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一)
太宰拉着人一路連拖帶拽,直接将他拽進了那個幾乎廢棄的舊商場裏。
手一松,管理員便踉跄了幾步出去,直接摔在了地上,滾了兩圈才停下。
那一袋寶石從他的口袋中掉落,細碎的珠寶光澤散落一地,發出空曠且清脆的聲響。
“怎麽……怎麽了嗎?”管理員被他突如其來的粗魯對待吓得一時有些不知所措,連地上掉落的價值連城的寶石都來不及撿起,只是呆呆地跌坐在地上看着他,碎發狼狽且淩亂的搭在額前。
太宰的視線瞄過地上的那一串珠寶: “你該是收了別人不少好處,這點錢已經不放在眼裏吧?”
管理員也跟着他的視線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那一攤珠寶,随即瞬間收回,像是突然被人拆穿而慌張地沒反應過來,繼續呆呆地望着太宰。
人本就是逐利的動物,他對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其實并不感到意外。
太宰雙手抱胸,看着地上的人: “不管你受了多大的好處,反正既然已經拿到了想要的東西,我勸你現在最好走得遠遠的,不要再和那群人沾上聯系。”
“我,我只是想多賺一點錢。”管理員也顯然是被他這副模樣給吓着了,連話都說不利索,更別說站起來, “他們只是說讓我把你們當客人盡量攬過來,我覺得不是什麽很過分的要求就……我,我,對不起,我也不知道你們會直接打起來的……”
“我當然知道,沒有幾個人不是為了錢,這也不單單是你的錯。”太宰輕聲催促, “我沒有更多的時間能夠陪你耗費在這裏,趁着他們還沒打過來,你最好現在趕緊拿着東西走。”
臉頰上的汗水不知是何時積蓄起來的,順着臉頰向下低落,渾身冷得發抖。
管理員哆哆嗦嗦地挺直了上半身,兩只手朝着地上散落的珠寶伸去,趕緊将它們攏在一起收回到袋子裏,緊緊地攥在手心,捂在胸前。
“對不起對不起……”他一邊碎碎念着,一邊撐着地板站起身,雙腿還在止不住地打顫。
看着面前的人扶着牆壁踉跄地走了,太宰這才深感頭疼地扶了扶額。
倒是忘了,如果那群人想要利用橫濱的這些普通民衆,手段可就太多,也太方便了。
只是恰在這時,随着那個管理員踉跄的步子漸漸遠去,另一個清晰的聲音又在這空蕩蕩的商場中響起。
太宰嘆出一口氣。
他早該有準備的,這群人還真是沒完沒了了。
再擡起頭時,視線正好對上了二樓的扶梯邊,一個身穿酒紅色禮服,濃妝豔麗且氣質出挑的女人。
她懶散地靠在一旁的扶手上,鼓着掌,抹胸的禮服随着她彎腰的動作微微下拉,胸前的傲然更加凸顯。
太宰治欣然的迎上前去,以紳士的禮節标準地鞠了一躬,朝女人的方向伸出一只手: “您好,這位美麗的女士,初次見面,想必您就是上天派來跟我殉情的另一伴吧?”
聞言,女人誇張地做了個吃驚的動作,右手情不自禁地捂住嘴: “哦天吶,如此紳士的先生,這當然是我的榮幸。”說罷,将另一只手輕輕地朝前伸去。
從另一個角度看,兩人仿佛像是遇到了知音一般惺惺相惜,而那兩只朝對方伸去的手卻又隔着遙如銀河的距離。
片刻後,太宰施施然将手收回,重新插進兜裏: “我開玩笑的,女士。”又變成了平常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
“哦,這位先生,那可真是讓人傷心。”女人看起來也并不惱怒,笑容依舊地收回手, “果然你們男人都是同樣該死的貨色呢。”
太宰輕笑一聲: “貴組織居然派了您這麽一位幽默風趣的女士來對付我,真是讓人喜不自禁。”
兩人有來有往的交談聲在空曠的建築內若有回聲,看似無意義的閑談,每一句卻又好像都是刀光劍影。
“當然了,畢竟我們已經掌握了關于你們足夠多的情報。對付你,自然不用更多的人。”那個女人輕輕步下扶梯,高跟鞋踩在地板上,每一聲都像是扣在人的心弦。
“原來我在你們眼中就是如此不起眼的存在嗎?”太宰有些傷心地抽泣一聲,随即沉下臉色,用陰側側的眼神緊緊盯着女人, “看起來先前應當沒有人教過你們,如此輕敵可是要吃大虧的。”
“這些事情就都留到之後再說吧,太宰先生。”女人直接走到太宰面前不過兩步遠的位置,停下, “今天看起來是個好天氣,或許您願意賞個臉,陪我共進晚餐嗎?”
