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三)
    清晨,第一縷朝陽透過窗簾的罅隙照進屋中。
    陳設整齊的屋內,角落的單人床上枕躺着一人。
    深藍色的被子好好地蓋在身上,床頭擺着鬧鐘和各式各樣的科普讀物,還有兒時的玩具和模型。
    随着太陽西移,那一縷光照漸漸移到了眼睛上。
    刺目的亮光愈發強烈,照得本在酣眠的人不由動了動眼簾,睜開眼。
    入目便是正躺在自己房間地板上的二人,原本并排的床鋪不知半夜什麽時候被兩人拉地隔了好遠,此時一個人睡在東邊,一個人睡在西邊。
    伊橘眨了眨眼,回想昨夜。
    太宰和中也成功憑借厚臉皮入住了他們家。
    宮村伊澄帶着堀京子和創太做了一晚上的蛋糕。
    宮村媽媽則是帶着伊橘,太宰和中也在廚房的另一邊做新品飲料。
    等夜裏整理完廚房,已經是很晚的事情了。
    好像還發生了很多七零八碎的事情。
    比如那兩個人差點為了是先放蛋清還是先放蛋白而大打出手。
    又因為客房裏放着的都是宮村爸爸的東西,來不及收拾,于是就讓太宰和中也住到了伊橘的房裏。
    宮村伊橘出門送堀京子和創太回家,伊橘就待在家裏幫太宰和中也整理晚上睡覺用的被子。
    緊接着就是他被那兩人不知在鬧什麽別扭地吵到了半夜沒睡着。
    ……
    反正當他再睜開眼時,就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幾近淩晨才睡,此時伊橘的眼底已經布上了一層并不明顯的紅血絲,眼下一團烏青,眼睛略顯酸脹。
    他稍微眨了眨眼,待濕潤後又适應了一會兒外面的光線,這才坐起身來。
    翻開被子,下床穿鞋。
    太宰的睡姿豪放,直接堵在了門口,一只腳還擱在門把手上。
    中也則是蜷縮在了角落,整個人連帶着被子縮成一小團。
    兩人不僅分據了房間相對的最遠的兩個角落,還背對着背,一副恨不得相隔有天坎之遠的樣子。
    伊橘盯着門看了一會兒,作罷,轉身朝書桌走去。
    熱水壺裏灌着昨夜宮村媽媽剛燒好的水,邊上放着三個空空如也的杯子。
    伊橘拿起一只,想倒點水潤潤嗓子。
    拿起來,空的。
    他想起來了,昨天夜裏這兩人吵的最後一架好像就是為了争這最後一口水到底要給誰喝。
    最後好像是因為兩人這一夜實在耗費太多口水,于是難得和平地分了一半一半。
    結果就是伊橘一口也沒喝到。
    “砰!”
    重重的一聲響,伊橘把那瓶空了的水壺擱在桌上,震得原本好好放在桌上的筆架子都颠了一颠。
    “啊!怎麽了怎麽了?終于地震了嗎?”太宰一個激靈,激動地來了個仰卧起坐。
    中也随之悠悠轉醒,揉着睡眼惺忪的眼,擡頭看向他。
    伊橘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該起床了。”将手上的那只杯子放下。
    聞言,太宰頗有些遺憾地垂下頭,打了個哈欠,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他身上穿的是伊橘昨天好不容易才從宮村爸爸的衣櫃裏翻出來的一件沒穿過的新衣服。黑色的T恤罩在他的身上,有些顯小,兩側的肩胛骨完全将衣服撐了起來,休閑褲提至腰間,兩條長腿一覽無餘。
    原地站了一會兒,他又閉上了眼,直接躺下: “不行,我要再睡一會兒。”
    現在的高中生起床時間怎麽比偵探社上班還要早?
    “死裏面睡去,我要上廁所。”中也從另一個角落走過來,一腳踢開太宰的被子,伸手就要去擰門把手。
    伊橘不想大清早的又要聽這兩人沒完沒了地吵架,所以緘口不言,不準備告訴中也這個門把手被太宰放過腳的真相。
    但事實上有一些事情其實是避免不的,因為挑起事端的理由向來有成千上萬種。
    太宰緊急叫停中也往裏拉門的手: “哎!等等等等,夾到手了!混蛋,你開門之前能不能看一眼?”
