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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6 章
    婚前識茵曾與夫婿通過書信,那封信,她翻來覆去看過多次,絕不是這樣的字跡。
    識茵心頭不安,迅速去往裏間翻出自己帶來的箱奁。她取出那封書信比對着,一書一箋,一舊一新,字跡也迥然不同。
    一似金戈鐵馬,鋒芒畢露;
    一似崇臺麗宇,法度謹嚴。
    兩種字跡風格相差迥異,明顯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案上還堆着許多兵法書,碼放得整齊。她心念電轉,迅速将書籍翻開。可惜上頭倒是幹淨得很,并找不出一二字跡作比對。
    識茵心間好似慢了半拍,忽然間,疑慮如春草還生。
    如果與她通信的才是郎君,這箋上的批注又是誰的?郎君近來手不釋卷,難道不是他寫的嗎?
    為何這兩種字跡會完全不一樣,而這些兵書,又恰好一字無存?
    私心裏,她并不願意去懷疑自己的枕邊人,但有些事情也着實是說不通。
    她知道丈夫有一位雙生兄長,有時候,就難免多想。何況是現在突然出現兩筆完全不同字跡的時候。
    她嫁過來也有兩月了,卻沒有一次見到他們兩兄弟同時在一起。而以夫君對自己的冷淡,也更像是在避嫌。
    或許她所嫁的,從頭到尾就是大伯。那個曾在燈會上與她手談、追出來問她名字的青年,早已不在人世……
    這與婆母一開始急切盼着他們圓房的意圖,也都能對上。
    這猜想令識茵遍體生寒。
    想起兩人夜裏曾有過的那些親密,又是一陣陣臉熱——若真是如此,豈不是一直以來,她都是在與大伯通|奸?
    她鎮定地将兩張紙箋放歸原處,适逢雲袅走過來給她披衣裳,她問:“郎君去哪裏了?”
    雲袅道:“奴不知呢,許是去了夫人院中。”
    他平日裏也偶有不在院中的時候,是久在家中無事可做之緣故,識茵本該不疑有他,此刻,卻因了這些字跡心亂如麻。
    紫微城,顯陽殿。
    楚國公仍在禁閉之中,謝明庭求見的消息先傳到徽猷殿,得了女帝恩準後,封鎖已久的殿門緩緩打開。
    殿中,周玄英正在案前抄書,見是他,只瞄了眼便懶洋洋地收回視線:
    “你怎麽來了。”
    他所抄寫的,乃是太上皇為女帝擇婿時親自組織編纂的一部類似《女誡》的書,歷數歷朝歷代賢臣賢後之得失,以此達成對女婿的規勸。自二人成婚以來,周玄英曾數次被罰抄寫,對書中內容早已滾瓜爛熟。
    ——只不過,那些對他也沒什麽用處就是了。
    謝明庭站在離他三丈開外的地方,面色冷如青石:“來向殿下要解藥。”
    “解藥?”周玄英嗤笑,“此藥名為情藥,實為巫藥,哪來的什麽解藥?否則孤又何須眼睜睜地看着封思遠那老男人撿了便宜!”
    他說起封思遠便怒火中燒,咬牙切齒,像是怨氣頗深。
    話鋒一轉,漂亮的桃花眼中卻掠過一抹狡黠:“再說了,就算你覺得有解藥,你也不該今日才來找孤吧?”
    謝明庭不言。
    如他所言,他本該一早就來要解藥,但一來彼時他并不相信這藥會發作四次,二來,他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昨夜……昨夜,他險些便控制不住自己了。
    而這,顯然與他過去二十多年所養成的清靜無為相違背,也與世俗道德相違背。
    況且,他可以不在乎世俗道德,卻不能不在乎弟弟。
    弟弟,雲谏,是他在世上最在意之人,父親走後,他就是他在世上唯一的牽挂,他不可以罔顧兄弟之情。
    他的沉默無疑是助長了周玄英的嚣張氣焰,周玄英咧唇,笑得邪氣又嘲諷。
    “怎麽樣,狀元郎?”他喚謝明庭,“魚水之歡的滋味如何?弟妹的滋味又如何?”