高開叉的裙擺露出她豐腴且線條優美的長腿,并不瘦弱,而是恰到好處。盈盈一握的腰肢被紅色的布料勾勒出來,微微勾起的紅像是一只能噬人魂魄的妖精。
太宰直接将眼睛閉上。
“雖然我一直在征集美麗的姑娘同我殉情不錯,但不好意思,這位美麗的女士,您看起來并不是我所尋求的最佳拍檔。”
對面的人正好朝他伸出了手,太宰微微撇過頭,躲過。
女人的動作一頓,輕笑一聲,狀似什麽也沒發生似的将手收回。
“大部分的男人可都是吃死了這一套。太宰先生,看來我需要改變一下對您的看法了。”女人站直了身,雙手插腰,沒了先前的那幾分魅惑,大大方方地看着他。
感受到陌生的氣息離他遠去,太宰這才重新睜開了眼。
“你們組織的人都是這派作風嗎?造訪時從不自曝家門,又不肯說明白目的,真是怪給我們添麻煩的。”
“保持神秘才有美感,熱衷于刨根問底只能說明你們并沒有對這種美感的鑒賞能力。”女人擺了擺手,有些遺憾的搖搖頭, “但看在我對你還稍有好感的份上,當然可以告訴你我出現在這裏的目的。”
太宰治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女人開門見山地向他抛出橄榄枝: “我們十分需要像您這樣的人才,太宰先生,或許您有考慮過信奉昆頓嗎?”
“不好意思,無神論者。”太宰微笑地搖頭,拒絕得幹脆。
“好吧,那還真是可惜。”女人捋了捋自己的大波浪,絲毫沒有被拒絕之後的窘迫。
在二人話語的間隙,另一個驀然出現的聲音陡然插入。
中也一手摟着伊橘的腰,将人緊緊抱在自己的手臂和腰窩間,另一只手拎着那個穿着破爛的男子,帶着一地飛揚的灰塵和玻璃,眨眼間直接就從商場的大門外飛了進來,穩穩當當地停在了太宰的身側。
“你怎麽這麽慢?”中也嫌棄地将人一把甩在了地上,又把伊橘放下,皺眉看着正在對峙的二人,指着對面問太宰, “這個女人又是誰?”
那個僞裝成敵方首領的男人已經被揍得鼻青臉腫,軟趴趴地跌倒在地,只剩出氣不見進氣。
女人嫌棄的眼神從地上那男人的面上掠過, ‘嘁’一聲: “果然是沒用的東西。”
“我就知道你又在偷懶了,太宰。”中也生氣地把手指的方向一轉,就差直接怼上太宰的鼻子, “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改一改你這一身的臭毛病?”
