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钟觉予试图听清,微微侧过头。

    等适应了黑暗,眼前就不再是模糊的一片,勉强能看见大致轮廓,比如挂在上头的香囊,旁边人的发丝,还有一下下的呼吸声。

    这种时刻总是微妙。

    视觉的削弱,让其他感官开始争夺起主动权,变得分外灵敏。

    钟觉予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配合着屋外的风声,奏响不知名的曲谱。

    她突然走了神,想起幼时一段极其不起眼的记忆,久远到钟觉予以为自己早已忘却,却在此时此刻突然涌入脑海。

    也是一样的漆黑,幼年的德宁公主躺在偌大的木床上,钟觉予还记得那是怎样的一张床,用最名贵的大叶紫檀打造,手艺精湛的木匠从她出生开始就雕琢,直到她四岁才完成。

    上头的凰鸟栩栩如生,就连边角都雕有代表吉祥的云纹、荷花,外头人都在传,圣上与皇后是如何宠爱德宁公主。

    可钟觉予却很讨厌那张床,它太空太大了,像是一个巨大囚牢,每到夜晚她就被关着里头,哪怕她伸长胳膊,也无法触及边缘,只能小声地数着自己的心跳。

    直到旁边人的声音响起,才将她拉回现实。

    这一次钟觉予仍没有听清,忍不住贴近了些,小声道:“你再说一遍。”

    玄妙观中的摆设年代久远,结构简单的木架上全是虫蛀,稍一动就会响起咿呀的声音,可在这噪音下,钟觉予终于听见了对方的话。

    她说:“你在想什么?”

    钟觉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总不能告诉洛月卿,她想起了她之前睡的床,有些奇怪,就好像她变成了几l岁的幼稚小孩,在简陋的条件下,想起了家。

    所以钟觉予只是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洛月卿小声地哦了下,听不出语气,然后又道:“你冷吗?”

    钟觉予认真感受了下,便说:“还好。”

    临近初夏,这天气实在不算太凉,除了身体虚弱的清月小道长外,大部分人都觉得恰好合适。

    洛月卿停顿了下,像是嘀咕了句什么,继而越发贴近,冒出一句:“那我冷。”

    这话说的奇怪,好像钟觉予说自己冷,她就不冷了一样。

    只不过唯一能反驳的人却没有开口,身体骤然僵住。

    太近了。

    因睡觉的缘故,两人都只穿着极薄的单衣,里头的小件都被放到一边,只剩下那一层布料,好似存在,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于是,独属于女儿家的柔软感受就这样贴着钟觉予手臂,甚至是挤压着。

    “别……”钟觉予下意识开口,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说。

    “嗯?”旁边的人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故意装作听不见,微微仰头看她,抵在肩膀的下巴硌着骨头,有点疼。

    钟觉予只能说:“很冷吗?”

    她伸手想去拽住洛月卿的手,想像之前一样

    试探对方的体温,可洛月卿却躲开,直接将她抱住。

    “冷,”洛月卿含糊地回答。

    赤足踩在她脚背上,果然有些凉。

    钟觉予不由愧疚,为自己方才冤枉对方故意的念头感到歉意,她不熟练地回抱过去,手臂微微揽住对方的腰,脚背上抵。

    “怎么那么冷?”她有些诧异,明明洛月卿已经在被窝里裹了很长时间。

    “体寒,容易手脚冰凉,”洛月卿回答,就这样埋在她怀里。

    屋外彻底没了声响,连月亮都藏了起来,山涧中的溪流依旧,如同一条蜿蜒曲折的丝带。

    小院里的树木立在那儿,偶尔落下几l片叶子,扰了一庭院的清静。

    木床上的被褥被撑出一个大包,里头的人相拥相依偎,结束了短暂的对话后就不再提起别的话茬,反而学着小儿胡闹起来。

    圆润的脚趾滑过足背,顺着骨骼从上往下,反反复复,当然这种重复动作不会一模一样。

    有时是从脚踝的位置开始,有时故意停留在弓起的足背上,或者缓慢往下。

    钟觉予有些痒,只能抵住对方足心试图逃避。

    怀里人便笑,有些得意的轻笑声。

    像只尝到甜头的小猫。

    这让长公主殿下有点恼,用力揽紧对方,低声道:“笑什么?”

    洛月卿在仰头看她,杂乱的发丝扫过脖颈、耳垂,不仅没有好,反倒更痒了。

    可钟觉予这一次没松手,就瞧着她。

    洛月卿便说:“我手冷,谨言你帮我捂捂。”

    又是小道士惯用的招式,黏糊糊的语气好像讨好,又有点恃宠而骄的意味。

    钟觉予还没有答应,她就伸出手,双手握在一起,老老实实的,像个准备被捆绑的犯人。

    “谨言,”她拖长语调,两个字也念出千回百转的调子。

    钟觉予总是心软的,对于小道长总是心软的,她牵住对方手,便往自己的衣服里放,然后无奈道:“暖和了吗?”

