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精修版)
兩人的唇齒分?開時, 彼此都因窒息而微微地喘。謝明庭餘原本還想對她略施小懲,但見她軟倒在自己懷中,星眼微饧, 兩頰酡紅,有如海棠花一般嬌媚可愛, 胸中滌蕩的怒意又無可奈何地消弭下去。
是了, 他本就是個假的, 難道還怪她試探嗎?他真?正在意的是,她既然?懷疑,便不該故意裝出信任他、喜歡他的樣子來撩撥他。
就好像, 就好像她明知了他的身份, 卻還肯喜歡他一樣。
那實在會令他生出妄想。
識茵也是極尴尬。
試探一場也沒什麽結果, 反倒似惹怒了他,她不知要如何收場,适逢被他抱上桌案時裙子沾染了紙上的墨跡,她從桌上下來?, 輕輕地嘟囔:“都怪郎君, 把我的裙子都弄髒了。”
末了才?發覺這話說得有多暧昧,面上一紅, 忙又補充:“……把字也弄壞了。”
只此一句,倒是将方才?沉凝的氣氛都帶過去不少。謝明?庭伸手将她唇上沾着的一縷發絲拂至耳畔:“無妨, 再寫?一幅不就好了嗎?”
他眉目深深,映着燭光更添幾分?沉邃。識茵得了臺階, 忙要轉身去夠紙筆。卻又被他以手臂環住困于?懷抱與桌案之間, 另一只手又按住她反撐在桌案上的手腕, 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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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逃脫。
識茵有些不解:“郎君?”
郎君目光彙在她臉上,燙若柔火:“只恐夜深花睡去, 故燒高燭照紅妝。”
他聲雖清隽溫雅,呼出的清淺氣息拂至面上時卻似夏日裏炎熱的風,那些未能?說出口?的欲念被一瞬讀懂。識茵只覺臉上又一層層地泛起熱意來?,低着頭含羞不語。
方才?還張牙舞爪試探他的貓兒也有這般害羞的時候,謝明?庭無聲抿唇,健碩有力的手臂,将人攔腰抱起往內室走。
識茵心裏正因了方才?的那些猜疑而生出小小的抗拒,她踢騰着雙足,帶動頸上垂着的鈴铛也發出一陣細碎的清音:“郎君……郎君……”
“妾還不想這麽早就要孩子……郎君饒了妾吧,郎君……”
嬌音呖呖,拒絕之意卻已十分?明?顯,但謝明?庭今夜就是不想放過她。他道:“我吃了藥的。”
“這藥是從宮中讨回來?的,我吃了,你就不會有孕。”
自二人圓房以來?,那藥,他天?天?都有在吃。盡管他知道那會傷及男子的元氣。
識茵一下子啞了聲。他吃藥是事實,也已算是盡可能?地在體諒她,既是夫妻,她其實沒有特別?合理的拒絕他的理由,心裏略微掙紮了下也就由着他了。
青帷挽起,榻上衣裳一件件落下。他以唇銜去她鬓邊僅剩的一朵絹花,薄唇将要落在她額上上,忽而迷茫擡起了頭:“明?天?……”
他恍惚記得,明?天?似是什麽日子。
“怎麽了?”識茵不解地問。
“沒什麽,明?天?是九月初七,我記得好似是什麽重要的日子,一時又想不起來?了。”
九月初七,她的生辰。
識茵小聲地在心底說。
面上卻是笑?盈盈的:“沒有啊,郎君記錯了吧。”
謝明?庭此時已經想了起來?——他看過她的庚帖,自然?知曉九月初七是她的生辰。可此時她卻裝作不知。
為什麽,是在生氣嗎?
女孩子含笑?奕奕,面上依舊毫無破綻。謝明?庭心下一時也便沒了和她争執的心思,順勢應道:“嗯,睡吧。”
*
次日,一整日的風平浪靜。
識茵在顧家時是慣常被忽視的,自從父母去世後,便連一個生辰也沒過過。起初她還會自己下廚給自己做碗長壽面,後來?覺得自己孤身一人父母俱亡,孤零零的過生日也沒什麽意思,便連生辰也不過了。如今也不例外。
試探來?試探去也沒結果,她心裏倒漸漸接受了他大概率是郎君的事實。只是兩人婚後的感情并算不得深厚,交換過庚帖他也不記得,便不打算再告訴他。
反正,這麽多年她都是一個人過的,有沒有他都是一樣。
一直到了夜裏也都相安無事,唯獨陳礫不見了蹤影。用過晚膳、識茵屋內哄着新撿回來?的小湯圓兒吃飯時,謝明?庭走了進來?。
“你收拾一下,我們出去轉轉。”
識茵放下湯圓兒,不解擡眸:“都這麽大晚上了,郎君要帶我去哪兒?”