“別以為腦力運動就不是運動啊中也!”太宰不服氣地撇過頭, “罷了罷了,我跟你這種只是肌肉發達的生物沒有什麽好多聊的。”
“啧,光有腦子有什麽用。磨磨唧唧的,讓開。”中也直接揮手把太宰推到了身後,挑釁地看着對面的女人, “喂,你有什麽事不妨直接跟我說吧。”
女人看着突然出現在面前的男人,即便身形不高,但那股渾然天成的壓迫感不容小觑。
她的語氣裏微不可察地帶上幾分警惕: “先生,太兇了可不讨女孩子的喜歡。”
中也懶得跟她廢話,手中蓄力。
見對方不願搭理她,女人的視線重新又放到了他的身後。
身形同樣不高的伊橘站在暗處,半邊臉被陰影吞噬,只能隐約看見那張俊美但淡然的神色,微垂的眼眸像是在看一件最平常不過的裝飾品一樣看着她。
“這位小朋友。”女人的視線穿過特意擋在中間的兩個男人,無比精準地投向他。
太宰和中也的周身都隐約發散出了異能力的光芒。
女人輕笑着低了低頭,目光掃過仍然躺在地上起不來身的同事,又重新和伊橘對視上: “首領交代得不錯,你确實不太好搶。”
中也一手撐着旁邊的一根牆柱,輕輕一握便将其拆卸了一段下來,直接朝着女人的方向甩去。
太宰譴責的聲音随即在背後響起: “哎呀中也,對待女士不能這麽粗暴的。”
但恰是這一秒,仿佛被無限拉長了一般,甩過去的牆柱在即将接近砸中的那一瞬間——
對方驀然輕笑一聲。
伴随着紅唇勾起,周遭不知何時陡然昏暗了下來,像是一張完全不透光的黑布如幕布般拉下,瞬間不見天光。
濃稠的夜色如潮水般湧入,一片漆黑中,女人的右眼陡然散發出一抹刺目的紅光,愈演愈烈,像是火燒一般直接化為一團刺目的熔火,朝着三人洶湧襲來。
那團紅光映照在藍色的瞳孔中,瞬間放大。
在被這團火焰吞噬的前一秒,伊橘只感覺全身像被包裹在無比溫暖的泉水中,面前随之襲來的便是一片漆黑。
而再次睜眼時,所有的景象都變了,身邊的人也全都不見。
他靜靜地坐在一個陌生又熟悉的空間內,周遭空無一人。
滿目是散亂在桌板上的課本,面前是一張幾乎布滿了整面牆的黑板,上面用白色的粉筆寫着稀稀疏疏幾個字。
正值午時,窗外正盛的陽光透入,将方窗的輪廓映照在教室的桌子和地面上。
恍然還能聽見從操場上傳來的嬉笑和籃球落在地上時發出的空曠的回聲。
他低下頭,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雙手。
是他自己的身體沒有錯。
他又看向桌面,上面擺滿了他早已熟記于心的教材,那只藍色的筆袋和記憶中的那個是同樣的款式,自動鉛筆按出了一半,橡皮上寫着清秀的字跡。
忽然間,教室角落上挂着的擴音器響起,熟悉的鈴聲響徹整個校園。
走廊上也漸漸多了嘈雜的人聲,紛亂的腳步自樓梯處傳來。
能看見走廊那一側走過的人影,嬉笑打鬧的手勢和勾肩搭背的影子不斷映入眼簾。
緊接着背後驀然響起了一陣清脆又突然的踢門聲,轉頭看去,只見那兩道熟悉的身影正從後門走進來。
中也一邊拎着自己的衣領,上下打量,一邊吐槽: “什麽東西?這是什麽鬼衣服,怎麽這麽難看?”
太宰緊接着也走了進來,一邊嘲笑中也的窘樣。只不過沒了那件長至腳踝的風衣,此時的雙手插在了褲兜裏。
他們三人都不知在何時,又不知怎的就換上了一身統一的學院校服。米色的馬甲套在修身的白色襯衣外,下身是休閑的黑色褲子,就連中也之前頭上的黑色帽子也變成了青春洋溢的白色棒球帽。
“這不是挺好看的嗎?”太宰掏出不知是從哪裏順來的粉色翻蓋小鏡子,打開,一手搭在自己熨帖合身的校服上整理衣着,一邊左右擺頭欣賞自己的俊容。
中也長這麽大還從未穿過這種樣式的衣服,一時間實在是有些別扭,拎着衣領總覺得哪哪兒都不對勁。半晌,放棄地松了手,轉而怒言: “那個女人呢?!這是什麽地方?”