    “混蛋,你能不能別堵着門口睡?”
    ……
    于是趁着兩人争執之際,伊橘率先打開門鑽了出去,轉身關上,把兩人的聲音堵回到房間裏。
    确認房間的隔音良好,他才放心地轉過身。
    正對面是宮村伊澄的房間,此時的房門緊閉,不知道裏面的人有沒有醒。
    客廳和廚房是一體式,隐約能聽到從另一側傳來的刀具切在砧板上,還有水燒滾了的聲音。
    難以掩蓋的香氣傳入鼻間,是面包和牛排的味道。
    客廳的窗簾敞開,外面的陽光絲毫不吝啬地照進來,像是有一層光幕蓋了上來,将客廳裏的那個身影襯得發亮。
    聽到身後的動靜,正在竈臺前忙碌的宮村媽媽轉過身來,手上的動作不停: “你醒來了啊伊澄,早飯已經……”
    正欲走上前的伊橘在看清楚對方的神情後停下了腳步。
    宮村媽媽的視線在接觸到身後之人的面龐時倏忽一頓,眼底閃過一絲茫然: “你是?”
    他靜靜地站在原地。
    見他沒回話,宮村媽媽只得又重新問了一遍: “那個,請問,請問你是……?”
    伊橘的視線掃過她手上緊緊攥着的刀和顯而易見防備的姿勢,不做聲響。
    一陣忽而籠罩下來的寂靜瞬間在客廳彌漫開來。
    兩人之間的沉默不知持續了多久,才被一個陡然插入的聲音打斷。
    “早上好。”身後,剛從房間裏走出來的宮村伊澄正揉着眼,一擡頭就看見了擋在自己面前的伊橘。
    他将詢問的眼神投向對面的宮村媽媽: “媽媽,這是哪個親戚家過來借宿的孩子嗎?”
    不枉他這麽猜測,主要面前這人的發色和五官,跟他們家的人長得都有些像得過分了。
    宮村媽媽也茫然地指了指: “他,他不是你帶回家裏過夜的同學嗎?”
    “我昨天沒有帶同學回家過夜啊。”
    “……”
    宮村伊澄的話音剛落,室內陡然陷入了無止境的沉默。三個人都好似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冷水冰封住了一般,一句話也說不出。
    伊橘只感覺自己好像被人從頭至腳潑下了一盆冷水,手腳都瞬間冷得發麻。
    這裏的一切都仿佛像是美夢一般虛無且飄渺,以至于他差點忘了,這本不過是商場裏那個女人所制造出來的一場虛幻的假象罷了。
    他覺得這種情況下自己是應該要說些什麽的,只不過好像突然被剝奪了言語的能力,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個,你家裏住在附近嗎?”宮村媽媽看着這個跟自己的兒子年紀相仿的少年,第一印象不知為何從覺得應該不是個壞人,莫名地還感到了一股說不上的熟悉感: “早飯已經燒好了……或者,要不要在這裏吃點?”
    兩道帶着陌生和探究的眼神一直在他的周身上下打量。伊橘仿佛像是變成了石雕般定在原地,難以動彈。
    背後的宮村伊澄上前幾步,站到他的面前,放緩語氣,開口問: “你是不是走錯門了?還是走錯樓了?”
    “之前是有聽說過公寓裏有幾間的門鎖當時沒安裝好,幾把鑰匙好像是一樣的,應該是正好開錯門吧?”