男人卻諱莫如深,拿過架子上搭着的銀白底色鑲兔毛鬥篷攏在她肩上:“走吧。”
這一走卻是往山下去,謝明?庭提燈在前,識茵跟随在旁,身後另有侍女數人,那慣常跟在他身邊的陳礫卻不在。
才?是初秋,山間猶有螢火蟲。如同瑩潤幽光包裹着細小塵粒飛舞在二人身邊,色澤晶潤,有如點點漂浮的墜玉。
下山的階梯今夜似乎格外地長,萬籁俱寂,蓊郁密林裏只有風拂翠葉的簌簌蕭瑟和鳥雀的哀鳴,聽?來?十分?瘆人。
識茵心內害怕,一直緊張地牽着夫婿的衣袖,但看看身側人燭光下剔透如冰玉的輪廓,那顆不安的心又漸漸落回了原位。
她喚他:“郎君。”
“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想問問你,都出來?這麽久了,我們什麽時候回去呀。”
他腳步似乎停頓一霎,略微側過臉來?:“你想回去?”
識茵“唔”了一聲:“……這麽久不歸家,母親會不會不高興?”
謝明?庭默不作聲地睇她。
母親才?給她下過藥,她不該生氣的嗎?又緣何想要回去?
他順勢牽住袍袖下她拉着他衣袖的那只手,與她十指相牽,卻是避而不答:
“茵茵不是說,想和我永結同心嗎。如今就我們兩個人在這裏,遠離俗世紛争,沒有外人打擾,茵茵不喜歡?”
“還是說,茵茵并不喜歡我?”
這時一點螢火微光停栖在她鼻尖,他伸手去拂。識茵支吾道:“不,不是……”
“那是什麽呢?”謝明?庭反客為主,“我帶茵茵來?此,就是為了不被外人打擾,包括母親。茵茵卻一心想要回去,我還當是茵茵不想和我待在一處呢……”
昨日抛出去的那番話又砸回到自己的頭上,簡直要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故意報複。識茵臉上燒得越來?越燙,拼命在腦海中思索着應答之語,這時卻聞他道:“到了。”
她被帶至半山腰的一處光景的涼亭裏,葳蕤樹木都在眼前向兩邊撤去,正露出伊河對?面林立的諸座石窟。
燃燈烈烈,映出原本隐匿于?夜色之中的座座大佛與窟內雕鑿得玲珑剔透的穹頂樓閣,自涼亭中看去,正似靈山佛光由天?而降,普照衆生。
白日裏冰冷的石刻線條都生動起來?,宛如十方世界的佛祖菩薩騰雲降臨,實在壯觀。
識茵一時看得怔住。
對?岸的石窟原本是不燃燈的,因這地方遠離內城,又屬太常寺管轄,平時就游人罕至,只有在每年的盂蘭盆節,才?會由京中各個佛寺出資,在各個石窟中點燃長明?燈,舉行燃燈儀式。
如今這時候非節非年,怎會燃起燈火?
剛要開口?詢問,視角餘光裏千盞萬盞孔明?燈自山下的伊水之畔升起,照亮眼前的黑夜。她愣了一下,回眸間,卻有更多的明?燈自山下騰空而起,像點點螢火,也像漂浮的星,被微風輕托着,朝碧海似的藍天?飛去。
夜色,月色,燃燈,石窟,共同開綻在深藍天?幕,宛如落下雲端的仙人畫卷。
識茵已經徹底怔住,胸腔裏被不知名的酸澀填滿,雙目亦染上瑩瑩的風露。謝明?庭與她十指相牽,輕輕問:“喜歡嗎?”