“是她的異能力吧。”太宰收起鏡子。
一直沒說話的伊橘驀然開口: “這是我哥哥的學校。”
他從座位上站起了身,中排靠窗,這個也是記憶中他哥哥坐的位置。
“你哥哥?這跟你哥哥又有什麽關系?”中也只感覺到有一些頭疼, “喂,太宰,你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出去?”
太宰捂着嘴巴陰陽怪氣: “呦呦呦,你之前不還是覺得我只會動腦子很沒用嗎?現在還不是得來找我?”
中也直接轉身一拳揮了過去,被太宰敏捷地閃身躲過。
“好了好了。”太宰示意中也暫且停手,順勢上前幾步摟住伊橘的肩膀,微微低下頭, “既然她的異能力把你帶到了你哥哥的學校,那這裏自然跟你的關聯最大,怎麽出去就得靠你了。”
伊橘默不作聲。
三人交談之間,走廊上嘈雜的人聲也越來越明顯,原本都在上體育課的人都回來了。
“好熱啊,好熱啊,為什麽這個天氣還要跑馬拉松?”石川透的哀嚎聲遠遠便傳了過來。
吉川由紀的聲音緊接着響起: “好啦好啦,堀同學不是已經去給你們買棒冰了嗎?再等等就好啦。”
“下節是什麽課啊?”
“應該是文學課。”
“文學,哦……文學課!天哪!你上次的作業做了嗎?!快借我補一補!!”
“噫?你也沒做嗎?我還等着你寫完了給我看呢。”
“你連我的都敢看?”石川透不敢置信自己的作業什麽時候居然也能有如此的信服力了。
“不管了不管了,堀肯定寫好了,等她回來再說吧。”
念念叨叨的聲音越來越近,伊橘注視着敞開的前門,很快那兩個熟悉的身影便走了進來。
之前一直都是在放映室的大屏幕上看到兩人,第一次切實地面對這兩張熟悉的臉,伊橘有些不知作何反應地定在了原地。
走在前面的男生梳着紫色的短發,一副恹恹的樣子,面上都是汗水,雙頰被太陽照的泛紅,顯然是才劇烈運動完,身體完沒有還全恢複過來。
他的身後,一個杏色短發的女生躲在背後,小小一只,雙手藏進寬大的衣袖裏,探出頭來,看着教室內的三人。
吉川由紀在看清最前面兩人的時候,當即神情空白,不由地挺直了背,震驚地指着他們: “哎,太宰老師和中也老師,你們怎麽偷穿學生的衣服?!”
“哈?”中也一聲疑惑,眼看着就想走上前去質問,被眼疾手快的太宰一把拉住。
太宰笑呵呵地打着圓場: “我們這不就是想看看你們新校服穿得舒不舒服,不舒服趁早可以去換新的款式,既然你們下課回來了,那我們就先走啊哈哈。”
不等中也繼續說話,太宰直接一把捂住他的嘴,一手挽過他的胳膊,直接帶人往後門扯。
嘴巴被死死堵住說不出話,中也面上憤怒,一邊捶着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抽身轉身怒斥。
抵不過太宰長腿邁出幾步,一下子就把他從後門帶了出去。
直到兩人走遠之後,一聲爆呵才隐約從走廊的那一頭傳來: “你的手髒不髒啊就往我的臉上碰?以後能不能講點衛生!”
吉川由紀好奇地探出頭去,三秒後又收了回來,感嘆道: “太宰老師和中也老師的感情還是這麽好呢。”
石川透踉跄着虛弱的步子走進來,在自己的位置上癱坐下,趴在桌面上,轉頭看着仍然站在原地不動的伊橘:
“伊橘,你上節課沒有下去上體育課嗎?老師還點名問你了,還好我機智說你肚子痛去醫務室了。”
說罷,還虛弱地伸手比了個耶。
吉川由紀也拉了自己的凳子坐過來,雙手撐在石川透的桌面上,杵着腦袋看伊橘: “你今天看起來不太高興的樣子,伊澄還說可能是你昨天晚上沒有睡好,所以剛才去幫你買你最喜歡吃的芒果幹了。”
伊橘抿了抿嘴角。
我的……哥哥……
不對。
你們居然認識我?
