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啊, 我一直在玩。”姬绥姜无辜地举着手中的小马,她确实是在“玩”,玩了一下机关而已, 明明是机关自己把那个宫女藏到马车里的, 关她什么事情?

    姬绥姜自认为最强的一点是,只要她能说服自己,那没人看得出她说的真话还是假话。

    韩非盘问之下,她答的滴水不漏,偏偏她听到胡亥死讯时的反应很真实, 韩非愣是没看出哪里不对。

    因为姬绥姜确实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莫名其妙把一个女子塞进车里藏着, 她什么都没干。

    “让她先离开吧, 若有事再找她就是。”

    *

    姬绥姜回到家门口,这才松了口气, 公输柯见她不下马车,很是疑惑。

    “小妹,你做什么呢?这么快就和司工回来了?”公输柯探头探脑地寻找尚谨的身影,却什么都没看到。

    姬绥姜朝他招招手, 喊道:“阿兄,过来。”

    她压低声音说:“你去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在监视我们。”

    “我明白了。”公输柯顿时严肃起来,认真地查看周围, 朝姬绥姜点点头。

    姬绥姜这才放心地将以华放出来,一路把她带进一个极为狭小的隔间门, 这地方胜在隐蔽, 设在家中也没人能发现。

    “你没事吧?你真杀了皇帝的儿子?”姬绥姜本来不知道以华干了什么,韩非问那些话,她才知晓到底发生了何事。

    以华点点头, 回答道:“嗯。”

    “厉害啊你!”姬绥姜拍拍她的肩,

    “诶?”以华有些惊讶。

    “你以为我会怕啊?我们从薛郡逃荒的时候,什么歹徒没见过,到处都是死人,死人有什么好怕的。我可是一铲子把想把我抓去卖了的人打死了的。”

    女子在外,当然得有点本事,不然遇到坏人,跑都跑不了。

    当时她和阿兄走散了,就是靠着那一股子疯劲儿才把剩下几个坏人吓跑了。

    还好后来又和阿兄们遇见了,不然她可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就是可惜了他们的铲子,那可是用来做木工的,都沾了血,她一看见就想起来那几个可怕的人贩子。

    “我被卖到咸阳的时候,年纪还小,没办法反抗……”

    “哎,可怜的姑娘。放心吧,我虽然为朝廷做事,可是对那帮子人可不亲近。除了司工,都是小人罢了。”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不喜欢那些官吏。

    “虽说我担心你会害了司工,不过,不管如何,司工要救你,我自然会帮他保护你的。”

    “这些时日你就待在这里,这是我父母当年教给我的,除了我们兄妹,没人能打开。只是太过狭小,也就够你睡地上了,不过好在不会被发现的。”

    “谢谢。”

    “好啦!往好处想,说不定这回,司工能帮你摆脱奴隶的身份呢。” 在姬绥姜眼里,以华还是个小姑娘,安抚地摸摸她,“你是齐地的吧?”

    “你听得出来?”以华在咸阳待了很多年,几乎没人听得出来她的口音了。

    “虽然很微小,我们这种离得近的,当然听得出来了!乡音嘛,过了多久都不会忘记的。我没听错的话,你是济北郡的吧?离薛郡可近了。”

    “司工在齐地很有人脉,说不定能帮你回去,到了那里,隐姓埋名,没人抓得住你的。”

    这么一想,齐地还有几个好官,跟着司工的,反正不会做坏事就是了。

    “可我该如何报答他?”以华不知如何报答这样的恩情,面对仇恨,她可以拼上一切报复,可面对如此的善意,她突然不知所措了。

    姬绥姜思索片刻,笑着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嘛,就是帮司工把那些新奇的东西造出来。我想司工既然救你,就是希望你能活下去吧?那就先努力地好好活着。”

    以华怔愣片刻,终于露出一个笑容。

    *

    章台宫。

    “尚卿。”嬴政现在心里五味杂陈,他平时确实不大关心胡亥,却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突然丧子。

