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商从洲平生有两乐:一乐,逗齐聿礼;二乐,逗容屹。
他最喜欢看这俩人生气吃瘪的模样。
只是逗齐聿礼像是在摸老虎尾巴,商从洲的下场尤为惨淡。然而容屹就不同了,他对于亲近之人,鲜少会有真正意义上的动怒。基本都是,商从洲逗他生气,他啐声脏话,仅此而已。
一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生气,不需要看他说了什么,只需要看他的脸部情绪变化。
容屹的五官并没因情绪波动而扭曲变形,靠得近,商从洲听到他气到磨牙的声音了。
商从洲心里一骇,随即心惊胆战,生怕容屹这怒火迁移,丧失理智,待会儿把酒吧给砸了。
“要不咱们换个地儿喝酒?”他试探问。
换个,看不见方清漪和她那位男的朋友的地方。
容屹视线冷的淬骨:“为什么要换?不换。”
见状,商从洲和容屹商量着:“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能做到吗?”
容屹没有犹豫:“做不到。”
商从洲:“……”
他揉了揉眉,安慰自己:“没事的,还有齐三在,我压不住你,齐三还压不住你吗?”如此,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和容屹进了酒吧。
好巧不巧。
齐聿礼难得没选包厢,而是选了二楼卡座位置。
二楼卡座与一楼用透明隔音玻璃隔绝,一楼密集喧嚣的鼓点被挡在楼下。齐聿礼选的是最好的位置,能够将一楼的风景一览无遗。
也能看到楼下卡座里,方清漪的对面,坐了个男人。
容屹坐下后,视线死死地定在楼下,一动不动。
齐聿礼:“他发什么疯?”
商从洲示意他看过去:“那个女的,对,把外套脱了的那个女的,穿着大露背吊带裙……看见了吗?漂亮吧?就是因为她,咱家老四才发疯的。”
齐聿礼顺势望过去,距离不算太远,他虚眯了下眼。
“……方清漪?”
“你认得她?”商从洲惊讶。
“烟儿的国画老师和她的是同一个。”
齐聿礼口中的“烟儿”,是他一手养大的未婚妻,南烟。
“不过老四怎么和她扯上关系了?”
一直以来,容屹都瞒着自己和方清漪的过去。不过他向来话少,他们四兄弟不像别的男人,聚在一起,话题总逃不过女人。他们不太爱聊女人,偶尔聊,也是一笔带过。男人对女人最大的尊重,莫过于与兄弟聊天时,是炫耀对方的好,而非炫耀对方的身材与床事。
商从洲懒得解释前因后果,直接道:“反正就扯上关系了,但现在又没了关系。”
齐聿礼:“为什么会没了关系?”
商从洲言简意赅:“他把自己玩进去了。”
到底是聪明人,齐聿礼意会到:“方清漪只想和他玩玩?”
商从洲:“嗯,可怜咱们小四年纪轻轻着了女人的道啊。”连称呼都从“老四”变成“小四”了。
“和年纪无关。”齐聿礼不像商从洲爱看好戏,也爱阴阳怪气,他晃了晃手中的高脚杯,语气平静,又暗含深意,不像是和商从洲说,更像是说给容屹听的。
“既然被拉下了水,凭什么拉你下水的人在岸边走,留你一个人在河里?”齐聿礼索性点了容屹的名字,“容四,感情最好,讲究你情我愿。讲究不了,那就强求。”
商从洲听得太阳穴直跳。
一个变态,一个疯批,两个人凑在一起,真没好事儿。
他一个正常人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连劝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商从洲:“齐三,你少拿你那一套唬人。南烟和方清漪是一类人吗?容四能和你比吗?狗崽子没你这么沉得住气。”
齐聿礼坦然:“沉不住气有沉不住气的做法,可能有人就吃不讲道理、横冲直撞这一套呢?”
始终不吱声的容屹,突然转过身来,双眼如黑曜石般亮的慑人。
容屹:“三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商从洲:“?”
商从洲:“……”
他知道什么了?
随即,容屹起身,离开卡座,往楼梯口走去。
商从洲似是预料到什么,难得冒火:“你在怂恿他什么?你又不是没见到他今天的状态,快吃人了,你这会儿怂恿他下去,真不怕他把那男的揍一顿?”
“他是我兄弟,他要杀人,我会帮他放火。”齐聿礼是助纣为虐的一把好手。
“……”商从洲气的肝疼,“不行,我得过去拦着点儿他,万一真出什么大事儿了呢?”