她這才?回過神,回眸含淚對?他一笑?:“喜歡。”
她這時其實已經有些猜到他今晚大費周章的用意,但仍是有些不敢置信,牽着他一只衣袖,杏眸含淚,激動又雀躍地望他:“郎君……”
她想問,卻怕是自己多想,一開口?便會是空歡喜一場。謝明?庭淡淡一笑?:“茵茵,生辰吉樂。”
“願從今後八千年。長似今年,長似今年。”
——願從此以後的八千年歲月,我們都能?如現?在這般,親密相伴。
他不會說好聽?的話,如此這般便已是極限。識茵眼眶中的淚這才?放心地落了下來?。她抽了抽鼻子,像只認主的貓兒一般撲進他懷裏,感激地道:“謝謝郎君。”
沒有人能?明?白她此時的感受——自從十年前父死母喪後,她沒再過過生辰,這是十年來?第一次有人給她過生辰,第一次,讓她感受到被人關懷是什麽滋味。
見她這般歡欣,謝明?庭心中也升騰起不知名的滿足,他唇角無聲微抿,将她擁入懷中來?,二人坐于?涼亭的石凳上一起欣賞着深藍天?幕上未盡的燈火。一時間,倒将從前的那些龃龉和猜疑都忘卻。
識茵将頭靠在他懷中,歡欣地看了一會兒。又好奇地問:“郎君怎麽知道我的生辰啊?”
冬日的石凳已經有些冷,謝明?庭正把她身上披着的鬥篷墊在她身下以免受涼,一面答:“我們不是交換過庚帖嗎,我當然?知道。”
原來?如此。她恍然?大悟似地點點頭:
“那郎君的生辰是什麽時候呢?”
他替她整理衣擺的手一滞:“你不知道?”
“唔,不記得了……”
謝明?庭倒也沒和她計較:“那你重新記住,是二月初四。”
——反正,他和弟弟的生日是一天?,這也不算騙她。
識茵掰着指頭數了數,忽然?回過頭來?:“那郎君大我六歲半啊。”
謝明?庭不解,疑惑垂目看她。她卻抿唇笑?了:“郎君大得有些太多
依誮
了,都快七歲了。”
“早知道郎君比妾老這麽多,妾就不嫁了,省得将來?老了還要照顧郎君。應該挑個年輕的嫁才?是。”
說完這一句,她撲倒在他懷中,笑?得花枝亂顫。
謝明?庭額角青筋微抽了抽,無奈啓唇,原想說她幾句,考慮到今日是她生日,又咽回去。待她笑?過了才?道:“許個願吧,燈快燃完了。”
天?際,簇簇燈盞果然?已快燃成灰燼。識茵臉上戲谑的笑?意這才?淡下去,當真?閉目,雙手合十地默念道:“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長健。”
“三願……”
她卻停了下來?,再沒了下文,謝明?庭不由睨她:“怎麽了。”
“三願什麽,怎麽不說了?”
她偏頭看他,笑?得甜甜的:“郎君昨日不是說過嗎,說出來?就不靈了。所以妾不願說了,妾只在心裏說,這樣才?能?獲得上天?保佑。”
實則她的念詞出自馮延已的《長命女》,那未盡的第三願謝明?庭自然?知曉,是“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常相見”,她不說這最後一句,自然?是不想與他常相見了。
她或許是仍在懷疑他,又或許,只是報昨夜之仇。這小心眼的姑娘總是那般睚眦必報。謝明?庭涼涼掠她一眼:“巧言令色。”
回去的時候自不消說又是情意綢缪兩情缱绻。識茵借口?扭傷了腳要他背,謝明?庭也沒拆穿她,背着她一步步踏過石階往山上的別?院走。
識茵今夜高興,話也就難免多了些,叽叽喳喳問了他一堆有的沒的後,話題又繞回今夜的燃燈上:“郎君為我慶生,這樣大手筆,一定花了很多錢吧?”
“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覺得有些浪費……”
謝明?庭以為她是心疼錢,開口?寬慰她:“沒事。”
他有自己的俸祿,平日裏并無開銷,雖未承爵也攢下來?不少,雖說今日花了不少香油錢,也還不至于?掏空錢袋。
背上的女孩子卻道:“怎麽就沒事了,郎君的錢就是我的錢啊,以後都要拿給我管的。我心疼我自己的錢,不行嗎?”
“……”謝明?庭再次無言,又忍不住問,“你今天?,是不是喝酒了?”