    而且这件事牵扯上了他最为看好的人。

    “喏,臣今天一早去了辟雍学宫,给公子高送先生的《韩子》。臣从西门入,快到那片湖时,见到几名宫人拦在道上,问了缘由,才知道是公子胡亥的宫人,说是他不准有人去打扰他。”

    “臣马上要离开辟雍学宫,又因为要来送纸,因而直接过去了,想着刚好与公子胡亥打个招呼,谁知到了湖边,并未见到公子,公子的宫人立刻慌了神,我便让他们分三路寻找公子,我和其中几个去了学堂,不过寒暄几句,先生便来了,没过多久,有人来说……公子薨了。”

    “我在湖边曾看见公子的婢女以华匆匆离去的背影,只是并未当一回事。”尚谨的神色既疲惫又低落,“陛下,若我知……若我拦下她,或许一切都不同了,臣有过,请陛下责罚。”

    赵高才真是要气死了,他好不容易当了个公子的老师,这下这么多年算是白干了,就算再把其他公子指给他,那也完全不一样了。

    “这都是你一面之词,当时无人在场,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他与赵高对峙:“车府令的意思是,我杀了公子胡亥?这绝无可能!我有何理由要杀害公子吗!?”

    “司工与胡亥一向有嫌隙,连考察学问也常常为难他,我曾多次听胡亥这孩子向我抱怨啊,陛下!”赵高看向嬴政,想要寻求一个公道。

    “陛下,臣问公子胡亥,可知《孙子兵法》中‘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庄子与惠子讲鱼之乐之义,诸如此类,胡亥都答不上来,这也算是为难吗?我也曾问其他公子一样的问题,他们大都答上来了。”

    此言一出,原本还有些剑拔弩张的氛围就破了。

    原本都在围观,想着要不要插嘴的臣子们都看向了赵高。

    这个公子胡亥,以前听说秦律学得好,没想到这么废啊?

    赵高自然也不是孤立无援,他在朝中的时间门可比尚谨要长,立刻有人站出来帮忙说话,是廷尉正。

    “陛下,这也不能就反驳之前车府令说的那些话啊?”

    “陛下,臣听闻司工这些时日与诸位公子交好,意图让他们都对大公子心悦诚服!而胡亥却与司工多有争端。” 赵高直接一句话把尚谨推到了悬崖边。

    尚谨面色一冷,想把扶苏扯进来?门都没有!

    “陛下,这话是说我想拉拢公子们,因为公子胡亥与我作对就杀了他?那么我敢问车府令一句,我为何要杀了他?杀了他对我有何益处?他活着,又能对我产生什么影响吗?”

    扶苏一惊,就想要替尚谨说话,却被韩非点了一下。

    赵高见他想把扶苏撇出去,只说是他自己要结交,质问道:“司工,你难道不是为了大公子吗?”

    尚谨压根不理赵高这句话,只是说自己的:“公子胡亥是车府令的弟子,秦律学得很好,可是那又如何呢?”

    “纵使公子胡亥对臣不满,未来进入朝中针对臣,那时候臣已经而立之年,只要我忠心耿耿,屡屡立功,何惧之有?难道陛下是会因为公子一句话就贬斥臣子的人吗?”

    嬴政自然不觉得胡亥能成长到威胁尚谨的地步,确实如尚谨所说,要是胡亥跑他面前说尚谨坏话,他估计能把胡亥赶出章台宫。

    即使胡亥是他的儿子,但胡亥在他心里,确实比不过尚谨。

    “反而言之,假如今日是臣如此大胆,敢杀死公子胡亥,有什么好处吗?”尚谨冷笑一声,大大方方地反击赵高,“车府令,你也不必遮遮掩掩地说话,亏你还是胡亥的夫子。”

    赵高面色一滞,骤然阴沉。

    “你句句只谈胡亥,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呢?”

    “司工这话何意?我教导胡亥这么多年,难道还能害他?”

    “非也,车府令句句只提我与公子胡亥不睦,为何不说说,我与车府令,是否不睦?”

