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 对秦玉娇做一个专访是赵记者一直以来的想法。
或者说,自从上回秦玉娇主动给他打电话、并且寄来相关照片的时候,他就萌生了这个想法。
身为记者, 他对社会舆论的变化比一般人要敏锐得多。他看到,也听到, 随着那十年的影响渐渐微弱, 人们的思想正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
这种变化很细微, 如果不仔细观察, 可能都不会注意。
但是,他知道并且确定,这种变化是累积的。
也许某一天,当有人回头看时, 就会惊觉原来整个社会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但赵记者相信,总会有这么一天,而且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在这样的节点, 或者更宏大一点说:在这样历史性变革的发生点上,急需有一个人或者几个人, 被树立为行业的标杆。
他、她、或者他们,将会以一种新的风貌出现在大家面前, 也将会一点一点地带领整个行业走向明天。
秦玉娇就是邮政行业中的这个人。
她,可能从整个历史洪流中看, 并没有做出多大的贡献,甚至多年以后,秦玉娇的名字不会出现在任何的书籍上,也再不会被人们记起。
然而, 此时此刻,省报乃至全省的邮政系统,需要这么一个标杆人物。
她,代表着一种新的工作态度。
不是大锅饭、干好干坏一个样,也不是“老子碰铁饭碗,你爱来不来”,而是一种真心实意为人民服务,对待顾客像春风一般温暖的,新的工作态度。
赵记者再一次把提前列好的采访提纲拿出来翻看,偶尔拿笔修改润色一下。
就在这时,门被人敲响了。
“您好,我找一下赵记者。”
门外清脆如银铃般的说话声是赵记者熟悉的,以他对声音的敏.感,几乎可以立刻确定来人的身份。
赵记者连忙站起来,疾步走过去打开门。
果然,外面站着的正是秦玉娇,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赵记者:“秦同志赶路辛苦,快请进来。”
说着,他侧身让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秦玉娇走进来,迅速地在办公室里扫视一圈。
这间办公室不算大,只有一张办公桌,看来是属于赵记者一个人使用。由此看来,他在报社的地位应该不会低。
也许未必是领导级别,但最起码是行业骨干。
办公桌放在靠窗户的位置,前面不远的地方放了一张双人沙发。靠窗户的角落里有一盆绿萝,长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
“秦同志,快请坐吧。”
秦玉娇正打量着室内的环境,就听到身后的赵记者这么说。
她转身,谢过对方,坐在双人沙发的一边。
赵记者拿出一个杯子,走到沙发边的茶几旁,正要放茶叶,忽而又停了手,问秦玉娇:“你喝茶,还是喝咖啡?”
说罢,又怕秦玉娇不理解不明白似的,继续解释道:“咖啡可能你没喝过,有点苦,不过,喜欢的人会很喜欢。我这也是托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
说完,他就见刚才还淡定地坐在沙发上的秦玉娇眼睛里闪着光,“喝咖啡!”
大概是觉得自己有点失态,秦玉娇又道:“谢谢赵记者,我喝咖啡。”
啊,终于喝到咖啡了。
秦玉娇是重度咖啡患者,以前在现实世界中的时候就每天必喝,多的时候一天可以喝到四杯。
后来,医生都提醒她,不能再多喝了,否则对心脏有影响。她这才克制了些。
然而,进入书中世界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尝过这东西的味道。
现在听见赵记者这里有,秦玉娇咋能不激动呢?
她不知道,因为自己突然地兴奋,倒是让赵记者记起来,这个淡定的女同志还只是个小姑娘。
赵记者笑起来,以为秦玉娇只是好奇想尝一尝。
他往杯子里放了些咖啡,倒上热水,另找一个干净的勺子搅一搅。
然后,把杯子递给了秦玉娇。
秦玉娇接过来,一看,抬头问赵记者,“那个,请问,有牛奶和糖吗?”
这是速溶的黑咖啡,她喝不惯。
赵记者:“这东西,要需要加奶和糖?”
秦玉娇.点点头。
赵记者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喝的时候不好喝呢,又苦又酸,要不是这东西得来不易,他都想给扔了。
不过,白糖好找,牛奶却不好找。
赵记者出去一圈,回来手里拿了一袋奶粉。
“你看看,这个行不行?”
这还是一个同事给自家孩子买的,还没有来得及往家里拿,就被他借来了。
秦玉娇忙点头,“行,行的。”
其实,当然不如鲜牛奶和着好喝,可她也不能太矫情不是!