她平日裏都溫靜柔順,哪有這般話多的時候,活像只鹩哥。
“沒有啊。”識茵卻佯作委屈地說,“郎君給我過生,我高興還不成嗎。”
“再說了,郎君總這樣冷淡,我不說話,郎君也不會說話,我就只有自己找話了呀。”
她話裏話外還是在埋怨他太過冷淡,謝明?庭也知自己冷淡,今日又是她生辰,不願多苛責她,便道:“那你不許再說話了,我給你講個故事,恰是發生在龍門的。”
“郎君說。”
“肅宗朝的時候,洛陽城道德裏有一名書生,有一天?晚上走到洛陽中橋邊,遇見一個很漂亮的女子出行,車馬甚盛。”
是街頭話本裏常見的書生豔遇故事,未想郎君竟也不能?免俗。識茵心裏已經默默腹诽起來?,嘴上倒是配合地問:“然?後呢?”
“那女子見到書生後就主動和他說話,讓他跟在後面,兩個人交談甚歡,一直走到了龍門。到了龍門後,女子将書生召入一間華貴的屋舍內,夜裏同床共枕。”
看吧——識茵忍不住在心裏又添了一句,果然?是俗套的書生豔遇。
她已在心中拟好說辭,預備訓斥他怎麽成日裏看這些不正經的東西。謝明?庭又道:“等到了半夜,書生從夢裏驚醒,這才?發現?自己睡的地方乃是一座石窟,身旁是一死婦人,屍身已經完全腐爛……”
竟是個鬼故事!
識茵的心一下子就懸了起來?,仍是忍不住追問:“再然?後呢?”
“沒有然?後,書生吓壞了,一路履危攀石,踉跄離開。次日清晨到達香山寺,告訴寺中僧人,僧人寬慰了他,将他送回家中,不久便死了。”
死了?
她心中恐懼,心思全留在這個故事上,不自覺将夫婿抱得更緊。這時恰走至香山寺的地界,謝明?庭将她放了下來?:“前方就是香山寺,茵茵你看,是不是有個女子在等我們?”
識茵愣愣擡眸,順着他所指看去,果見前方夜色竹林裏影影綽綽伫立着一座山寺,門前檐下懸挂着兩個燈籠,燭光幽微如鬼火,并看不清寺前是否有女子。
這時恰逢夜風拂過,吹滅了山寺燈籠,她吓得一聲尖叫,轉頭撲進郎君懷中,身子顫如鬥篩!
密林裏聚集的飛鳥撲棱棱地被驚走,竹葉驚風鳴簌簌。身後跟随的一衆仆役都停了下來?,頭頂旋即傳來?郎君清沉的低笑?。她愣愣擡起眸,對?上明?燈下他一雙微含笑?意的眼,這才?明?了他是故意說來?逗弄她。
“壞人!”識茵明?瑩瑩一張小臉兒氣得通紅,生氣地在他腰上掐了幾下,“你壞死了!”
“郎君竟然?戲弄妾!真?是壞死了!”
謝明?庭唯無聲抿唇,輕輕拂開她手獨往前走。那張牙舞爪的小娘子果然?情急地拉住他,眼中盛着驚恐:“你做什麽?”
謝明?庭道:“你不是說我是壞人麽,我走了。”
這裏荒郊野嶺的,又是大晚上,他怎能?丢下她一個人?識茵一開口?聲音裏都似帶着哭腔:“不。你別?走,我不要你走……”
“郎君別?走,你陪着我……”
往日小心眼又睚眦必報的貓兒已被逼成了驚弓之雀,嬌音呖呖,傳入耳中時連心中都泛起漣漪。謝明?庭唇角笑?意不由更深幾分?,索性一把将人抱了起來?,穩步往山上走。
識茵出于?害怕,也一直牢牢摟着他脖子,心中卻憤懑得很,直在心間罵他:
壞人!
他果然?是在報複她不肯說那三願詞的最後一句!
不就是不确定他是誰她才?不肯說的嗎,她又不是無緣無故懷疑他,更不是不願和他相守。誰叫他要轉了性子,婚前婚後,簡直和被奪舍了一般,怎能?不叫人多想……
他不體諒她一個孤女怕嫁錯郎君也就算了,明?知她怕鬼,竟講鬼故事來?吓她,實在是太過分?了!