    謝明庭臉色驟青。
    “當真沒有?”他問。
    “沒有。”周玄英回答得斬釘截鐵,
    麗嘉
    “你若不信,大可以去問問封思遠那老男人。”
    “再說了,都到這個地步了,有什麽可害臊的。有了第一回,再有第二回、第三回、第四回又有什麽區別?弟妹的滋味都嘗了才來假惺惺地求解藥,不是自欺欺人麽?”他嘲諷笑道。
    既無解藥,謝明庭敷衍行禮,轉身離開。周玄英得意笑道:“奉勸我們的狀元郎一句,這才第八天,可還有一次呢。此藥藥效猛烈,解除不了可是會很難受的哦。”
    他沒有回頭,不過轉瞬的工夫,人已消失在門外燦如銀雪的天色。
    周玄英閉門思過已有七八日,宮門尚是第一次打開,他的親信明泉趁機溜了進來,報告了武威郡主求藥的事。
    周玄英微感詫異:“不是吧,真還沒睡?謝明庭挺能裝的啊?”
    若真那個了,姨母不該還來讨藥。
    所謂第四次不過是騙他,那藥就三次而已,哪有什麽第四次,他就想看看以為自己中了藥才和弟妹行事的人,到時候得知了根本沒有最後那次會是何種表情。沒想到,他竟真的捱過了三回。
    “那就給她吧。”周玄英鳳眸一轉,笑得邪氣,“狀元郎好歹也算孤的表兄,二十多歲了還沒嘗過女人滋味,孤這個做弟弟的不得幫他一把?”
    當日,那半瓶僅剩的、被珍藏起來的秘藥被秘密送往陳留侯府上,交由武威郡主。
    宮中之事識茵自是一無所知。她在房中耐心地等着,一直等到晌午間謝明庭才從宮中匆匆趕回。
    “你去哪裏了。”
    “在府中随意走了走。”謝明庭面色如常地走進來。
    兩人之間慣常是這樣的,分明更親密的事早已在夜間做過,但白日裏,他待她總是冷冰冰的,此刻也只應了一聲便往書房去。
    識茵起身跟上,他有些詫異,回過身時,她已撞入他懷中,兩條柔柳一樣的臂膀,緊緊地将他的腰纏住。
    臉亦貼在了他胸膛上,突如其來的一個擁抱。
    謝明庭心跳都似慢了半拍。
    耳後已經漸漸聚起熱意,語聲卻淡:“怎麽了?”
    “沒怎麽,就是想你了不成嗎?”她擡起頭來,眉眼盈盈含羞帶怯,端的是小婦新過門的嬌羞。
    他不過走了半日而已,有什麽可想的。謝明庭想。
    然而在小婦人那般依戀愛慕的目光之下,他竟是臉熱起來,目光亦無處安放,微微別過不肯看她。
    識茵将他的別扭都看在眼中,假意不覺,拉着他一只手快步走至了書案,嘟哝道:
    “好吧,其實是我有幾個字不會寫,就想着等你回來問問你……”
    “不知郎君可否賜教呢?”
    “什麽字?”
    二人此時已在書案前站定,她驀然回過身來,被他身影圈在他與書案之間,眉眼彎彎,忽地傾身過來,謝明庭下意識将人摟住。
    四目相對,她眼中有慧黠而清亮的笑意,映得身後窗中瀉進的秋景都明麗幾分。
    爾後,柔荑攀着他肩踮起腳輕輕湊近他耳畔,聲音輕快得像春夜裏的一陣風:“當然是……”
    “是……‘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的‘鴛鴦’二字啊。”
    說完,她移開臉,就那麽在他霍然怔住的目光中一點一點奉上自己,吻上他微涼的唇。
    像是潋滟夕光之中,金風泠泠拂動芙蕖玉露,灑落水面,漾開圈圈漣漪。謝明庭的心忽然亂得不能自已。
    區別于那些個月光迷離的靜夜裏飽含欲念的深吻,這個吻實在太輕太輕,她很快不好意思地移過臉,清潤的杏眸中帶着些微的忐忑與希翼:
    “這是報酬,郎君現在願意教了嗎?”