伊橘的眉頭不留痕跡地動了一下,看向他們兩人的眼神中隐含着微不可察的情緒。
“吉川,我好渴啊,堀怎麽這麽慢?”面前的石川透将趴着的頭轉了個方向,一臉崩潰地看着邊上的吉川由紀,伸手拉住她的衣袖, “我好像快要死了。”
口袋裏的手機振動了一下,吉川由紀拿出來,打開查看,是堀京子剛才發來的消息。
她和宮村伊澄剛才在回來的路上碰到了蹲在路邊看起來快要死掉的仙石翔,正善心大發地帶他去醫務室,可能要晚點回來。
“沒有這麽容易死的,再堅持一下。”關上手機,吉川由紀拍了拍他的頭安撫,轉身從自己的桌板抽屜裏抽出下節課要交的作業。
“伊橘,你應該把作業寫好了吧?快點快點借我看一看,等堀同學他們回來估計黃瓜菜都要涼了。”吉川由紀朝着伊橘招招手, “你怎麽一直傻站在那?”
見伊橘依舊一動不動地站着,她也不由地緩緩放下了手,一臉驚愕地看着他: “伊橘你該不會也沒有寫作業吧?”
伊橘: “作業……是什麽?”
吉川由紀: “……”
石川透: “……”
“原來我還不是最無可救藥的那一個,我只是知道但不想寫,居然有人連作業是什麽都不知道。”石川透感覺自己突然活了過來,坐起了身,充滿幹勁地拍了拍伊橘的肩膀, “加油少年,你可以的,把它補完吧!”
吉川由紀已經翻開了作業本準備自力更生,盯着角落的頁碼同石川透說: “有什麽區別,不都是沒寫作業?你再不趕緊補作業那才是真完蛋了。”
聞言,石川透瞬間整個人都蔫了下去,靠着搭在伊橘肩膀上的手支撐着自己,哭喪着臉轉過頭: “由紀,我真的寫不來文學課的作業嗚嗚嗚……”
“知道了知道了,你又不是第一天不會寫。”吉川由紀轉過身,從桌上拿了一支筆過來,直接在石川透的桌上開始奮筆疾書, “我從前面開始寫,伊橘從後面開始寫,石川你趕緊抄。”
石川透連忙從自己的桌板底下抽出自己那份空白的作業本,一邊抹淚一邊感動哭嚎: “有你們在可真好。”
旁邊,伊橘的視線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感覺有點不切實際。
他轉身回到剛才自己坐着的位置,兩只手在桌下翻找不一會兒,果然翻出了一本同樣的作業本,上面寫着宮村伊橘的名字。
翻開,裏面是一片空白。
他正要在位置上重新坐下,前面的吉川由紀若有察覺地轉過頭來,朝他招了招手: “你過來坐到這裏,不然等會兒石川抄起來太麻煩。”
石川透聽了更加感動: “由紀,你果然最關心我。”說着手上抄書的動作更加快了,連筆杆都揮舞成了殘影。
伊橘也學着吉川由紀的樣子把凳子拖到了石川透桌子的另一邊放下。
他翻開作業本,用剛才那只自動鉛筆開始寫。
本子上的題目都是非常基礎的語用題,之前他通過哥哥的視角就已經學了無數遍。
吉川由紀還沒做幾道,擡起頭一瞄,就看見對面的人已經翻了頁。
石川透則是着急地撓了撓後腦勺: “伊橘你寫得太快了,寫慢點寫慢點!等等我,我抄都來不及抄!”
聞言,伊橘還在揮動的筆杆一頓,有些不知所措地放下,把作業本翻回到先前那一面: “……這樣可以嗎?”
