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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1 章
    既被前後夾擊, 叛軍很快便落于下風,謝雲谏更?是自城樓上隔空射下一箭來,穿雲掣風, 高耀避閃不?及,竟被這一箭掼至地上, 雪亮鋼刃立刻将他團團圍住。
    戰場很快被打掃一空, 耳邊馬蹄陣陣, 那方才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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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巷尾的青年人已策馬小跑了過來。未着甲胄,未服兜鍪,身?影如青竹一枝, 安坐馬上, 居高臨下地望他。
    “高兄, 還來麽?”他含笑問。
    “謝明庭!”高耀咬牙切齒地喚,“果然是你!”
    他沒在大牢,也沒有醉,卻?是聯和他那個弟弟, 把自己耍得團團轉!
    還真是自己小看了他, 只身?赴鴻門宴,他怎麽敢?!
    馬背上的青年?正是謝明庭, 一身?麒麟暗紋窄袖立領圓領袍,在團團甲胄中更?是突兀。他淡然笑了笑:“不?是我, 伯言以為是誰呢?我弟弟麽?”
    “要?他來對付你,你還不?夠格。莫非你以為, 沒有今天這出戲, 你就能調得動禁軍, 順利出城?”
    這話輕飄飄的,十足的貶低之意。高耀被氣得啊嗬大叫, 已被繩索緊縛的身?子也随之掙紮,胸膛都撞至槍尖上,一片鮮血飛濺。
    謝雲谏這時也從城樓上下來了,一身?明光甲胄,跑動間橐橐作響。
    “哥。別?跟他們廢話了。”他看也懶得看地下的手下敗将一眼,“事不?宜遲,你我趕緊奔赴北邙,解陛下之圍!”
    謝明庭還憂心遠在安業坊蘇家的識茵,略略猶豫,并未開口。謝雲谏察言觀色,忙勸他:“你放心,安業坊那邊你不?是事先派了陳礫他們過去嗎?我也派人過去了,會沒事的。”
    公是公,私是私,謝明庭也知曉不?能在這個時候因?私廢公,只得收起心中那十二分?的不?放心來,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嗯。”
    兄弟二人遂将高耀等叛軍首領捆得嚴嚴實實,擒在馬上,一道往北邙方向去。
    一路疾馳,高耀身?在馬上,被颠得七葷八素,腦海中凜繃的弦也快斷掉,有一縷意識卻?越來越清晰。
    不?要?緊。他在心底對自己說。
    負責守衛安喜門的原是他們的人,謝雲谏明顯才?來,王三他們,此時應當已經?順利出了城門了。
    他已為他們争取到了足夠多的時間,此刻,王三和他所掌的神武軍理應已至敬陵。嬴懷瑜此去就只帶了六千龍虎軍,且要?把守着陵園四個方向的門,由此,分?攤到各個門的兵力不?足兩千。
    王三手握左右神武軍,約有萬人之衆,多是騎兵,機動性強,只要?找準機會對準一翼猛攻,不?至于滿盤皆輸。
    只要?他能在謝雲谏趕至之前攻下陵園,挾天子以令天下,一切就都還來得及!
    ……
    且說女帝率領文武大臣抵達敬陵,先行在祭殿裏拜過太|祖與太|祖皇後的神座,舉行完所有的祭典儀式,再往封土拜祭,一應儀式結束後,已是午時。
    今日随行的都是三品及三品以上的文武重臣,除卻?謝雲谏這等需要?駐守在城內的禁軍首領,幾乎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頭子。路長人困,公卿大多疲憊不?堪。女帝遂命衆人進入專為祭陵所修的陵殿配殿裏,暫作修整。
    宮人上了瓜果,供公卿解渴。女帝本人則十分?閑适地與身?側的兩位國公交談着,一手無意識撥弄着腰間環佩的宮縧,一雙凜銳的妙目不?時掃過洞開的殿門。
    殿外,神道肅穆,翁仲拱立。神道盡頭的陵園大門隐在秋岚煙潤與郁郁蔥蔥的松柏之後,并不?能望見陵園外的情形。
    被冰湃過的瓜果涼度适宜,清甜又沁人心脾,公卿們多是累了,捧着瓜果,如享太牢,鮮有人注意到女帝的心不?在焉。
    也有少許知道內情的大臣,俱都沒什麽心思享用,惴惴地等着将至的“勤王”軍隊。
    高邺今日沒來。
    作為反對改制之人的精神領袖,自然,他身?為太傅,早已致仕,不?來也是情理之中。早在祭陵之前,女帝就曾再三邀請,也被他以年?高體弱擋了回?去。
    難道,那件事就此作罷了嗎?幾人在心中想。他們雖沒勇氣揭竿而?起,倒是很期待見到柴天改玉的那一幕。就算是太上皇重新回?來執掌天下他們也認了,無論?如何,不?能再讓女帝把新法推行下去。
    一時衆人心思各異,一名宦者卻?急匆匆自殿外奔來,撲倒在禦階之前:“報……”
    “陛下,陛下!有人謀反!”