這一夜,等到回到別?院裏、預備就寝時識茵也還是悶悶的不理他。原本平躺在床帏裏,聞得他從浴室中出來?,賭氣側身朝向床榻的裏側了。
謝明?庭褪衣的手微微一顫,面色如常地脫完了外袍,偎上床去。
“再給茵茵講個故事吧。”
他将縮在最裏側的少女抱回來?,下颌抵着她僅着寝衣的肩,溫熱胸膛正抵着她溫軟的後背,“不是鬼故事了,我保證。”
裝睡既被勘破,識茵也只好開口?:“那你說。”
“也是肅宗朝的事了。”他調整了個姿勢令她枕得更舒服些,一面說下去,“有個縣尉叫申屠澄,于?赴任途中,夜遇風雪,投宿到一戶莊稼人家中。”
“其時已是深夜,主人家溫酒款待。農戶家還有個女兒,只有十六七歲,生得端豔無匹,也在席間坐着。申屠澄喝得興起,就行起酒令,說,‘厭厭夜飲,不醉無歸’。他話音剛落,那主人家的少女就笑?起來?,說:你是遇到風雪才?到我家借宿,此時風雪甚大,又能?‘歸’去何處呢?”
“申屠澄見那農女似通筆墨,不由啞然?而笑?,便讓少女也來?行酒令。那少女端着酒杯,看着他脫口?就是一句毛詩。申屠澄愈發驚訝,遂向主人家求親,迎娶了那美麗的少女。”
“茵茵知道,那少女說了什麽嗎?”
這故事雖也是常見的書生豔遇的故事,卻是因書文生情,不至于?格調低俗。因而識茵一直仔仔細細地聽?着,側過臉來?:“什麽?”
燭火明?亮,将她清冷端嚴的神情都柔和幾分?,謝明?庭深深看着她眼睛:“是‘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識茵下意識将這句詩在心間過了一遍,心神忽然?一滞。
這句話的後半句是,“既見君子,雲胡不喜”,是寫?妻子在思念歸家的丈夫,也難怪那書生聽?見這詩後會直接向主人家提親……
至若郎君,在這時把這話說來?,是在……是在哄她說喜歡他……
她臉
依誮
上一熱,心中如揣了小兔,噗咚噗咚地亂跳起來?。正沒個安定之時,他唇忽而覆了過來?,識茵忙推開他:“郎君……”
男人熾熱的眼神如火光将她籠罩,更如贲張的獸。識茵臉上已全然?燒了起來?,難為情地低下頭去:“先?熄燈……”
院中,陳礫匆匆從山下趕回,原還有些事要禀報,見窗紙上映着的明?黃燭光次第暗了下去,臉上一紅,便止了腳步,轉去了廚房找些吃的。
雲袅和雲音兩個丫鬟正坐在竈前生火,見他進來?,雲袅笑?着問他:“是世子讓你去找人放的燈啊?真?不錯,少夫人今天?很高興呢。”
雲音也笑?着附和:“是啊,要是少夫人真?真?喜歡咱們世子就好了……”
這樣,等到事情敗露的那天?,她也不至于?傷心。他們也能?很快就重歸于?好。
喜歡世子就好?
陳礫卻遠不像她們一般樂觀。
這是騙婚,是滅倫。別?說少夫人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就是一般人家的女子、性子稍微要強些,也不會輕言原諒。
再說了,世子的任命理應是要下來?了,少夫人畢竟是二公子的婦人,莫說屆時少夫人是什麽反應,這種?情況下,帶夫人去赴任就是主動送把柄給那些等着反咬侯府一口?的人,可又如何是好呢?