“商二。”齐聿礼淡声,叫住他,“他是成年人,有一套成熟理智的处事思维,你没必要干涉他。”
“我不是干涉他,我是引导他往好的方向走。”
“对他而言,他现在就是在往好的方向走。”齐聿礼朝楼下撇了撇眸,沾酒的声线平冷,“他好不容易看上个女人,不管他用什么方法,我都希望他能够得到她。”
“那也得考虑对方的感受吧?对方不愿意呢?”
他们兄弟间的处事方式截然不同。
来酒吧之前,商从洲一直在劝容屹向方清漪低头。他希望他们能够好好谈谈。
而齐聿礼则是,唆使容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哪怕用见不得光的手段,都得达到自己所求。
“你又怎么知道她不愿意呢?”齐聿礼一句反问,让商从洲抓狂的心,安稳下来,“而且容四不像我,下得了狠手,他顶多欺负欺负无辜的人,哪儿敢欺负他的心上人?”
“喏,你看,他俩现在不挺好的?”齐聿礼视线始终不移,落在楼下卡座上。
商从洲循声而望——
视线破开透明的隔音玻璃,由安静的二楼卡座区域,游移至一楼鼎沸音乐声里。
何澍原本和方清漪坐在卡座里,临时大学室友给他打了通电话。
何澍和方清漪说:“我室友找我有事儿,我出去接个电话。”
方清漪专注地吃着面前的鱿鱼丝,拿起一根,裹满了芥末,塞进嘴里。何澍看着都觉得喉管和鼻腔火辣,偏她还一脸平静。听到他的话,她也没什么反应。好像他在不在,对她而言,都不重要。
“清漪姐。”他忍受不了这种被忽视,拔高了声量叫她。
舞池传来密集的鼓点,拍打着人的耳膜。
猝不及防何澍一声吼叫,方清漪眉间几不可闻地蹙了蹙。
方清漪这才转过头,回他:“知道了。”
何澍恋恋不舍地离开。
几乎是他走的下一秒。
容屹来了。
方清漪视线甚至没来得及收回,就看到容屹直勾勾地朝她走来,紧贴着她,坐在卡座里。
方清漪垂下眼,短促又温热的呼吸,带着笑意:“这位弟弟,我有朋友一起。”
她将漠视这一套贯彻得比方才还彻底,但也没挪动位置,大腿与他的大腿紧贴,在冷气充裕的酒吧里,单薄布料下,逐渐滋生出热汗。
不主动,不拒绝,保持着若有似无的暧昧。
——是她最喜欢的。
容屹说:“他是你朋友?我还以为是你侄子。”
方清漪:“……”
容屹:“难道是你儿子?”
方清漪索性点头:“嗯,我儿子,所以麻烦你离我这个当妈的远一点。”
金色台面上放满了密密麻麻的玻璃酒杯,方清漪喝过的酒杯,很好辨认,杯口有口红印的就是了。容屹拿起一杯她喝过几口还没喝完的玻璃酒杯,就着她留下的口红印,唇瓣贴合着,喝完杯中酒。
一饮而尽。
“我喜欢人.妻。”他说。
浓烈的芥末侵占鼻腔,又蔓延至四肢,方清漪不可遏制地颤了下。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不知道,你当我在发疯吧。”
“……”
方清漪沉默了一会儿,低头接着吃鱿鱼丝。
周遭是酒吧暧昧的声色,嘈杂鼎沸的音乐声里似乎又掺杂着暧昧声响。隔壁卡座里,男女交叠而坐,忽明忽暗地灯光里,彼此神情沉醉又迷离。仅一眼,就能猜到他们在干什么。
“没来过酒吧?很新奇吗,一直盯着看,挺不礼貌的。”方清漪不咸不淡地说。
容屹收回视线,“你能别把我当小孩儿吗?我去过很多次酒吧。”
方清漪:“那怎么还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容屹:“是没见过,也没体验过,要不你让我体验一下?”