    这下连原本在看热闹的博士们都震惊不已,朝中很少有把矛盾直接摆出来的,就算是他们这些最不受待见的博士,也不会直接和其他大臣撕破脸。

    虽然他们也很大胆,但是像尚谨这样,敢把自己直白剖开的,还是少数。

    尚谨深深地望了一眼扶苏,以眼神制止扶苏帮自己说话。今天一切,都是他跟赵高的战场,至于那几个赵高的人,他一点都不怕。

    “陛下,臣承认,臣言语之间门遮掩,是不想让大公子牵扯进这件事,因为他确实与此事无关,我与大公子自小一起长大,不希望他受到分毫伤害,也不希望将他置于险境,更不希望陛下因此事与大公子生出哪怕一点点的嫌隙。”

    “那车府令呢?你是胡亥的夫子,句句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难道你与此事无关吗!”

    顷刻之间门,所有的目光尖锐地刺向赵高。

    “我与胡亥以前几乎没见过面,可我这回在辟雍学宫,他开口就敢说我没上过战场,不配讲《孙子兵法》,言语之间门还有诸多冒犯。”

    蒙毅在一边听到都想知道胡亥脑子里面都在想些什么。王贲都觉得奇特,胡亥一个公子,自己都没上过战场,弱得跟什么似的,也好意思嘲讽别人?

    “敢问车府令,我何时得罪了公子胡亥,还是说,我早已得罪了你,故而你在胡亥面前对臣诸多非议,叫他厌恶我?”

    赵高抹了抹并不真心的眼泪,高声说:“陛下,臣绝对没有这样教导过胡亥!何况令史已经查验,胡亥正是在司工去湖边前后薨逝。臣也教导了胡亥这么多年,怎么能不想找出真正的凶手呢?”

    尚谨扯了扯嘴角,不知道地还以为赵高真和胡亥多好呢?使苦肉计是吧?

    他就那样跪在地上,直言问:“陛下,真的觉得臣会杀了陛下的孩子吗?”

    嬴政一愣,怎么情势突然就变了?跪下做甚?他压根就没怀疑过尚谨。

    蒙毅恨不得按着嬴政赶紧说点啥,再这么下去,陛下还准备再送花吗?

    “朕怎……”嬴政话还没说完,他的儿子们就急了,只因为尚谨自请下狱。

    “臣自知可疑,愿入云阳狱中,待此事查明,还臣一个清白。”

    “陛下,明章他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扶苏这下可是冷静不了了,就算知道可能只是策略,他也无法置身事外,他挡在了尚谨面前。

    一旁的嬴高本来马上就行冠礼了,谁知这事一耽误,真不知道他冠礼是不是要推后了。不过因为这件事他有那么一点关系,所以今日他也得以来了。

    “陛下!儿臣可以证明!是儿臣约明章去辟雍学宫的,不然他也不会来的!”嬴高更狠,上来一副要跟尚谨同生共死的模样,“陛下若是怀疑明章,那么便连儿臣一起关进去好了!这么说儿臣也有嫌疑!明明是儿臣连累了司工。”

    将闾本来要说话,被自己这个弟弟给惊到了,回过神才上前道:“陛下,儿臣愿为司工做保,司工绝不是罔顾性命的人!陛下可见司工害过别人?”

    “都闭嘴。”嬴政看他们马上要演苦情戏了,无语至极,“尚卿,朕怎么可能不信你。你们几个啊,不待朕把话说完,着什么急。”

    [丰年:这招以退为进,666]

    [楚烟蘅:笑死了,祖龙:你们不要抢话行不行?搞得朕像个昏君似的。]

    [人间门醉:公子高好仗义啊!越来越喜欢他了!]

    [玄猫:扶苏毫不犹豫地挡在小谨面前跪下去啊啊啊!]

    “不,陛下,按秦律,又是事关公子,臣确实不能轻易摆脱嫌疑。”他偏偏执意要去。

    赵高眼见如此,正要说话。

    嬴政瞪了一眼赵高,让他闭嘴,这才温声问:“不许去,卿要置朕于不义之地吗?”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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