    一只手,卻已拉住了他慣常執筆的那只左手,輕輕地搖。
    謝明庭回過了神。
    白皙的俊顏上猶泛着淡淡的紅,他強作鎮定,握着她手搦住了搭在白玉象形筆架山上的兔毫。
    肌膚相貼,耳鬓厮磨,他執着她手提筆蘸墨,胸腔裏一顆心卻不受控制地疾跳。
    識茵的心亦在跳。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試探他字跡的方式,她就不信,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會記得遮掩。
    若真如此,那他也太正人君子了些……
    可正人君子,又怎麽會扮作弟弟,與弟妹茍合呢?
    謝明庭的确不記得遮掩。
    心胸之間仿佛蕩開了一陣密而細微的鼓點,震得他心房亦是微微激蕩。他握着她的手,提筆欲寫。
    只是,将要落筆時,忽然瞧見她眼睑下一片輕微顫動的卷曲長睫。
    他的手就此微一停頓。
    她在緊張什麽?
    轉瞬卻又明白了過來,原來——做出這些嬌癡姿态,不過是試探他的字跡。
    原來——親他只為試探……
    如果他是雲谏,她還會這般試探他嗎?答案自然顯而易見!
    心間有一瞬的惱意,繼而湧起一絲報複的沖動。如同掩在冰面下的涓涓細流,雖細微卻不可忽視,原先對于欺騙弟妹的掙紮随之消失不見。
    他沒半分異樣地執着她手,以弟弟的筆跡題了半闕詞。卻非是她問的那首《長安古意》,而是——
    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等閑妨了繡功夫,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
    “如何?”
    他放下筆,以手掌着她肩輕輕把人轉過來:“還要再親嗎?”
    他眼中清影湛湛,瞧不出半分暧昧跡象。卻令識茵的臉,一瞬紅到了脖子根。
    她有種試探不成反被捉弄的錯覺,一時之間,倒不知如何作答。
    偏巧這時雲袅進來送茶湯,瞧見窗臺邊糾纏到一起的兩道影子,紅了臉想退下。謝明庭叫住她:“什麽事。”
    一面以眼神示意她。
    雲袅瞬間讀懂,含笑答:“郡主請郎君過去呢。”
    他順勢松開識茵:“我先去母親那邊。”
    語罷,手掌輕在她肩上一按,別身離開。
    雲袅行禮後亦退下,書房中空蕩蕩的,唯響起識茵局促而緊張的心跳聲。
    她看着灑金雪浪紙上風樯陣馬般的一手好字,雖書柔情,亦于金鈎鐵畫中鋒芒畢現,确是當初和自己通信的筆跡。
    難道,真是她多想了嗎?
    “新婦,已經在懷疑了。”
    這廂,謝明庭已經走到了母親院中,開門見山地道。
    方才,若不是他因自幼替弟弟分擔課業,練就一手和他一模一樣、連父親都分辨不出來的字跡,恐已事洩。
    “兒子需要知道,她和雲谏之間過往的所有細節。”
    自武威郡主命長子扮做幼子兼祧新婦以來,這尚是他第一回主動走近母親的院子。武威郡主手撫着貓兒脊背,冷然笑道:“現在才想起來問,看來,我兒前時隐瞞得倒不錯。”
    謝明庭臉色晦暗。
    他知道母親是在諷刺他。從前,是母親盼着他能隐瞞,數次對他軟言相求。
    現在,卻是他不得不隐瞞,轉而來求着母親。
    很多時候,他也想告訴弟妹一切。但走到今天這一步,他二人關系早已越界,反而不知道該怎麽收場。
    武威郡主嘲諷之後,倒也沒隐瞞:“有什麽過往?麟兒不曾與你說過嗎?新婦子是他在去年元宵的燈會上認識的,回來後就瘋了一樣央我去顧家提親。你知道的——以顧家那樣的人家,哪裏配和我們做親家?不是你弟弟喜歡,我哪會給他娶顧氏!”
    說到此處,武威郡主又疑惑看他:“不對啊,你不知道的嗎?那天晚上,你們倆不是一起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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