他语气没有明显的变化,再看脸上的神情。很显然,是在赌气。
“体验什么?在这里当着这么多人做这档子事?是挺刺激的,你敢吗?”方清漪不想哄他,还变本加厉地刺激他。
果然。
容屹胸腔很明显地起伏了下。
他忽然侧下头,靠近她,把她压在卡座和他之间,似乎密不透风。
“你别逼我,方清漪。”
“我没逼你。”方清漪不退反进,垂在身侧的双手搂住他的腰,气若游丝地说,“我来的路上看到,这附近还有一家温泉酒店,容屹,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你——”
话还没说完,容屹陡然起身,一只手掐着方清漪的腰,把她整个人从卡座里带起来。
往外走。
容屹走得又快又急,方清漪趔趔趄趄地跟着他。
穿过舞池时,与拥挤的人群相撞。被撞的人见他俩紧贴在一块儿,各个送来露骨的、暧昧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甚至还有个人认识容屹,揶揄了一句:“容四少,注意安全。”
换来容屹一句:“滚。”
出了酒吧。
司机始终在外等候,容屹把方清漪扔进车里,之后,才上车。
他浑身都紧绷,声线亦然:“去’清云里’。”
清云里就是方清漪提到的,周边的温泉酒店。度假村隶属于霍氏,霍以南建这度假村的初衷,是因为霍南笙喜欢泡温泉,所以他斥巨资买下南城后山这块地皮。度假村其余场所都对外开放,唯独清云里,只供他们私用。
之前的酒店,也配备了温泉,所以清云里并不特殊,只剩在清净。
如今这份难得的清净被容屹和方清漪打破。
清云里的经理出来迎接:“容总……”
注意到二人的姿势后——容屹紧抓着方清漪的手,方清漪头发凌乱,被容屹压在胸前。
“……您要入住哪个房间?”
“随便。”容屹说。
“好,”经理眼观鼻鼻观心,干这行的,最主要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需要我带您过去,还是您自己过去?”
“我自己过去。”容屹不需要人跟,影响他发挥。
经理从兜里取出酒店任一一间房间通用的房卡,递给容屹,而后,赶忙退下。
经理离开时,示意其余工作人员都离开。霎时,清云里被清空,只剩下容屹和方清漪两人。
方清漪玩味似的说:“容四少好大的排场。”
容屹懒得和她开玩笑,拽着她就往房间走,随便刷卡,进了一间。门刚合上,方清漪就被他压在门板处,蝴蝶骨直直地撞上坚硬冰冷的木板,发疼。
她没叫出来。
室内没亮灯,借着落入落地窗里的昏昧月光,方清漪与容屹对视。
他低垂着眸,往日疏离寡冷的脸上,有着隐忍难耐,急不可躁。眼里滋生出的欲望,如荒原烈火,火势燎原,侵袭着方清漪。
他喉结滚动,呼吸里充斥着熟悉的渴望。
“玩真的,你怕吗?”
“我有什么好怕的。”方清漪用温热柔软的舌尖舔了下他的耳垂,轻声呢喃,“但是容屹,你玩不起不是吗?”
“谁说我玩不起,你想玩,我陪你玩就是了。”容屹嘶哑着,按着她的手松开,像是在拿什么东西,空气里,有塑料制品拆开的声音。
方清漪眼睫轻颤,大概,也许,她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猝不及防地,房间灯亮起。
突然的亮光使得她双眼紧闭,再睁眼,捕捉到的,是一盒巴掌大小的东西,在空中滑出漂亮的弧线,最后的落点,是宽敞的大床房。
偏白的蓝色调,方清漪隐约看清上面的英文字母——AIR。
随即,她被容屹懒腰抱起,而后,毫无温情可言地,被扔在床上。柔软的床垫,让她弹了弹,正正好,一偏头,就与那天蓝色的盒子撞了个正着。
这一次,她看见包装盒最下方的三组词。
隐薄。
润薄。
螺纹装。
包装盒上贴心地表明了,里面一共装有6只。
“没见过这玩意儿?很新奇吗,一直盯着看。”
“……”
方清漪猛地反应过来,他用她之前说的话堵她。
她扯了下嘴角,“还真是第一次见,你什么时候买的?”
容屹:“早买了。”
方清漪:“多早?”
