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有人目中无人,有人礼数周全。

    容屹是前者,商从洲俨然是后者。

    商从洲是圈内出了名的温柔公子哥,不同于霍以南和容屹,他和齐聿礼相似,根正苗红的出身。曾祖父还是开国大功臣,商家不知出了多少忠烈,族谱里往下一数,全是政界响当当的人物。据说他大学期间还是外交学院的风云人物,家里几乎所有人都在为他铺路,他倒好,毕业了和霍以南他们仨人从商去了。

    作为外交学院的风云人物,维持表面的礼貌绅士,是最简单的一课了。

    商从洲笑得很和善,“抱歉,我家老四最近失恋了,心情不太好。”

    方清漪这才意识到,他并非是和善的,而是实打实的伪善派。

    想想也是。

    让眼高于顶的容屹安安分分叫一声“哥”的人,肚子里的坏水恐怕能装满度假村里所有的温泉池。

    商从洲故意用这个词——失恋。

    以此定义方清漪和容屹之前的关系——男女朋友。

    他挖了个坑。

    想看方清漪跳进去。

    方清漪又不傻。

    她才不跳。

    “小孩子是这样的,脾气大,需要人哄,商二少费心了。”方清漪不给容屹一点儿面子。

    她向来如此,以牙还牙。

    容屹不给她好脸色,商从洲又暗讽她,她学不来逆来顺受那一套。

    方清漪莞尔:“商二少,我先回房了,有事联系。”

    商从洲盯着她离开的袅袅身影,鼻腔里发出短促的一声笑来。

    这女人,真挺有意思的,一丁点儿亏都不愿意吃,聪明又通透。

    怪不得容四被她吃的死死的。

    -

    方清漪快被容屹气炸了。

    直到刷卡进酒店房间,她才把那股气洒出来。房间门成了发泄口,被她猛地合上,发出“砰——”一声振聋发聩的声响。

    她想不明白,放完狠话离开的人是他,这会儿装失恋摆脸色干什么?

    他俩之间是谈恋爱闹分手吗?

    顶多算炮.友结束关系,可他俩迄今为止还没真正意义上的上过床。

    所以她不喜欢谈恋爱,失恋分手了,再见面,曾经相爱的两个人,像是仇人般,面目可憎。

    ——现在的容屹,就是最好的诠释。

    越想,方清漪的心口越堵。

    豪华包厢里内置温泉池,方清漪索性脱了衣服钻进温泉水里。氤氲的水汽蔓延在她洁白的皮肤上,水流涌动,像是能把烦心事一并冲刷走。温度适宜的水温,令方清漪昏昏欲睡。

    搁置在边上的手机嗡嗡震动,方清漪懒洋洋地伸出手,拿过手机。

    是向葵发来的消息。

    几条语音。

    向葵:“我突然想起来,你去的度假村,该不会是后山那个刚营业的度假村吧?”

    向葵:“我老板好像也去那里了。”

    向葵:“你俩应该没有碰到吧?”

    方清漪:【碰到了。】

    向葵迫不及待:“然后呢然后呢?容总有没有抓起你的手把你按在墙上亲?”

    方清漪不由皱眉:【……】

    方清漪:【演爱情戏呢?】

    向葵:“你就说有没有吧!”

    方清漪:【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就走了。】

    冷淡得不行。

    向葵却激动得不行:“我老板肯定还对你恋、恋、不、忘!虽然我现在还不能接受你俩搞过的事实,但是清漪,我老板这段时间的状态不要太明显——他就差在脸上写四个大字:我被甩了。公司上下,天天都是低气压,这两个月我都不敢大声说话来着。”

    温泉水上涌,她指尖被水浸湿,打字的时候,总会识别出错。

    方清漪也干脆发语音:“他把我当路人对待了。”

    “N,”向葵意味深长道,“我老板虽然脾气差,但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会有。他要对你没感情了,肯定会大大方方地和你打招呼的——最起码会朝你点下头,把你当路人,就是在装。”

    “向葵,你不明白我俩的关系。”

    “炮友呗。”向葵坦然大方地吐露出来,“炮友咋了?我们办公室也有啊,俩人结束炮友关系后,也不影响日常来往啊。但我觉得我老板,啧,怎么说呢,他好像有点儿陷进去了。”

    向葵终于说到了点子上。

    向葵还是没忍住,八卦地问她:“你到底怎么甩的我老板啊?按理说,我老板要钱有钱,要颜有颜,要体力有体力,你上哪儿去找比他条件更好的男人?”

