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原36章)
    回?到房中後, 識茵将謝明庭事先交代的言辭說了,謝雲谏沒有懷疑,只是?擔憂地嘆口氣:“沒什麽, 下次不要這樣了。”
    “那你會怪我嗎?”
    深夜擾他出來相尋,她心?下有些過意不去。更厭惡那個輕信謝明庭的自己, 她怎麽就信了他是?真的想要悔過?她簡直是?個笑話!
    這有什麽好怪的。謝雲谏在心間嘀咕。
    她今夜好似格外脆弱, 哪裏像往日, 他但凡進了這個屋都會叫他出去,今夜卻一反常态地允他進屋。
    難道……
    謝雲谏愣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自己朝思暮想、新娶回?家的女孩子, 瓷白?的臉, 淩亂的發, 微紅的眼,纖細的眉……她正?怯怯地看他,似是?在企盼他的垂憐。
    謝雲谏的心?噗通噗通跳起來。
    她是?喜歡他的。心?底忽然?有道聲音說道。
    她只是?太害羞了,所以才一直拒絕他, 不是?麽?她若不喜歡他, 哪裏會容許他親近。
    想到這裏,謝雲谏忍不住心?間一動?, 看着眼前水眸漉漉、若受驚小鹿的女孩子,忽然?不想再?忍下去。
    他熱烈的視線更如一簇簇火苗, 月光暗影裏,俊朗的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固執, 竟有一瞬與那?人重合。識茵本能地畏懼起來。
    忽然?, 他俯身過來, 氣息帶着秋夜的清涼拂至臉上。識茵忽然?明白?過來他想做什麽,一陣心?驚肉跳。
    她害怕地全身在顫, 更不知為什麽,往前的雲谏雖然?黏她,時常令她難以招架,但只要她不同意,他決計不會越雷池一步。但今晚的他卻似乎興致高昂,不是?溫順的聽從她命的家犬,而是?和那?個人一樣,是?随時都可能咬斷她脖頸的惡狼!
    不,也許他從來都是?一匹惡狼,他是?戰場厮殺過的,怎會輕易受她轄制?如果他要強來,她要怎麽辦?
    一口氣回?轉過來,她勉力伸手去擋,還未觸到他,謝雲谏忽然?迷茫地擡起頭來:“茵茵……我,我可以嗎?”
    雖然?他喜歡她,有時候情不自禁就想和她親近,但到底記得,這種事,是?要兩?情相悅。
    如果她不同意,他就不能逼迫她。
    她急得要哭:“不,不行,我……我還沒有做好準備……”
    “雲谏你體諒體諒我好不好,我真的還沒做好準備,等?,等?我們搬出去再?……”
    說不清這是?她拒絕自己的第幾次,謝雲谏有些挫敗,到底收回?了手。
    “好吧,你睡吧,我不打擾你。”他輕輕地嘟哝一聲,說着,便出去了。
    識茵看着月色裏怆然?離去的背影,心?下突然?說不出的難過。
    她不會和他在一起,方?才那?話,自然?也是?騙他的。
    但她其實很愧疚,他是?那?麽好的郎君,他對?她一片真心?,絲毫不曾懷疑。而她卻背着他和他的哥哥來往,她配不上他。
    如果當初和她成婚的是?他,她一定會盡全力地去喜歡他。
    但現在,什麽都晚了。
    *
    謝雲谏歷來性子開朗,第二天早上就把昨夜的不愉快忘了,只記得茵茵答應他等?搬出去就圓房的事,一整日樂呵呵的,逢人便笑,連她發髻上消失的兩?只蝴蝶釵也沒注意到。
    而那?兩?只蝴蝶釵自是?落在了鹿鳴院中,也是?從那?晚開始,謝明庭開始做簪子。
    他在窗前用金絲編織着,歷經一夜一個白?日,原所構想的金花、步搖皆已初步編織完成,唯剩釵頭的紅玉尚未來得及鑲嵌。
    午後秋陽明亮,照得書案上鋪陳的白?鹿紙粼粼如泛金光,謝雲谏鬼鬼祟祟地走近窗下的薔薇花圃,眼角餘光瞥見,他擱了釵子:“進來。”
    謝雲谏幹笑兩?聲,往屋子裏瞅了瞅:“我那?小嫂嫂沒在啊?”
    謝明庭取過張素白?畫紙,将案上鑲嵌金釵的一系列工具都蓋住,釵
    弋?
    子則順勢握在了手裏:“有什麽事嗎?”