“好好好,可以可以可以。”
原本空蕩蕩的教室裏不知不覺便多了剛回來的同學,看到擠在一張桌子上勤耕不辍的三人,時不時就有路過的人打趣。
此時此刻的彈幕紛紛刷起了問號。
【我操,有沒有朋友可以說一下突然發生了什麽,怎麽突然開始寫作業了?】
【我就是出去了一會兒,怎麽進來畫風就不對了?】
【前面的,好像是之前那個女人的異能力,反正剛才也就是屏幕一黑,等再亮起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了】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發生了什麽】
【我聰明的新人主播也要接受作業的考驗了嗎?真是可憐……但是對不起,好搞笑啊哈哈哈哈】
【人活着就是逃不開學習】
【不是,你們剛才難道沒有看見嗎?那一面的作業他三分鐘就寫完了】
【文學課的作業而已,有本事下次讓他寫寫數學的】
教室裏的人越來越多,三人也終于在萬衆矚目下趕在鈴聲敲響之前堪堪把作業補完。
“好了好了好了,終于補完了,果然分工合作才是最吊的!”石川透一邊收拾着攤成一堆的淩亂的桌面,一邊欣慰地點頭。
吉川由紀把椅子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忍不住回頭吐槽: “分工合作,有你分的工嗎?”
石川透理直氣壯: “給你們加油打氣難道不是一份很重要的工作嗎!”
吉川由紀無話可說地搖了搖頭。
上課鈴打響,所有的同學都坐回到自己的座位。
伊橘轉過頭掃視了一周,偌大的教室裏只有兩個位置是空的。
一個是他的前桌,一個在後排。
鈴聲打響沒多久,一個地中海發型的中年男老師便從門外走了進來。
他的臂彎裏夾着教材和試卷,走到講臺上停下,将帶來的東西放在講臺桌上,推了推眼鏡,看着面前的學生。
半晌,發問: “宮村同學和堀同學呢?”
吉川由紀率先舉起手,揚聲回答: “他們去醫務室了。”
“是身體出什麽問題嗎?”
“不是不是,是見義勇為,扶着別的身體有問題的同學去醫務室了。”
老師了然地點點頭。
他翻開帶來的教材,拿起桌角粉筆盒裏的一支白色粉筆,轉身在黑板上寫下這節課要講的內容大綱。
伊橘細細的在腦海中回憶了一番,這節課的內容是他之前聽過的。
當時的哥哥應該是高中一年級,還是那副沒人理又不理人的模樣,總是披散着頭發陰郁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這個老師所講的內容和記憶中的也大差不差,很快下課鈴就打響了。
“所以呢?他居然不檢查作業,可惡,早知道我就不補了!”石川透一副吃了大虧的樣子,憤憤地翻着自己寫得滿滿當當作業本,發出巨大的聲響。
吉川由紀一只手捏着筆,輕輕敲在他的腦袋上: “你太吵了,石川。”
“可是他居然不檢查我辛辛苦苦補完的作業!”
吉川由紀有一搭沒一搭地安慰他: “總比你沒補然後他查作業來得好。”
“那倒也是。”石川透很快便被安慰好了,精神煥發一陣,然後整個人倏忽一下又像脫力了一般直接趴在了桌上,一只手無力地搭上吉川由紀的胳膊, “由紀,我渴得快要死了,宮村和堀怎麽還不回來,仙石是不是要死在醫務室了?”
“不可以詛咒人家哦。”吉川由紀一邊說教,一邊從衣兜裏掏出手機查看, “堀沒有給我發消息,應該還在醫務室吧,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
說着,她翻了翻記在桌角的課表: “正好下節課是烹饪課,要去另一棟樓,和醫務室順路。”
“啊……烹饪課。”石川透感覺自己一下子又要死了, “烹饪課好難啊,我又要吃那些自己做出來難吃得要死的東西嗎……”
“好了,打起點精神來。”吉川由紀站起身,順帶着一把将無力趴着的石川透拉了起來, “走吧走吧。”
她不忘轉頭朝伊橘招招手: “伊橘你收拾好了嗎?一起走吧。”
伊橘只是将桌上的幾本書擺整齊了一點,便站起身: “好像沒有什麽可以收拾的。”
石川透探頭看了一眼: “說的也是,你和伊澄一樣,桌子比一般男生幹淨很多。”說罷,看了一眼邊上吉川由紀的桌面, “嗯,比有些女生也幹淨。”
“?”
吉川由紀憤憤地往他胸口錘了一拳: “我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已經整理不了好不好?”
