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野圣良问出那个问题后,很长一段时间没得到回应。

    窗外月光被云层挡住,窗内,赭发青年的面庞同样没在阴影里。

    看不到表情,也就无从猜测对方作何感想。

    沉默犹如相片噪点般密密麻麻地填满了这间屋子,压得人喘不上气。

    这样沉默下去只会让情况更糟糕,于是公野圣良语气故作轻松道:“那机匣可能会让人头晕两分钟,不会有其他的副作用,到时候……”

    他顿了顿,才接着说,“到时候我会和你一起用的。”

    有人亲身经历才能证实安全性,失约了太多次,恐怕他在别人心中的信用值并不乐观。不管是为了公平还是证明安全,他都该先用一遍。

    但是他并不愿意忘记——那些或痛苦或快乐的记忆和情感,可以换一个人背负。

    只是不知道斯帕纳会不会答应把珍贵的发明用于「把记忆提起出来又放回去」这种无理取闹的要求……公野圣良苦中作乐地想,要是不答应,他就只好去求十代目了。

    半晌,中原中也终于掀起眼皮。

    “……你要消除我的记忆?”

    在呼吸都清晰可闻的夜里,寂静嗤啦一声被撕破。

    “和我有关的过去就那么不堪、让你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把它甩掉吗?”

    中原中也质问,径直盯着那双蓦地睁大发颤的金眸。

    赭发青年仿佛被怒火和失望燃成烬,眼神冰冷得近乎无机质。

    他迈出一步,脚下的木地板顿时发出不堪重负的痛苦吱呀声,又被强行控制在不会断裂的程度。

    中原中也步步紧逼:“回答我,你是想这么做吗?”

    他这么问着,直直坠下的尾音让公野圣良的心脏骤然酸涩。

    “不是……”

    不是这样,他从没这么想过。

    他被无形的压力困在狭窄的榻榻上,手腕被扯过攥住,迫使他不得不抬头,与站定在面前的青年视线相对。

    手腕上不断加重加深的疼痛提醒公野圣良,他似乎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迷茫出现在他的眼中,不减反增,“……中也。”

    “可我不是,也不会再是公野睦了。”

    攥在他腕处的力道一僵。

    “我现在不叫这个名字,有其他的身份和交际,也不会再回到港口黑手党。明天一早,我就会离开横滨。”

    更重要的是。

    公野圣良低喃:“……我已经没有异能力了。”

    造成一切回忆的根源,早就消失不见了。

    如果异能力还在,他就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地去向彭格列总部借用提取记忆的机匣。

    虽然用起来很麻烦,使用条件又很苛刻,但在得知自己有异能之后,想着「我也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吧」,他或多或少有过庆幸。

    没有异能,他又会是那个总是被动、必须加倍努力才行的他了。

    “那种异能没了才好!!”

    手腕一紧,中原中也近乎粗

    鲁地打断了他。

    公野圣良还没回过神()?(),

    就见中也似乎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青年隐忍地深呼吸?(*?)?[(.)]⑾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但还是没忍住()?(),

    烦躁地抓乱了头发。

    “名字换了就换了()?(),

    反正我出差也用过挺多假身份。不回港口黑手党也好,只要现在的工作你开心就行,当然回来了我会第一个欢迎。”

    “异能力没了就没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没消失我也不会让你再用了,这下倒省事。”

    “明早就要离开横滨……也没关系,我可以去找你。”

    中原中也沉默了几秒,深深望过来的蓝眸在夜色中亮得惊人:“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但是,”他深吸一口气,咬着牙挤出后半句,“不许再说什么「消除记忆忘掉过去」——这种蠢话了!”

    “如果你真的想补偿我,”他偏过头,声音沉闷,“那就把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分量看得再重要一点。”

    ……诶。

    公野圣良愣愣地看着他。

    说实话,信息有点过载。

    中也什么时候知道了他异能的副作用?「把自己看得再重要一点」又是什么意思?还有中间的那些话,简直就像——

    就像豁出了所有去挽留他。

    光线昏暗,他看见青年紧皱的眉心、凌厉的眼型、抿起的薄唇,和不知是羞是恼而显露出淡淡薄红的面庞。

    四目相对,有那么一瞬间,公野圣良想作弊逃跑。

    作弊是作不了的,哪怕压在身上的沉重感早就消失了,他还是只能待着原地,一步都走不了。

    “什么啊这副表情,”中原中也撑着额头,无奈地笑了出来,“我说了什么很难理解的话吗?”

    公野圣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想象都想象不出来,只能窘迫地低头移开视线,如实回答:“……抱歉,我也不是很清楚。”

    “别再道歉了。”

    一只手缓慢又强硬地抬起他的脸,些微粗糙的触感摩挲着脸颊,有点痒。

    中原中也低声问:“你的回答呢?”