    殿中的大臣都放下了瓜果,訇然起身?。女帝胸腔裏一顆心砰砰急跳,目光若鋒矢迫向宦者,語聲?卻?平靜:“你說清楚,怎麽了,是誰謀反?”
    “陛下,是楚國公謀反!”宦者急得滿臉是汗,惶急地說着,又擡頭望着女帝身?旁愕然的周玄英,滿臉的畏懼,“陵園之外突然來了好多兵馬,說是楚國公謀反,要?清君側!”
    楚國公謀反?
    群臣嘩然。
    楚國公本人就好端端的在這裏,又哪來的謀反?先把自己的命斷送了嗎?周玄英冷哼一聲?,女帝臉色一沉,趁機道:“諸位公卿,你們看到了吧!”
    “朕竟不?知,朕與玄英,人都在這裏,竟還能叫他們颠倒黑白,指鹿為馬!這分?明是有人要?借清君側行叛亂,卻?還大義凜然地說成是清君側!怎麽,是想把朕清掉嗎?!”
    “臣等不?敢!”
    衆臣惶惶而?拜,各自憂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封思遠憤然起身?,毛遂自薦:“陛下!請讓臣去會會這幫亂臣賊子,看看究竟是誰人在作亂!”
    “不?必你去。”周玄英卻?冷笑,“這髒水都潑到陛下與孤身?上了,孤自己的仇,豈會假以他人之手?”
    “陛下!”他出列,在女帝身?前跪下,“您寬宏大量,孤眼裏卻?是個容不?下沙子的!他們竟這樣指黑為白,請将龍虎軍兵符交于臣,讓臣去剿滅他們。”
    左右龍虎軍是天子近衛、北衙六衛中的兩支隊伍,絕對的天子親随,此來祭陵,為請君入甕,也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們就只帶了六千龍虎軍。
    其餘四衛,分?別?是左羽林衛、左神武軍、右神武軍與高耀所掌的右羽林衛。其中,那右神武軍的将領便是出身?琅琊王氏的王家三郎王歙,左神武軍的将領柳仞病假未歸,就定是王三假傳聖旨、率部而?來了。
    女帝想的卻?是城內之勢,不?知謝氏兄弟處理好高耀沒有?是否斷其增援?不?免微微走?神。
    周玄英将這幕瞧在眼中,霎時心頭如刺鋼刺,尖銳一疼。
    旋即,他沒什麽表情地接了兵符出殿,命兵士将殿門全部關閉,另留了三百甲士護佑,匆匆趕赴陵園大門。
    陵園的正門北門之外,果已聚集起了大量的神武軍,周玄英登上陵園城門上一瞧,為首之人,赫然是那出身?名門琅琊王氏、與高耀交好的王家三郎。一見到他,先是一怔,臉上旋即擺出一副兇神惡煞的質問神情:“周玄英!你把陛下怎麽了?!”
    亂臣賊子,竟還先發制人!周玄英冷笑連連:“這話應該孤來問你吧?你身?為神武軍将領,未得陛下诏令,誰許的你出京妄動?”
    “自然是奉诏讨賊。”王三大言不?慚地道,說着,振臂而?呼,“弟兄們,陛下被這賊人囚禁在陵殿裏呢!都随我上!殲滅叛賊,攘除奸兇!”
    他并不?給周玄英反應的機會,旗幟一揮,號角一響,其身?後的萬餘名騎兵立刻朝着緊閉的大門猛沖。
    神武軍本是天子親衛,此刻卻?輕易聽信王三之語,對他們的君主倒戈相向,為虎作伥。周玄英在城樓上瞧見,頓時氣不?打一處出。
    這也算是個歷史遺留問題了。神武軍自小魚上位初年?就一直掌握在士族手中,除他們的統領外,只聽命于天子本人,連他這個國之小君也指揮不?得。
    北衙禁軍裏已經?有一支貌合神離的羽林軍了,再添上兩支神武軍,風險可想而?知。只不?過彼時君臣尚不?足以撕破臉,自然一切風平浪靜。
    起初,他也不?是沒擔心過,提議将神武軍拆分?,遷出禁軍隊伍,新成立一支禁軍,全換上他們涼州的騎兵。但小魚卻?說,他們家聖眷正濃,将國家的西北交予他母親已是極限,若再在禁軍裏安插涼州勢力,必然會引得天下議論?。
    ——是的,會惹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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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議。她明知留在士族手中亦有隐患,也不?願讓他來保護她。
    說到底,是不?曾全然相信他的。就如方才?……
    心下又是猝然一陣疼痛,宛如心弦斷裂。周玄英迅速回?過神,急命軍士架起勁弓強弩抵擋:
    “好啊!”