*
月挂中天?,月色如玉。
數裏之外的洛陽城中、陳留侯府內還亮着燈火,麒麟院的湢浴中,水聲嘩嘩啦啦,是謝雲谏還未睡下。。
浸泡在已經涼下來?的浴桶水中,原本凜繃的心弦與筋絡都得到片刻的寧靜,他筋肉虬結的手臂搭在桶沿上,胸膛微微起伏着換氣。
不久,謝雲谏沐浴完畢,身上随意套了條纨褲,一邊用浴巾攘着濕發一邊從湢浴裏出來?。
他上身未着片縷,遺留的水珠一滴一滴從健美的胸膛上滾落,滑過勁瘦的腰肢流淌至小腹上,又沿着筋肉的脈絡向下彙聚。
橘黃燭光下,帶出的水汽說不出的暧|昧。
卧房裏原還有伺候的侍女,只及瞥了一眼便紅着臉低下頭去。謝雲谏一愣,臉上也後知後覺地紅了:“你們出去吧。”
是他忘了,這裏不是軍營,為着他們新婚,屋中多了這些伺候的丫鬟,若是被別?的女人看了去可怎麽辦。他的身子只能?給茵茵看的。
雖然?茵茵還沒回來?,他也要守好了,不能?被人瞧見。
侍女們魚貫而退,謝雲谏擦幹了頭發,躺在床上,想起那久未謀面的妻子,一時又有些悵惘。
今天?是茵茵的生辰。
他看過她的庚帖,九月初三,是這一天?無疑。原本若不是這趟江南之行,他和她應該也早做了夫妻,今日她十六歲的生辰,至少他也能?陪着她的,而今卻是夫妻分?離,孤枕寒衾。
也罷,只有等她回來?再給她補上生辰了。謝雲谏在心內嘆氣道。
從扶風到洛陽,也不過一旬路程,不知道她為何還沒到。本以為可以在重陽節随她回門去拜見她的伯父伯母的,現?在看來?也只有他一個人去——那畢竟是她的家人,還是得多多走動才?是。
還有一件事,他須得向她坦白,當初和追出去和她見面的确是他冒用了長兄的身份,實則他并不是那個和她對?弈的人,不知道茵茵知道後,能?不能?原諒他……
次日謝雲谏起了個大早,吩咐兩個親衛準備了點節禮便去了正平坊顧家。顧伯父受寵若驚,親攜了妻子林氏出來?迎接:“不知将軍大駕光臨,下官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謝雲谏示意謝疾和謝徐将帶來?的一車節禮都搬入顧府裏,大度地揮揮手: “好了,既成了一家人,以後還需常往來?才?是,伯父也不必說這些客氣話。”
“我今日來?,就是為伯父家添些節禮。重陽快到了,天?氣轉涼,伯父伯母也要多保重身體。”
他态度恭敬親和,俨然?面對?長輩的小輩。顧、林二人讪讪陪笑?着,心頭的大石才?算稍稍落定。
顧伯父最近可謂是不好過。
前時以為侄婿真?的快死了,妻子便一直撺掇着他把侄女兒接回家改嫁,他也頗為心動,将侄女叫回家來?說與她,為此還跟侄女大吵了一架。
誰承想,這姑爺竟又好端端地站在眼前了?更立了大功,只怕将來?也得封侯,無論如何都是開罪不起的,便只能?寄希望于?侄女沒說。
一時幾人心思各異,顧伯父迎了侄婿入府,在廳中坐了,寒暄幾句後忍不住問:“識茵那丫頭沒來?麽?”
謝雲谏卻微微驚訝:“識茵她去了扶風郡她舅舅家,怎麽,她沒跟伯父您說嗎?”
“這個,這個倒是沒有……”顧伯父尴尬捉鼻,“想來?也是我們平素對?這丫頭關心不夠。”
謝雲谏原本還有些詫異,瞧這光景,再一聯想到母親的那些抱怨,也能?猜出來?大約妻子和娘家不睦的,是故不會和顧家說。
他并未多想,寒暄兩句便想離開,這時廳中忽傳來?砰的一聲巨響,屏風仆地,現?出個松綠短襦、石榴紅裙的美貌少女,身後還跟着個丫鬟。卻是顧家的四娘子顧識蘭。
二人俱是一臉慌張,顯然?是躲在屏風後偷聽?。哪有女兒家的教養是這般的,謝雲谏的面色當時就垮了下去。
林氏忙道:“蘭兒,你怎麽躲在屏風後。”
又對?謝雲谏陪着笑?道:“真?是不好意思,這丫頭是怕生呢。上次上林苑那件事後,她就一直想給她姐姐賠罪,以為茵丫頭今天?會來?才?等在這裏的……”
顧識蘭這時也反應了過來?,羞答答地上前行禮:“姐夫。”
“上林苑?”謝雲谏一頭霧水。
林氏便把上回上林苑中、二人起口?角争執落水的事往輕裏說了,顧識蘭亦道:“是啊。當時我和阿姐起了口?角,不小心掉水裏去了。謝少卿也在的……”
“當時,還是謝少卿将阿姐救起來?的。”顧識蘭忐忑地說。
茵茵落水?還是哥哥救的?
謝雲谏愈發困惑。
這些事,他怎麽完全沒聽?兄長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