    公野圣良抿了抿唇,不知道从哪来的底气,率先道:“和中也的回忆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从来没想过甩掉它。”

    “还有……我不会再消失了。”

    未来谁都没法确定,他很少说出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

    但这一刻,忽然有了与「永远」叫板的勇气。

    “我可是记下了,下次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会把你抓回来。”中原中也说。

    嘴上放着狠话,他的眼神却认真而温柔。

    嗡嗡震动的手机打破氛围,还沉浸在欢喜里的中原中也一愣,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去。

    看来是推不掉的工作了,公野圣良很理解。

    跪坐太久腿发麻,他迟缓地从榻榻上站起,有些发愁。

    他刚才用的手机是侦探社的,以前的手机还不知道被丢到哪个地方去了,拿回来的几率不大,想来号码也用不了了。

    思及此,他快速

    打了一行字,将屏幕递给中原中也。

    正陷入首领急召和私人感情选择难题的中原中也第一时间没理解,眼神疑惑地询问。

    公野圣良指尖点了点:“这是现在我住的地方,不会随便跑掉的。”

    下一秒,中原中也突然咳嗽起来,脸色通红。

    他忍不住偷瞄了那行地址一眼,强撑淡定:“咳,有空会去拜访的。”

    公野圣良弯起眼:“好,我会随时准备好茶和点心。”

    ……

    港口黑手党现任干部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敌对组织简陋的宿舍楼,四周又陷入安静。

    目送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后,公野圣良转过身,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暗道糟糕。

    这房间……好像不能住人了。

    流理台因为和墙体嵌入得太过严丝合缝而逃过一劫,公野圣良避开仅靠一根线连着的吊灯,胆战心惊地望了一眼破开一个洞的门板,叹了口气,先把翻到的茶几橱柜恢复原位。

    但老旧的橱柜门不堪重负,还没碰到,自己先嘎吱一声壮烈牺牲了。

    里头零零散散的东西滚落一地。厚厚几卷没拆封的绷带,两张随意塞进去的附近商家的传单,笔记本和钢笔,还有一台小巧的CD播放机。

    CD机看起来有些年头,漆都掉了色,光面也有几道不甚明显的划痕,但保管得很好,最容易落灰的音箱罩网都非常干净,可见经常拿出来使用。

    公野圣良不想擅自动别人东西,这么大喇喇扔在地上不管又不好,着实苦手,只好先把散乱的纱布捡起来。

    指尖刚伸出去,一只绑着绷带的手先按在了CD机上。

    公野圣良停住,手还悬在半空,不知道要不要收回去。

    太宰治半蹲在地,面无表情地用传单把剩下的杂物随手一裹,扔到角落,就当收拾完了。

    微妙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也是,刚才地震那么大的动静,隔壁的人怎么可能听不到。

    这么一想,好像更尴尬了。

    “你不问我吗?删除记忆的事。”

    平静的声音响起,甚至有几分放松的感觉。

    公野圣良微微睁大眼,正对上太宰治偏着望过来的眼睛。鸢色瞳孔水洗过般清透,却又看不穿他在想什么。

    隔音这么差吗?还是说……

    公野圣良在无奈中又觉得「果然如此」,太宰这样的人在自己的卧室里放窃听器好像也不奇怪。

    他的手指落下,缓缓蜷起。

    刚见到中原中也那么激烈的反应,再怎么迟钝也该知道这不是个好主意了。

    但是,如果是一路都表现出陌生和抗拒的太宰,说不定会愿意——

    最终,公野圣良微垂下眼,“……你怎么想呢。”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却突然感觉手背传来若有似无的酥痒。

    太宰治低头拨弄着他手指上纱布的尾巴。那处伤本就没什么感觉,过去半天,公野圣良都快忘了这回事,现在被他这么猫咪拆线团似的把玩,忽地不自在起来。

    正是无所适从的时候,忽然听见太宰治开口:“你的异能确定没有了吗?”

    话题转变之突兀,公野圣良略一犹豫,斟酌着点了点头。

    太宰治叹了声气,“确实,没用的记忆放在那儿也是占地方。”

    “但是漏掉的细节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派上用场,真麻烦啊。”

    “等等,太宰……?”

    公野圣良悚然一惊,完全没注意太宰治絮絮地说了什么。

    后背抵在壁橱的硬木框上,退无可退,偏偏另一个人像是没觉察到他困顿的处境一般继续俯下身,近到呼吸都纠缠在了一起。

    大了一圈的手掌沿着指节攀附而上,强迫性地十指相扣。

    近在咫尺,太宰治目光幽深,陌生的眸光让人心悸。

    公野圣良听见他带着笑的气音:“怎么办,你来帮我捋清楚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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