    他怒喝道,“竟敢假傳聖旨,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伴随這一聲?令下,城樓上萬箭齊發,無數早已備好的守城器械被推下城去,硝煙,火石,落星般滾入樓下沖鋒的騎兵隊伍裏,只聞轟的一聲?,頃刻間爆發出沖天的火焰,底下的騎兵頓時人仰馬翻、身?首異處。
    周玄英原就是守城的好手,又因?陵園不?似一般的城池寬闊,與叛軍的接觸面較小,方便了他們守城的同時,叛軍的萬餘騎兵卻?不?便發動沖鋒,反倒被地形與隊形限制,往往前面的還沒沖出去後面就追了上來,自相踐踏是多數。
    王三急忙策馬在隊伍裏來回?,試圖控制住漸漸潰敗的隊形。
    周玄英在城樓上瞧見,簡直笑出了聲?:“一群廢物東西!哪裏比得上我涼州男兒?!”
    等這件事結束,他正好讓母親再送一萬人的隊伍入京,重新組建神武新軍。
    “國公。”身?旁的親衛明泉忽然喚他,“有人來了。”
    衆人展目一望,密林的那頭已然激起沙塵陣陣,顯然是兵馬響動,只相距甚遠,卻?難斷定是敵是友。
    幾名親衛喃喃出聲?:“不?知是援軍還是……”
    若是,被高耀他們得手了呢?
    “一定是雲谏他們。”周玄英卻?斬釘截鐵地道,“一定是!”
    事實證明,他沒有猜錯,陛下也沒有信錯人,約莫兩刻鐘後,謝雲谏即率領萬餘名禁軍趕到陵園之下。
    王家三郎本欲撤兵,改從左側的東門攻擊,謝雲谏恰于此時率衆趕到,短兵相接,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他親自帶隊,一杆長槍在風中耍得虎虎生風,勇猛無比,勇往直前,将叛軍的隊形徹底沖垮。
    叛軍原是騎兵,原就在這狹小的地段施展不?開,如今又被猛攻,來不?及收撤攻勢,竟多是自相踐踏,死傷者十之七八。
    “唉,真是不?行!”
    哥哥還在隊伍後面,謝雲谏身?在馬上,笑着對那被戰馬踐踏在地的王家三郎道:“你琅琊王氏三百年?前好歹也是彪炳宇內的一等士族,如今竟淪落到要?跟着渤海高氏這等三流士族狼狽為奸,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我真恥于曾與爾并稱王謝!”
    “自己幾斤幾兩不?知道麽?還學?你祖上搞叛亂麽?還是學?投降學?得更?快吧?”
    琅琊王氏當年?随晉室南遷,乃後晉的一等功臣,全盛時曾有“王與馬,共天下”之稱,以至于祖上的王敦曾自恃功高,發動叛亂威逼朝廷。
    到後來,太/祖滅南朝,琅琊王氏又是第一個率領江東士族投降。謝雲谏這話等于是将王家的老底都揭了。王家三郎躺在馬蹄下,一張臉都氣得幾乎變形:“謝雲谏!你可真是魏室的好狗!”
    “也難怪如今門戶凋零得只剩你兄弟二人也不?怨不?恨,只我提醒你一句,自古狡兔既死,獵犬理自應烹——你以為,你們兄弟能有什麽好下場?!”
    “是走?狗麽?”謝明庭這時卻?策馬從隊伍後面走?了過來,眉目淡然,“自我族先祖建立北府兵以來,我陳郡謝氏深沐國家恩澤,為龍為光,或卿或将,莫不?兢兢業業,夙興夜寐,以思報國之志,何嘗計較過家族榮耀?今我兄弟二人,身?為謝家直系後裔,蒙陛下不?棄,身?居臺閣,手握重兵,又豈能坐視你們這些亂臣賊子惑亂朝綱,荼毒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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