    而怀里人却说:“谨言,你有腹肌啊。”

    温凉的指尖戳来戳去,一副发现新奇事物的模样。

    钟觉予不由吸了口气,腰腹便往回缩了些。

    可那人依旧不依不饶,指腹顺着线条划来划去,不算疼,但是很奇怪,比之前的其他触碰都要奇怪。

    “别闹了,”钟觉予只能制止,声音莫名有些哑。

    洛月卿不肯停,小声道:“我再数一数,数一数有几l块。”

    钟觉予便又不出声,默许了她的央求,不知道对方为什么那么在意这个,毕竟她从小习武,不仅自己有,阮鹤、李时归等人都有,身处军营里以后就见得更多了。

    比如她的一个部下,满身都是块状的肌肉,壮得像座小山一样,拿着两把开山斧,冲向敌军的时候,好像地都要震起来了。

    怀里人从一数到四,又发出由衷敬佩的感慨:“谨言你好厉害。”

    实在不明白这事有什么厉害的。

    钟觉予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肚皮上压⒑_[(,只说:“捂好。”

    那人却不省心,又问:“你这样不会肚子疼吗?万一受凉了……”

    “不会,”钟觉予回答,她体质可比某人好得多。

    洛月卿就感慨:“谨言你真厉害。”

    她现在就好像一个抱着火炉取暖的松鼠,手脚都被捂得热乎。

    “这有什么?”钟觉予实在不明白。

    “就是很厉害啊,”洛月卿窝在她怀里。

    没个正经理由。

    以往夸钟觉予的人有很多,咬文嚼字、引经据典的,能扯一整面纸,没有人像洛月卿那么简短,甚至还重复了。

    话题又这样结束,不过两人都不觉得不自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不想说了就不说。

    踩在脚背上的足尖又开始胡闹,有意无意地挠抓她。

    钟觉予觉得痒就微微躲开,然后再贴上去。

    洛月卿没有半点自觉,反反复复继续。

    被褥里的温度逐渐上升,暖洋洋的,比一个人好捱得多。

    两人都有些困了,白日起得早,晚上又遭遇了那么一遭,能坚持那么久已算不错。

    揽着洛月卿的手无意识收紧,将对方往自己怀里压,昏昏沉沉间,她又听见洛月卿问道:“谨言,你从小就那么厉害吗?”

    钟觉予强撑着精神,勉强回答:“哪有人天生就什么都会,我只是比大多数人勤勉些。”

    幼时被母后催促,她离世后就成了习惯。

    洛月卿便又问:“那有人喜欢你吗?”

    这个问题让钟觉予一怔,骤然睁开眼,彻底清醒起来,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想问。”

    “那你呢?”钟觉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压在小腹上的手已被捂得热乎,却没有人主动挪开,任由它放在那儿。

    洛月卿便回想了下,然后肯定道:“有。”

    洛月卿相貌又不差,又没世家小姐的疏离冷淡,或是自觉骄矜,追求者自然不少。

    “道观里有吗?”钟觉予抿了抿唇角,莫名有些不悦。

    “有吧,我记得之前有几l个道长,不过我都避开了。”

    她上山的理由本就难言,观长和洛家家主都嘱咐她尽量不要出门,更别说与人交流了,不然原身也不会闷到跑去缅桂林中饮酒。

    钟觉予面色稍缓,只说:“玄妙观收徒还是宽松了些。”

    埋在她怀里的人又问:“你呢?应该有很多人倾慕殿下吧。”

    钟觉予还未答话,又听见她继续说:“里头有没有女儿家?”

    这话有点突然,钟觉予停顿了下才回:“有。”

    她稍稍低头,杂乱的发丝扫过薄唇,发丝间带着淡淡檀香。

    “怎么了?”

    洛月卿往她怀里缩了缩,又闷闷道:“那你怎么看?”

    她骨架纤细,肌理细嫩而软,被被褥捂热后,就和一团软绵绵的云似的,不仅不觉得硌人,反倒莫名的舒适,比所谓的抱枕都要舒服。

    钟觉予配合地挪了挪身子,以便她靠得更舒服,然后才说:“你想我怎么看?”

    皇宫寂寥,多有宫女妃子互相陪伴、聊以慰藉,她幼时就撞见过几l次,只是当时年纪小,懵懂而不知,却敏锐地没有告诉任何人,而后随着年纪的增长、阅历的丰富,才慢慢理解。

    洛月卿含糊地答应了声,却没有再说下去。

    钟觉予等了会,才发觉这人已经睡着,她有些无奈,又想着今日的小道长确实累得不轻,便只能暂时搁置。

    屋外夜风吹响,卷起一地的落叶,再往山峦边缘看,已能依稀瞧见轮廓,黑夜开始淡去。

    房间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不像之前一样黑漆漆一片。

    只见原本闭着眼的钟觉予,突然睁开眼,然后掩在发丝下的耳垂突然红成一片。

    她低头望去,原本覆在小腹上的手不知何时往上,攀住柔软起伏。

    “色胚……”有人羞恼,低声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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