怡踏出沒幾步,餘光不經意瞥見迎面走來的男人時,腳步一頓。
他此時沒穿外套,身上只穿了件白色襯衫,寬肩窄腰,五官清隽,仿若行走的衣架子。
時隔多年,風骨铮铮的少年已經變得成熟,氣質凜然。
姜怡不确定他有沒有認出自己,思考着要不要坦然打聲招呼時,男人已經越走越近,兩人即将擦肩而過那一瞬,下意識喊了句:“顧總好。”
聞言,顧牧言腳步忽停,側過身淡漠掃了眼姜怡,片刻,薄唇冷冷一笑:“姜組長,就算要表忠心,也不用早晚各喊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