    “首先,不是对方最好所以我选择对方——你需要纠正认知。在一起的两个人,必然不是接触到的人里条件最好的,而是最适合彼此的。”方清漪扶额,声音很低,无奈至极的口吻,“而且,不是我甩的他,向葵,是你老板甩的我。”

    好一阵沉默。

    聊天界面,没有任何新消息进来。

    手机一震。

    方清漪以为是向葵反应过来之后发的消息。

    然而点亮屏幕,发现是何澍发来的。

    何澍:【清漪姐,我们到了。】

    何澍:【我爸和你爸他俩高尔夫球结束好像要去夜钓,他俩就不回来这边吃晚饭了,你晚饭怎么解决?】

    何澍:【我们一起吃饭,可以吗?】

    小年轻真的有孜孜不倦的精力。

    方清漪很想拒绝他,想拒绝二十一岁男孩子的示好,更想拒绝年轻男孩子的喜欢。

    她情感经历并不丰富,即便如此,她还是看得出来何澍对她的喜欢,不是世交弟弟对姐姐的喜欢,而是成年男子对异性的喜欢。

    可对方没有明说,她也没法明着拒绝。

    他做足了世交弟弟的姿态,方清漪作为世交姐姐,自然也得做到姐姐该做的怡然大方。

    方清漪回他:【可以。】

    她原本也没有打算在房间里一个人吃饭,她原本的计划是——

    去度假村的酒吧,喝几杯酒。

    好久没喝酒了。

    方清漪想喝酒了。

    度假村娱乐场所丰富,方清漪是头一次来,只知道有酒吧,但不知道酒吧的具体地址。她下楼后,特意问酒店前台,前台小姐体贴回答:“酒吧离这边有点儿远,我们可以派专车送您过去。”

    方清漪没拒绝。

    前台小姐:“好的,麻烦您这边稍等,我联系司机。”

    方清漪站在一旁,耐心等候。

    等待之余,她和何澍发消息,解释自己坐度假村的车过去。

    收到方清漪消息时,何澍还在高尔夫球场,高尔夫球场内有配套的餐厅,但他没选择在这儿吃,而是选择和方清漪一同吃晚饭。两边家长都在,何松柏一眼看透自己儿子内心的想法,悠悠道:“老方啊,你看这俩小孩儿,好些年没见,一见面,关系还是这么好。”

    方正邺:“是吗?小澍跟着清漪实习,感觉怎么样?”

    何澍思考几秒,“清漪姐人很好,我很喜欢她。”

    方正邺满意地勾起唇角,嘴上还是谦虚的:“她也就对外人好,在家里,脾气可大了。”

    何澍当即反驳:“哪有,我觉得清漪姐没有缺点。”

    何松柏顺势道:“我也觉得清漪没什么缺点,老方啊,我现在和我家小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务必找个和你家清漪这样的好姑娘。”

    方正邺:“我家清漪这样的可不好找。”

    何松柏试探着:“不然……你觉得我家小澍怎么样?”

    方正邺笑容和蔼,“我觉得可以啊。”

    何澍眉间一喜。

    欢喜不过两秒,方正邺一句话将何澍的心情打回原位。

    “清漪的事儿我没法做主,你也知道的,当年的婚事……”方正邺声音逐渐低了下来,空气里满是歉意,“……我现在不管她了,她结婚也好、不结婚也罢,她自己怎么开心怎么来吧。她哪天就算领个十八岁刚成年,或者是八十岁的老头回家,告诉我那是她喜欢的男人,我也没意见。”

    闻言,何澍嘴角微抽。

    方叔叔的发言好大胆。

    八十岁。

    到时候谁管谁叫爹啊?

    方正邺说完,进了中餐厅。中餐厅是自助式用餐,每人拿餐盘夹菜。

    何澍拉住何松柏,拉到角落里,他轻声问:“清漪姐的婚事是什么情况?”

    何松柏淡声:“没什么情况,被逼无奈订的一桩婚事,口头订的,正儿八经的婚宴都没举办过,圈里也没几个人知道,这婚事可以当做不存在,你也少到外面瞎打听。”

    “我没去外面瞎打听,我就问您。”何澍双眼紧锁着何松柏,“是方清漪和容裕的婚事,对吧?”

    何松柏眉梢微扬,略感惊讶:“你怎么知道?清漪和你说的?”

