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娇出了报社大院, 发现自己单位的汽车已经停在路边等着她了。
    她冲身后的赵记者招招手，开门上车。
    “师傅，您等很久了吗？没去到处转转？”
    经过中午一起吃饭，司机师傅面对秦玉娇的时候, 态度比之前还要熟络。他憨厚地笑着, 回答道：“去了, 给我闺女买到头花了。”
    说着, 他从口袋里拿出头花来让秦玉娇看。
    秦玉娇接过来端详着，一共两朵，一朵橘红, 一朵鲜红，都是用纱做成的, 有点类似后世的蓬蓬纱, 就是不知道在这个年代叫什么。
    从她的眼光来看，这头花有点土。不过，看司机师傅欢喜的样子, 想来这东西现在应该算是时兴的。
    秦玉娇：“您闺女一定会很开心。”
    司机发动引擎，汽车行驶起来。
    听到秦玉娇提到他闺女，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脸上都是慈爱的笑，“是啊, 小秦同志，我闺女一直闹着要这个的。”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秦玉娇感觉有点困。
    进入书中世界以后, 秦玉娇养成了睡午觉的习惯。今天时间来不及, 她没有睡午觉，而且刚才还回答了赵记者提出的那么多问题，挺耗精神的。
    司机师傅回头看到秦玉娇眼皮都有点耷拉, 便把车停在路边。
    “小秦同志，你坐到后座上吧，睡觉安稳一些。”
    实际上，秦玉娇这个级别是该做在副驾驶上的，可今天不是没有别的领导在嘛，而且，秦玉娇又是真的挺困的。
    于是，她就没有扭捏，谢过司机就坐到后面去。
    后座果然是舒服的，视野变窄容易让人觉得无聊，无聊带来困意，很快，秦玉娇就睡着了。
    到县城已经是四个钟头以后，秦玉娇醒来的时候，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
    她揉了揉眼睛，就听司机说：“小秦同志，到你家胡同口了。”
    这胡同太窄，汽车是进不去的。
    否则的话，司机师傅还真的很想把秦玉娇送到家门口。
    *
    赵记者的工作效率不是盖的。
    一个礼拜以后，秦玉娇的专访文章就见了报。
    和以往的几次相比，这一次，版面更靠前，占的篇幅也更大。
    对于秦玉娇，县城邮局的李局长和办公室主任已经找不到新鲜的词儿来夸赞了。因为，秦玉娇露脸的频率实在太高了，他们都有点应接不暇。
    至于单位的同事们，也都有一样的感觉。
    反正，如果有人和他们提：“你们单位的秦玉娇又上报纸了啊？”
    他们大概只会哦一声，点点头说：“嗯，很正常，反正她隔三差五地都要上一回报纸。”
    这种行为在几十年后被称作“凡尔赛”。
    县城邮政局的人倒是对秦玉娇的优秀习以为常，看有些人再一次看到报纸上的秦玉娇，就难以保持淡定了。
    秦敬业手拿报纸，目光定定地落在清晰的照片上，好半天都移不开眼睛。
    这是他的女儿，果然如市邮政管理局的陈主任所说，她十分优秀。
    居然又一次上了报纸，这可是省报啊，这可是人物专访啊！
    秦敬业心里一阵阵地自豪。
    他的基因好，绝对是他的基因好，秦玉娇才能如此优秀。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了笑意，目光依依不舍地从秦玉娇的照片上移开，转向文字报道。
    嗯，说得很好。谈话滴水不漏。
    嗯，“群众也不欠我钱”，这话说得很接地气。
    是个好苗子！
    她还如此年轻，前途无量啊。
    就在这时，卧室里窜出一个人来，是个男孩子，高高壮壮的，一看就是平时营养很好的那种孩子。
    他直直地冲向秦敬业，喊了一声“爸”，就开始抱怨起来。
    “您买的这什么鱼罐头啊，都快过期了，不新鲜我不吃！”说着，男孩子把两个鱼罐头扔在茶几上。
    铁罐子和玻璃茶几碰撞，发出“咔”的刺耳的声音。
    秦敬业放下报纸，皱眉看向自己儿子。
    “秦斯，多少人一辈子都吃不起鱼罐头，你就这么糟践东西？”
    他去一趟市里，给儿子买了鱼罐头，给女儿买了栗子糕。女儿抱怨说栗子糕的味道变了，没有以前的好吃，不肯吃。
    现在，儿子又这样。
    这些孩子们，真的是好日子过得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秦斯，现在国家的日子不好过，我们应该……”
    秦敬业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秦斯打断，他不屑地撇嘴，“爸，你怎么又提这个？咱们家难道连个鱼罐头都吃不起吗？”
    秦敬业被噎住，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地发堵。
    他看着秦斯。
    这孩子再过一个月就满十八岁了，十八岁就算成年。秦敬业十八岁的时候早就是家里的壮劳力，可秦斯呢？还拿自己当孩子。