    他問得雲淡風輕。
    謝雲谏卻反倒不好意思起來,站在窗前,撓撓頭:“我就是?想問問,就是?,咳咳,你有那?種書嗎?或者說,那?種書要哪裏才能買到……”
    最後一句咬得小聲至極,臉上也是?紅若滴血。謝明庭霍然?轉過目來。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兄長的表情活似白?日裏見了鬼——雖然?這樣說自己可能不太恰當,但謝雲谏的的确确是?第一次在這個自幼喜怒不形于色的兄長面?上看見這樣的神情。
    極度的震驚,還有不肯置信的恍然?。
    謝雲谏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虛張聲勢地板起面?孔來:“我能有什麽意思!你倒是?嘗了滋味了,我可還是?個雛呢。不事先看看,将來鬧了笑話怎麽成?”
    茵茵昨晚和他說了,等?他們搬出去就圓房,他可不得提早看看麽。
    原本他可以讓謝疾謝徐去買的,但這兩?人近來放肆得很,他不想讓他們開自己和茵茵的玩笑,想來想去,就只好來問長兄了。
    謝明庭臉色愈青。
    都說到這地步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識茵……顧識茵,果然?是?轉投雲谏懷抱了!
    她歷來把雲谏轄制得死死的,她若不肯點頭,雲谏怎敢如此?
    謝明庭只覺渾身經絡裏流淌的血液都沖到了頭頂,胸口處仿佛滌蕩起驚濤駭浪,不同于以往的情動?,卻是?因?為忿怒。
    她不是?在他面?前說,一女不能侍二夫嗎?不過是?一時權宜之計才讓她回?去和雲谏見面?,怎麽,怎麽這才幾天,她就轉投了雲谏懷抱?
    那?他呢?他又算什麽?
    他沒應,唯森森冷笑了下。袍袖之下,簪尖狠狠刺入掌心?,帶出淋漓的血來。謝雲谏被他笑得毛骨悚然?:“你怎麽了。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嘛,幹嘛這樣。”
    他倒是?不害臊。他們是?雙生,本就是?這世上最親密的人。謝明庭自己和他的“音娘”翻雲覆雨的時候可沒顧忌着他呢。
    謝明庭面?無表情,不過瞬息,渾身沸騰的怒氣都已平和下去。他背過身,冷嗤道:“裝什麽裝,難道你不知道?”
    “在涼州的時候,你應當什麽都做過了吧,還用得着我教。”
    謝雲谏忙叫屈:“我是?真不會,我又沒……過。你和阿嫂都好了幾回?了,肯定比我經驗豐富。到底有沒有嘛?”
    掌心?的疼痛似乎蔓延到了心?髒處,謝明庭面?無表情:“沒有。”
    謝雲谏笑着追問:“真沒有啊?那?我哥可真是?天賦異……”
    還未說完即被打斷,是?謝明庭鐵青着臉抄起案上的白?玉鎮紙擲過去:“滾!”
    謝雲谏避閃得及時,話音傳來時人已閃至門邊:“那?你今晚早點睡!別再?來煩我們了!”
    他笑聲促狹,仍是?為了惹怒兄長而自得。雕刻精美的白?玉虎形鎮紙将門邊的多寶架砸得叮當亂晃,畫案之前,謝明庭臉色灰敗,如塵泥土。
    他知道,他失态了。
    因?為嫉妒,嫉妒自己的親弟弟。
    因?為不甘,被舍棄的不甘。
    憑什麽呢。他想。憑什麽從來被偏愛的都是?雲谏,從來,都不是?他。
    他以為顧識茵會是?特別的那?個,她喜歡他,想和他在一起。所以哪怕他欺騙了她,她也會原諒他。唯有這樣才是?偏愛不是?嗎?她若喜歡他,便該包容他的欺騙。
    但他萬想不到,顧識茵,竟然?真的偏向了雲谏。
    只幾天而已……
    掌心?傳來陣陣刺痛,他垂眸,木木地看着将掌心?都染得一片鮮紅的金釵。
    那?是?他為她做的釵子。
    從那?天早上在麒麟院看見雲谏替她戴簪子的時候他就想這麽做了。他要讓她戴上他替她做的釵子,他要讓她身上都是?他留下的烙印,他才是?她的丈夫,雲谏不是?。
    心?底栖息的惡鬼又沿着仇恨撬開的縫隙破土而出:她背叛了你。
    回?去。
    你就應該直接動?手搶過來!
    回?去!
    是?擔心?搶不過弟弟嗎,不會啊。你忘了她在你身下迷離失魂的樣子了嗎?那?是?你的女人,你怎麽可以讓給?旁人?!
    滾!
    原本駭浪奔鯨的仇恨忽然?悄無聲息地消失,是?謝雲谏去而複返。他慢慢斂盡周身散發的凜寒與戾氣,平和着語氣問:“還不肯走嗎?”