    “她除了工作时候会和我说话,其余时间都是爱答不理的。”何澍很别扭也很憋屈。

    何松柏笑了:“所以我说,喜欢谁不好,偏要喜欢她?——圈子里多少的公子哥想追她,哪个不是被她拒之门外?要不是我和老方关系好,估计清漪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

    何澍烦闷:“我知道。所以那婚事,到底怎么黄的?”

    毕竟是自己儿子,何松柏也不瞒他:“也不算是婚事黄,主要是容家黄了,你看现在,圈子里还有姓容的吗?”

    “有啊,容屹。”何澍脑海里瞬间冒出这个名字来。

    “是啊,还剩个容屹。”何松柏感慨,“当年,就是容屹一手把容家弄得天翻地覆,把容家赶出南城的。容家都离开了,婚约自然不作数了。”

    “容屹……为了容裕和方清漪订婚,所以才毁了容家吗?”何澍小心翼翼地问。

    换来何松柏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脑子里除了儿女情长情情爱爱,还能装点儿别的吗?”何松柏斥他,“哪儿会因为这个!容屹和清漪,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你少瞎猜。行了,你快滚去陪清漪吃晚饭吧。”

    “……哦。”何澍抓抓头发,不情愿地应了声。

    何澍离开的时候,嘴里还念念有词。

    容屹。

    容四少。

    容屹真不是因为婚约的事儿,对容家下狠手吗?

    -

    而此刻的容屹,正被商从洲冷嘲热讽。

    商从洲:“人都站在那儿等你了,你倒好,装不认识,装给谁看?”

    容屹理直气壮:“装给她看。”

    商从洲被气笑:“装这么一回,你爽了?”

    容屹:“爽。”

    商从洲:“真爽假爽?”

    容屹不吭声了。

    商从洲笑:“给你台阶的时候你就下。”

    容屹不耐烦:“凭什么她给我台阶我就得下?我又不是她养的狗,而且就算是狗,狗也有脾气,气急了也会咬人。”

    “你咬的是她吗?”商从洲冷嗤,“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被你咬了一遍。真该领你去霍宅溜一圈,让大哥看看你现在这德性。”

    “我什么德性?我好的不行。”

    “还嘴硬?是不是我收拾不了你了?”商从洲作势撸袖子,步步逼近。

    容屹伸手,解开距离脖颈处最近的纽扣,“来,打一架。”

    商从洲哑然失笑,突然停了下来:“挨打无所谓,挨骂也无所谓,你现在到底想怎样?”

    容屹:“我没想怎样。”

    商从洲:“我说真的,小容屹——”

    以往这么叫他,他也没特别大的反应,顶多瞪一眼。

    今儿个,反应特大。?  “——你他丫的别这么叫我,听着烦!”容屹打断他。

    商从洲听得刺耳,“我看你就欠打,怎么和长辈说话的?还说起了脏话。”

    容屹嚎:“你打我啊!有本事打死我!”

    商从洲气的肝疼,论打架技巧,容屹真没法和他比。商从洲是部队大院长大的,每年暑假都要被商司令带去部队学格斗。但他是出了名的斯文儒雅,不轻易动手。

    “就为了个女人,瞧你这点儿出息。”他还是压住了火气。

    “和她没关系。”临了临了,还是要把方清漪撇开。

    商从洲已经懒得说他了,踹他一脚,“去酒吧,待会儿齐三过来。”

    容屹把刚才解开的纽扣又重新扣上,捡起沙发上的外套,同商从洲往外走。

    “三哥怎么过来了?他不是忙着婚礼的事儿吗?”

    “你说呢?你最近已经成功取代他,成为霍氏最可怕的总经理了。”商从洲凉凉地嘲讽他,“齐三可不得敬你杯酒,感谢你一通。”

    “……”容屹懒得搭理,或许,是习惯了。

    “南烟最近忙着锦琅府的事儿,大过节的也天天往锦琅府跑。齐三一个人待在家无聊,所以过来了。”商从洲解释。

    容屹淡淡地嗯了声。

    出了电梯。

    容屹摸了摸口袋,意识到:“我忘带车钥匙了。”

    被商从洲叫回来:“喝了酒也没法开车,别开车了,让这边的人开车送咱们过去。”

    容屹:“行。”

    容屹落后几步跟在商从洲身后,才走几步,就听到前面的商从洲怡然自得地吹了声口哨。

    商从洲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撇过头来睨他一眼:“要过去打声招呼吗?”