    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斯见秦敬业不说话，以为被自己给说服了，不免一阵得意洋洋。他指了指茶几上的罐头，“这东西我不吃啊，你和妈要是也不想吃，就直接扔了吧。”
    说完，也不看秦敬业一眼，走到门口换鞋就要出去。
    秦敬业：“你干啥去？”
    秦斯头也不回，甩过来一句，“找朋友玩去！”
    紧接着，就打开门出去了。
    大门被突然关上，发出重重的声响，像是砸在了秦敬业的心里。
    原本，他还觉得自己这两个孩子还行，不说是顶优秀的吧，那至少也是中上水平。
    可是……
    秦敬业的目光再一次落在刚被他放在沙发的报纸上。秦玉娇的大幅照片位置醒目，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不得不说，相比较而言，秦玉娇要优秀得多。
    他现在的一双儿女越来越大，他自己的影响有限，可如果给他们身边放一个榜样呢？
    榜样的力量是巨大的。
    秦甜甜和秦斯看到身边有那么一个优秀的人，也许就能从此好好努力呢？
    这个念头突然闪现，秦敬业就跟被什么刺了一下似的，跳起来，兴奋地在屋子里原地转了几个圈。
    “对，对，就这么办！”
    过了一会儿，在外遛弯的妻子回来，秦敬业就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他觉得自己考虑得非常周到，完全是为了两个孩子好，作为他们的母亲，妻子肯定会同意的。
    “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哪里知道，妻子听见他的提议，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就那么死死地盯着秦敬业。
    “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这是我家，这是的大部分东西都是我爸妈出的钱。就说着房子，都是我爸走了后门，才能分到的。如果没有我爸，你，还有你的儿女，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
    秦敬业眉心不住地跳，他隐忍着，放缓了语气，“我在和你说把玉娇接过来住，你和我扯这些做什么？”
    妻子冷笑两声，“我就是在和你说这个。家里的东西连同房子都是靠我爸妈得的，我爸妈的就是我的，也就是说，你就是靠着我，才能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住好房子，吃好东西。所以，别想着越过我去。把那个什么玉娇的接回来？门儿都没有！”
    说完，她也不想吃水果了，站起来回了卧室。
    留下秦敬业站在原地，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是，他起初确实是靠着后来这个岳父，可最主要还是自己的努力和兢兢业业。而每一次，妻子都像一个施舍者似的，从上而下地俯视着她。
    说的话，也都和刚才那样，一下一下地打他的脸，侮辱他作为男人的尊严。
    以前，他可以让着她，可是现在……
    秦敬业盯着紧闭的卧室房门，嘲讽地笑了一下。
    现在，岳父退居二线了。
    而且，岳父在位的时候不懂给人留余地，现在退下来了，没了权力，之前对他毕恭毕敬的那些人都逐渐地远离了他。
    别说利用老关系办事了，就迎面走过去，人家可能都不待搭理的。
    所以，说难听点，老岳父对秦敬业已经没啥用了，要不然他想往上升哪里还用得着自己到处跑关系！
    可笑妻子还在这里叽叽歪歪。
    秦敬业实际上已经不把妻子的抗议放在心上了。他满脑子都在想，如何把秦玉娇拉拢到自己身边来。
    *
    秦玉娇并不知道自己的优秀引起某些人的觊觎，而且对方居然起了利用的心思。
    她这会儿正忙着买年货呢。
    今天是腊月二十五，今年没有年三十，也就是说再过四天就是除夕啦。
    本来这年货是该早买的，毕竟这年月物资相对匮乏，晚了就抢不到了。
    可是没办法，秦玉娇实在是太忙了。
    和孟琳去了一趟市里还不算，过了两天又去了一趟省里。
    而且，年底要给上级单位提报表，局长把这个活直接交给了秦玉娇。
    这其实不该是个柜台人员的活，可既然领导说了，秦玉娇只好接下来。
    局长倒是也好心地解释过了，“小秦啊，你过了年基本上就要上任了。报表具体的工作虽然不是办公室主任做，到作为主任，必须得懂，必须对单位的各项事务了如指掌。你这回就辛苦一下。”
    秦玉娇还能说啥，就做呗。
    所幸这些东西对她一个曾经是集团副总裁的人简直是小菜一碟，唯一的难点就是没有电脑，不仅数字都得手填，而且汇总也都得一个一个算。
    所以，到她有时间买年货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