    門外立着的卻是?陳礫。他愣了一下才喚:“世子,是?我。”
    謝明庭微微瞬目:“ 你來得正?好。”
    “去臨光院傳個話吧,讓她告訴謝雲谏,父親的忌辰快到了,要去清水寺抄經。”
    *
    “這個逆子!他又在搞什麽鬼!”
    臨光院中,才剛剛接到消息的武威郡主窩火地同秦嬷嬷抱怨。
    這命令自然?不是?她發出的,而是?謝明庭。
    武威郡主性情暴烈,秦嬷嬷唯恐事洩,忙勸她道:“興許是?世子接下來有什麽動?作,郡主您配合着就是?了。”
    “他有動?作?他有什麽資格?”武威郡主怒道,“當初是?他自己不肯讓顧識茵懷孕的,現在又要來耽誤他弟弟!當真可恨!”
    雖是?如此說,卻也沒什麽法子,武威郡主強忍怒氣地叫了人去麒麟院中傳話。
    “母親帶我們去清水寺做什麽呀。”臨光院中的人走後,識茵不解地問謝雲谏。
    事情來得太過突然?,她總感覺是?謝明庭有意為之。畢竟他那?個人那?麽荒唐,沒有什麽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謝雲谏撓撓頭:“父親的忌辰快到了,估計是?來抄經吧。每年都這樣的。”
    “每年都這樣?”
    “對?。”謝雲谏道,“母親在清水寺供奉了父親的往生牌位,每年的中元和父親的忌辰都要到寺裏來,為他抄經祈福,舉行往生儀式。”
    “這樣嗎。”識茵微微疑惑。
    心?下又稍稍安定,不是?謝明庭做的便好,那?晚的事,她是?再?也不想經歷了。
    不過清水寺既是?佛寺,想來,他沒有這般荒唐的罷?
    山寺鐘鳴晝已昏,等?到一家人行至上林苑上的清水寺,住持空聞大師已在山門之前等?候。
    “犬子即将去往江南赴任,走之前,想來再?拜拜他父親,為他父親抄寫幾日經書。這個時候來叨擾住持真是?不好意思。”
    武威郡主如是?道。
    住持慈眉善目,手持佛珠念了聲佛號:“阿彌陀佛,施主言重。這就請吧。”
    因?寺中供奉着先陳留侯的往生牌位,陳留侯府每年捐給?寺中的香油錢數以萬計,是?以寺中是?有專門為侯府預備的院子的。正?房坐北朝南,東西各有廂房,以回?廊連接。院中則種植着一株兩?人合抱粗的銀杏,眼下正?值深秋,庭下黃葉堆積,層層疊疊,如粲陽,如流金。院中好似湧動?着一片金黃的薄霧。
    微風吹過,湧動?的薄霧将朱紅門窗都染作燦燦的金。
    臨到入住時,識茵被分?配到西邊的第一間廂房,謝雲谏原本抱着行李欲要跟去,武威郡主卻神色嚴厲地掃了眼次子:“麟兒,今夜你去東次間住。”
    謝雲谏眉目怏怏,不情不願地和識茵分?開。
    識茵不言,默默跟着侍女去往自己的那?間。不經意回?頭之時,卻瞥見茂林修竹之下那?人青衫翩然?,一雙墨黑的眼斂得冷峻至極,正?沉沉看着自己,如獵鷹之遇雛兔,是?在鎖定自己的獵物。
    她頸後寒涼一片,低頭避過,啓身進去。
    *
    金烏西墜,明月皎皎,用過寺裏備下的晚膳,識茵無端地心?口有些亂,坐在蒲團上端凝着堂中供奉的一尊白?玉菩薩像發怔。
    廂房布置得清幽典雅,床榻、桌案、書架、屏風一應俱全。雨雪金點戟耳彜爐裏燃着清神的檀香,然?她只覺心?中堵得慌,無處不在的檀香好似一團棉絮亂糟糟堵在胸口,迫得人心?口發沉。
    好在一夜無事,次日清晨,她起身在妝臺邊梳妝,忽然?傳來門扉的吱呀。她下意識擡目,門扉開合間,顯露出一張冷月清霜的臉,正?是?謝明庭。
    她霍地起身:“你來做什麽?!”
    環顧屋中,侍女皆已無聲無息退下,她好似忽然?明白?這趟清水寺之行是?因?何?而來,如受驚的小鹿彷徨而恐懼地
    ?璍
    朝後退着,一雙杏眼漉漉如盈淚。
    謝明庭眉目冷淡,将門扉重新在身後合上:“你不是?想知道聞喜縣主的案子麽?為什麽一直都不肯來問我?”
    顧識茵狠狠打了個寒顫。
    她阿娘的事,他果然?已經知道了!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