    容屹断然拒绝:“不要。”

    商从洲应:“好。”

    然后直挺挺地朝方清漪走去。

    容屹暗骂了声,骂骂咧咧地,跟了上去。

    “方小姐,又见面了。”

    一道熟悉的嗓音,迫使方清漪转身,循声望去。

    她目光不移,盯着面前的商从洲:“商总,你好。”

    商从洲:“方小姐这是准备去干什么?”

    方清漪:“约了朋友去酒吧,你呢?”

    商从洲:“真凑巧,我也要去酒吧。”

    他礼貌询问:“你该不会在这儿等酒店的车吧?”远远就看到她站在这里,像是在等人。三言两语的交谈,商从洲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而方清漪的回答,和他内心所想一模一样。

    ——“是。”

    商从洲眼里斜出从容的笑:“我也等车去酒吧,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

    方清漪迟疑着。

    正这时,酒店的司机过来。

    因为跑得匆忙,司机额上有汗:“抱歉,今晚用车的有点儿多,我送完客人就回来了。商总,是你要用车吗?”

    前台小姐想说是方小姐要用车,可被前台的经理拦住,示意她闭嘴。

    哪有什么先来后到,一个是客人,一个是度假村的老板,孰轻孰重。

    方清漪的犹豫,商从洲尽收于眼底。

    他不喜为难旁人,“是这位方小姐要用车,不过我想问一下,还有别的车吗?”

    “今晚人多……别的车,少说也要等半小时。”司机说。

    “半小时……确实有点儿久,”商从洲非常有绅士风度,“不过先来后到,也是方小姐先上车。我和容屹再等半小时就好。”

    司机看傻眼了:“啊?”

    他咽了咽口水,“其实如果你们去的地方邻近的话,我可以一辆车带你们过去的,商总。”到底是自家老板,不敢怠慢。

    “没事,先送方小姐。”商从洲大度慨然。

    方清漪半翕着唇,嘴角噙着半盏淡笑,“一起吧,商总。”

    她看向司机:“我们都去酒吧。”

    司机惴惴不安,向商从洲再次确认:“商总……?”

    商从洲:“既然方小姐不介意,那就一起吧。”

    司机总算松了口气。

    度假村隶属于霍氏旗下的一家酒店品牌,接待的客人非富即贵,在这里,顾客仅是在酒店睡一晚都需要五位数。因此,度假村配备的接驳车也不同于其他酒店的观光车,而是埃尔法保姆车。

    车门自动打开,方清漪先上车,坐在了第一排。

    容屹第二个上车,被商从洲一脚踹上去的。

    商从洲意图明显,要这小子有点儿眼力见儿,坐方清漪边上位置去。容屹不知道是和他作对,还是目中无人到冥顽不灵的地步,径直坐到后排去了。

    商从洲双眼一黑,觉得容屹混成现在这怂样还真就是活该。

    最后。

    商从洲上车。

    他选择了和方清漪隔一条窄过道的位置,与她并排坐下。

    车门关上。

    驶往酒吧。

    将近十分钟的车程,车厢里潜伏着静寂。

    没有人开口说话,唯独车载音乐静静流淌。

    快抵达酒吧时,商从洲冷不丁地说:“方小姐,这辆车就留在酒吧外,到时候你喝完酒直接让司机送你回去就行。”他的体贴面面俱到,“夜太深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我和我朋友一块儿,不会不安全。”方清漪拒绝了,“不用给我备车。”

    “两个女孩子,更不安全了。”

    话音落下。

    车停。

    边上就是度假村的酒吧,霓虹灯闪烁,七彩云雾在半空闪烁,交织出绮糜放纵的夜。低音震动由敞开的大门传了出来,敲打着人的胸肺。

    方清漪按下车门按钮,车门缓缓打开。

    她下车前,轻描淡写地留下了一句,是反问。

    她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和女朋友出来喝酒的?”

    “……”

    “……”

    没来由的,商从洲觉得气温骤然下降,冷的他后背冒冷汗。

    直觉不是天气作祟,他转头,后排的容屹,整个人浸没在暗夜里,神色晦暗难辨。车窗外闪烁灯光溅入车内,在容屹脸上留下一层涟漪。

    商从洲拨开那层涟漪,看到底下藏着的,汹涌澎湃。

    啧。

    这小子。

    好像气疯了。:,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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