容屹陡然欺身压了过来,“你话很多。”
然后,她的嘴被他堵住,他吻的又急又快,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留有余地,猛烈得近乎粗鲁,亲的她喘不过气来。
房间里还亮着灯,方清漪犹如砧板上的鱼,任他摆布。
十月初,室外仍有夏日燥热余韵,室内开着充足的冷气。衣料剔除,冷气密密麻麻地侵占她的皮肤,寒意卷席着她。下一秒,又有滚烫的呼吸代替衣物覆盖住她。
方清漪莫名想起自己小时候同方正邺栽种过的一种花,名叫藤本月季。它会因为太阳光照是否充足,颜色加以改变。或红的惹眼,亦或者是用力触碰过后的泛黄。
光线太刺眼,像是一种警告。
这种警告令方清漪羞赧。
“绅士都会在这一步关灯。”方清漪指责他,随后,自己按下床头的开关。
窗帘也自动合上。
房间坠入无尽的漆黑里。
黑夜里绽放出两朵玫瑰,娇艳欲滴,掺杂水珠,饱满,挺立,活色生香。
……
……
容屹是温柔的,织造了一个独属于方清漪的温柔梦境。
他会小声问她:“方清漪,看看我好不好?”
额前的汗低落,他低不可闻地说了句:“喜欢我好不好?”
“……”
声音太轻,一闪而过,方清漪以为是幻听。
卑微到骨子里的渴求,她难以相信是容屹说出口的。
一定,是幻听。
容屹不可能低头求她。
他是高高在上的,是孤冷清傲的。
……
昨晚到底是如何结束,什么时候结束,方清漪已经记不清了。
窗帘紧闭,无法窥见窗外天色,室内是一盏又一盏的春色,敲打着方清漪的理智。
她醒来时,容屹还没醒。
方清漪没打算和他事后温存,昨晚跟他走之前,方清漪就已经在心里写好了和他的结局。
她私以为,容屹喜欢的不是她。他年少成名,人生已经不能用顺风顺水来形容了,只要他想要的,都唾手可得。
方清漪是例外。
五年前,就成了例外。
所以容屹耿耿于怀五年,方清漪不认为他对她是爱而不得的执着。
他这人身上,什么都可以有,唯独不会有爱。
他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
而五年后,方清漪再次成了例外。
她想,只要上了床,真正地得到过她,容屹就不会再对她有任何的想法了。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在推迟上床的时间。
人都是贪心的,贪心地想要对方的好,哪怕对方不属于自己。一旦得到了,他就会离开。方清漪……不想容屹太早地离开她。
她的生活真得很无趣,遇见容屹时,她才有心潮起伏的沸腾感。
多可笑。
第一次上床,也是最后一次。
不过昨晚那一盒都被你用完了,小容屹,你还真的不辜负年轻人的美名啊。方清漪在心里轻声说。
体力,一流。
身上又有块块分明的肌肉,手感,一流。
具有完美的服务意识。
总而言之,体验感,完美。
其实,如果容屹在平城的酒店里没有说过那些话的话,方清漪或许会和他提出,做长期的。但是很遗憾,说过的话,覆水难收。
“小容屹,”她轻声说,“再见啦。”
言毕。
她动作轻缓地下床,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吊带裙。
裙子设计大胆火辣,正面,能够看到迤逦胸线;侧面,是凹凸有致的身材线条;背后,大露背的设计隐约能看见挺翘的弧度。
裙长堪堪过膝,开叉款式,走动间,露出漂亮的腿部线条。随着她往外走,房间里电流声响起,继而,是漆黑的室内,被日光一点一点地填充。
方清漪背对着容屹,手抚上门把,阳光拉扯出她的身影,笼罩住她自己。
身后响起丝绸被子被掀开的窸窣声,之后,是容屹低哑的嗓,不咸不淡地说:“睡了我,就打算一走了之吗?”
她握着门把的手发颤,掌心有着层层汗液。
她双唇翕动,想说话,又听到他说——
“我知道你不是认真的,只想玩玩,然后和我睡一觉。”
“可是方清漪,那又怎么样呢?你要睡,那就睡……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一直以来不都是如此吗?我在你面前,听话的像只狗,你再也找不到比我还听你话的男人了吧?”
“所以,你为什么走,你要去找别的男人睡吗?”
最后一句,容屹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声量极响,惊动了室外鸟群,扑簌簌的振翅声响起。
方清漪立直的双腿,印着暧昧的红,此刻,双腿不住地打颤。
因为她,打不开门。
无论怎么扭动门把手,都扭不开。
容屹下床了,不急不缓的步伐,靠近她。手心覆盖住她的手背,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他语气也是难得的温柔,低低缓缓地带着笑:“你真以为,我是那么好睡的?”
他顿了顿,更愉悦了,方清漪却听得全身毛骨悚然。
容屹说:“没我的允许,你哪儿也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