石川透被錘得直接往後踉跄了一步: “好好好好好。”
伊橘跟着他們走出教室,走廊上三三兩兩地分布着正在閑聊的學生。
這裏的一切畫面都和記憶中的十分相似,只是在這個世界裏,他好像是真實存在的。
地板上的每一處縫隙,教室的窗上留下的污水漬,還有萦繞在耳邊不斷的嘈雜人聲。
一切都像夢境一般,閉上眼仿佛就能回到那個困住了他十八年的放映室。
三人剛走到樓梯口,對面的門便被歘一下拉開了。
一個酒紅色頭發的成年男子站在門後,視線像雷達一樣搜尋,幾秒後,目光直接鎖定了伊橘。
安田的一只手把卷子卷成棍狀,擡手指向伊橘: “伊橘,現在有事情嗎?幫老師把東西搬到資料室吧。”
面前這個男子是哥哥他們班的英語老師,據說是一個致力于騷擾女高中生的變态。
伊橘幹脆地搖頭: “沒空。”
“那你來。”安田又指向石川透。
石川透拒絕得比伊橘還幹脆: “不去。”
安田無能怒吼: “老師拜托你們能幹件事情就這麽難嗎?”
頓了頓,他不容拒絕地指向伊橘: “就你了,過來幫我把資料搬到樓上去。”
說罷,潇灑地轉過身,走回辦公室。
吉川由紀和石川透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無語地扯了扯嘴角: “這個男人真是沒有一點有老師的樣子。”
“我幫你一起搬吧。”石川透撸起袖子。
伊橘搖頭: “沒事,我自己來就行。”
應該馬上就要上課了。
“啊……那一會兒老師要是問起來,我幫你說一聲。”
“加油伊橘,我們先過去了,有什麽事情就電話聯系。”吉川由紀憐憫地拍了拍伊橘的肩膀。
伊橘點點頭,緊跟在了安田的後面走進辦公室。
門邊就是安田的工位,桌上正擺着滿滿一箱的紙卷子。
安田指了指身後牆上挂着的鑰匙牆,同他說: “把這一箱資料直接放到英語組那一個架子最下面的位置就行,旁邊有寫着我的名字。”
伊橘點頭應下,從鑰匙牆上找到了寫着資料室的那一把,塞進褲子口袋裏,轉身抱起桌子上的那一箱資料。
看起來雖輕,實際上卻像是偷偷放了鐵塊一樣,一般男生抱着就夠吃力了,更別說他這個常年沒有機會鍛煉的人。
伊橘踉跄了一步,颠了颠箱子重新抱好。
另一頭的安田正在和隔壁的女老師聊天,并沒有注意到這一側的狀況。
伊橘也沒有多說,直接轉身走出辦公室,朝着樓上走去。
走到一半了才發現自己好像忘記問資料室是在哪個地方了。
站在原地思考一瞬,最終決定還是自己摸索,實在不行找人問路吧,那個老師完全就是非常不靠譜的模樣。
樓梯上的人來來往往,一不注意就會碰到。伊橘盡量放慢了腳步,側着身體,慢慢地拾級而上。
三年級1班,三年級4班,三年級6班……
一路看過教室前的牌子,憑着記憶裏早已有些模糊的記憶,繞了一圈,才找到了那間在角落裏的資料室。
鑰匙被放在口袋裏,箱子又很重,一時實在抽不開手。
伊橘的視線在周圍看了一圈,好像也沒有可以暫時能放箱子的地方。
頓了頓,正要準備先把箱子放到地上拿鑰匙,視線裏突然出現了一只修長白皙的手,将他懷裏的箱子接過。
順着那只手臂擡頭望去,映入眼簾是的一張熟悉到有一些陌生的臉。
跟他有幾分相似,同樣是藍色的瞳孔,被修斷了的黑發散落在耳邊,看向他的眼神和記憶中的同樣溫柔,笑起來時眼眸彎彎。
“你又被安田拉着幹粗活吧?”宮村伊澄無奈地輕笑一聲, “下次找個人和你一起,我不在就叫透,你身體不太好,一個人搬不動這麽重的東西。”
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仿佛是被海水裹挾着。
伊橘像是入定了般待在原地沒有動彈,望向他的眼神像是暗藏着洶湧的波濤,但表面看去又是平無波瀾。
見面前的人許久不動,宮村伊澄歪了歪腦袋: “怎麽了嗎?”