黑咖啡里加了奶粉和糖,味道就柔和多了,秦玉娇喝了一口,微微地眯起眼睛。
拉个凳子坐在她对面的赵记者见了,不由得有些心痒痒,“真那么好喝?”
秦玉娇.点点头。
其实,和她在现实世界中喝的现磨咖啡还是有不小的差距,不过……就聊胜于无吧。
赵记者得到秦玉娇的肯定,忙也给自己冲了一杯,当然,也加了奶粉和糖。
他喝了一口,顿时睁大眼睛。
别说,还真挺好喝的!
看来,这罐子咖啡浪费不了了。
有了这个小插曲,赵记者和秦玉娇两个人迅速熟络起来,采访也跟话家常似的,问话者和回答者都处在一个放松的状态。
赵记者:“……也就是说,你自发地采取这种友善的服务态度的?”
秦玉娇.点点头,“是的。我觉得,不能因为我自己捧着铁饭碗,就对前来办事的人民群众有偏见,从而采取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毕竟,”
她笑了笑,继续说,“毕竟,人家也不欠我钱。”
哈哈哈!
赵记者被秦玉娇逗笑了。
秦玉娇也跟着笑,眉眼盈盈,十分动人。
赵记者看着看着,似乎被她的容光所摄,禁不住避开目光。不过,他虽然年轻,到底是见过世面,很快地又强迫自己把目光转回来。
面前的秦玉娇低头喝咖啡,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赵记者回过神来,迅速把刚才秦玉娇的回答记录在本子上。
刚才秦玉娇的话挺有意思的,也接地气,也许可以直接搬上报纸。
赵记者又问了几个问题,秦玉娇一一回答,过程中那叫一个落落大方。而且,对待问题毫不回避。
当然了,赵记者也没有故意让秦玉娇难堪就是了。
过了半个多小时,赵记者看着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心知素材准备得差不多、可以够一篇专访了。
不过,既然是人物专访,就该对人物进行全方位地报道,不仅限于工作,生活也是得有涉猎,否则,写出来的稿子就是不完整的。
读者们看了以后也会觉得缺少点什么。
所以,赵记者问起秦玉娇的家庭。
秦玉娇稍微迟疑了一下。
赵记者很敏锐地感觉到了,连忙说明,如果她不想说,可以选择不说。
秦玉娇摇摇头,“没事,可以说。”
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用比较简短的语言描述原身凄苦的前二十年。
秦玉娇想了想,说:“我在襁褓之中,母亲就葬身在大火之中。父亲把我放在乡下大伯家寄养,自己去了省城。”
提到这些,秦玉娇就想到了原身。
如果自己没有穿进书里,只是阅读这么一本小说的话,可能她也会替原身掉两滴泪,然而哭完之后,只会把这段故事仅仅当成一个故事。
可阴差阳错的,她穿进来了。
当这些剧情落在她身后的时候,当她亲身经历的时候,故事也就不是故事了,而是变成了事实。
秦玉娇虽然努力克制着,可是她微微皱起的眉头,还是泄露了她的内心。
她的情绪似乎有着莫名的感染力,赵记者看着她这样,也忍不住跟着皱起眉头。
“你,”赵记者有些难以启齿,却不得不继续问,“你大伯一家对你好吗?”
其实,他在问之前已经根据秦玉娇的表情猜出来,那一段经历一定是一种不好的回忆。可是,职业所累,他还是要问,也必须问。
问了之后,赵记者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残忍,带着对自己的微妙的痛恨,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秦玉娇。
然后,他就看到,这个美丽得惊人的年轻姑娘轻轻地笑了一下,说是笑容,但却让人感动一种淡淡的苦涩。
“或许,”秦玉娇斟酌着说,“或许,他们认为是好的吧。”
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赵记者的心上,他再一次为自己问出这个问题而感到惭愧。
秦玉娇没有说大伯对她不好,可她的回答,让人浮想联翩。
赵记者甚至可以想象,她这样一个文弱的、美丽的女孩子,母亲早死,父亲也抛下她,她是如何在大伯一家手里讨生活的。
这种想象让他不禁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赵记者才说:“好了,今天的采访就到此为止吧,秦同志,谢谢你。”
和刚见面的时候相比,此刻的赵记者脸上的表情真诚了许多。
秦玉娇站起来,和他握手,脸上又恢复到了平时那种礼貌的微笑。
“非常感谢赵记者给我这个机会,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
赵记者:“好,我送你出去。”
临走的时候,他拿起桌上的咖啡,用袋子装好,递到秦玉娇的手上。
“看你爱喝,就送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