伊橘也不知道自己突然間是怎麽了,只感覺全身像是被冰封住了一般,想有所動作,但就是連一根手指也觸動不了。
好像身上被壓上了有千斤重的泥石,連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無比稀薄。
宮村伊澄靜靜地看着對面的人,伊橘也沉默回望。兩人之間仿佛被無形的網隔開,中間又像是塗了磁石一般緊緊相吸。
就像是身處于寂靜而無回聲的寂寥海邊,除了一陣又一陣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海浪聲,再無其他聲音。
就連近在咫尺的人也只能看見他嗫動的嘴唇,而聽不見任何從中發出的聲音。
許久之後,将是過了無數個世紀一樣,宮村伊澄有些忍俊不禁: “喂,你到底怎麽了啊?幹什麽一直傻愣愣地站在這裏?”
“快點開門了哦,鑰匙應該拿了吧,我的手都有點酸了。”說着,他掂了掂手裏的箱子。
伊橘移開了視線,伸手掏進口袋裏,拿出那把鑰匙,打開門。
開門的手在輕輕顫抖,但他自己好像沒有意識到。
宮村伊澄駕輕熟路地将資料放到了安田交代的位置,像是之前已經做了無數遍這樣的工作。
伊橘站在門外,一瞬不瞬地看着昏暗的資料室內那一抹熟悉的背影。
好像就是這樣的,剛剛進入高中的那一年,哥哥身邊還沒有什麽朋友,總是獨來獨往,安田好像經常會叫他去幫忙放資料。
再擡起頭時,宮村伊澄不知何時已經走了出來,邊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腕: “安田可真是的,總是喜歡把資料堆成那麽多了才想起來整理。”每次還要叫學生幫忙搬。
“走吧,下節課應該是烹饪課吧?”宮村伊澄暫定在伊橘的身邊問, “透和由紀已經去上課了嗎?”
伊橘點點頭。
“那我們也趕緊去吧。”
宮村伊澄說着就要往樓下走,被驀然出聲的伊橘止住了腳步: “你……不是扶仙石去醫務室了嗎?”
宮村伊澄愣了愣才回答到: “哦,因為禮美正好也來了,所以就讓堀同學和禮美同學扶着他去了。”
“我看你上節課沒有下來上體育課,怕你身體不舒服,所以先回來看看你。不過看你既然還能幫安田搬東西,應該是偷懶不想上吧?”
伊橘一直覺得宮村伊澄笑起來時特別好看,特別是每當他用這樣的語氣和別人說話的時候。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
“身體沒事就好,那走吧,我們先去上課。”說罷,宮村伊澄率先朝樓下走去。
伊橘看着他的背影,雙腿不由自主地便動了起來,慢慢跟在他的背後。
“下午放學之後有事嗎?”
“應該沒有。”伊橘低聲回答。
“今天堀同學要帶着創太來家裏的蛋糕店玩哦,沒有事情的話早點回家吧。”
“好。”
“你最喜歡的那本漫畫書今天要上新了吧?還是我幫你去買嗎?”
“嗯。”
面前的人驀然停下腳步,伊橘也停下了要往前走的步子。
“你身體真的沒有關系嗎?不要一個人憋着不說。怎麽感覺這麽消沉?”宮村伊澄輕輕嘆了口氣,轉過身來,視線卻在觸及身後那張臉時頓住。
半晌,重新走上一級臺階,視線和伊橘并齊。
伊橘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那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漸漸靠近,在不過幾尺處停下。
緊接着,一抹溫暖覆蓋上了他的頭頂,像是在安撫般揉了揉,輕笑:
“你是小孩子嗎?怎麽還哭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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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噠宰和chuya是光榮的人民教師,交代一下明天那章也并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