    他似乎是在幫伊橘找借口,其實他們都心知肚明。
    怎麽會有人連自己的家都分不清。
    “沒有……”他沒有走錯,昨天夜裏他就是跟着他們一起上樓的。
    伊橘的反駁聲很小,小到幾乎是完全聽不見,又好像不是從他嘴裏發出來的。
    事實上他好像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面對這種情況,所有的語言瞬間都變得有些蒼白無力。
    “看你身上的校服,跟伊澄應該是同一個學校吧?”宮村媽媽鎮定下來,轉過身繼續準備着早餐的擺盤, “不如先坐下來把早飯吃了吧,馬上就要到上學的時間了。”
    客廳裏挂着的鬧鐘已經指向了将近七點的位置。
    宮村伊澄的視線一直放在面前的人身上,總感覺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情緒在身體裏竄動。有一種陌生的疏離感,但又有一股強烈的感覺在昭示着,他們或許原本應該是一種很親密無間的關系。
    “先來吃飯吧。”他伸出手,握住伊橘纖細的手腕。對方冰冷的體溫順着肌膚表層透入,好像還能感受到一陣埋藏于身體深處的無助的顫抖。
    宮村伊澄将手上的力道緊了緊,帶着他一步一步朝餐桌的位置走去,摁住他的肩膀讓他坐下,輕輕拍了拍,安撫道: “沒事的。”
    宮村媽媽将擺好盤的早餐端了上來,有煎好的牛排和雞胸肉,切半的水煮蛋,還有一些小水果。
    她将筷子和勺子遞了過來。
    三個人分坐在餐桌的不同側,一頓早餐吃得格外沉默。
    伊橘埋頭往嘴裏默默塞着東西。
    跟昨天晚上不一樣了,他手上這對筷子是家裏專門給客人準備的公筷,用餐的盤子也是。
    随着時鐘上分秒的撥動,宮村伊澄匆匆地往嘴裏塞了幾口,便收拾收拾站起了身,準備去拿沙發上的書包: “我吃好了。”
    伊橘也放下了筷子和刀叉,正欲站起身,被宮村媽媽叫住: “哎,還沒有吃幾口呢。”
    “沒事,我吃飽了……謝謝款待。”
    伊橘站起身來,額前略長的碎發遮住了眼眸,讓人有些看不清眼底的情緒。
    宮村伊澄和宮村媽媽只是在原地愣神,對視一瞬,也不好多說什麽。
    “我們出門了。”伊澄和伊橘在玄關處換好鞋,打開門,拿着包同身後的宮村媽媽道別。
    “路上小心。”宮村媽媽一如往常地囑咐道,眼底不由閃過一抹擔憂的神色,望向躲在角落裏的伊橘。
    公寓門關上,屋外的涼風吹過面頰,掃去幾分緘默的氣氛。
    “走吧,我帶你一起去學校。”
    伊橘沒有回話,只是點點頭。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路上,就像昨天宮村伊澄帶着他去烹饪教室一樣。
    天邊的陽光正好,兩人之間卻像是隔着一層什麽,不似昨日那般親密。
    “那個,前面有一家便利店,要買點中午的便當嗎?或者面包和三明治也有。”走在前面的宮村伊澄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指着前面那家店面問背後的伊橘。
    家裏今天只準備了一份便當,暫先不管面前的人為什麽會出現在家裏,但如果沒便當,中午應該會餓的吧。
    “學校裏雖然也有的買,但是味道沒有這裏的好。”
    伊橘頓了頓,沒有拒絕。
    他好像不是很喜歡說話嗎?
    宮村伊澄看了看面前的人,也沒有多問,轉身帶他走進了那家便利店,選了一包三明治和牛奶便結賬出來。
    “要不要再買一些?”出來前宮村伊澄還轉頭問他,不過當即便被搖頭拒絕了。
    兩人一路無言走到學校。
    此時的時間已經有些晚了,身邊跟他們一起踏進學校的人也比往常要少了很多。
    站在教學樓下,宮村伊澄問他: “你是哪個班的?”
    伊橘小聲回答。
    聞言,他愣了愣: “原來是和我一個班的嗎?怎麽感覺之前沒有見過你?”
    伊橘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是輕輕嗯了一聲,以回答前面那個問句。
    見他這副不願多說的模樣,宮村伊澄也只好作罷想要繼續打探的心思,笑着拍了拍他的頭: “沒事,是我的問題,先去教室吧。”
    踩着鈴聲響起的前一秒,兩人拉開了教室的門。
    坐在門邊的石川透聽到聲音轉過頭: “哦,宮村你終于來了啊,今天怎麽這麽晚?”語畢,突然看到他背後好像還跟着一個,于是好奇地探頭向後望去,一邊問, “咦?你今天還帶着誰來了?”
    宮村伊澄一邊往自己的位置上走,一邊疑惑地反問: “你也不認識嗎?這是我們的同學啊。”
    “哈?我們班的人難道還有我不認識的?”石川透不信邪,從位置上站起身,湊近了幾步,仔細端詳着伊橘的臉, “……嗯。”
    半晌,放棄地回過頭,重新做回到位置上,茫然地撓頭: “我好像真的不認識,真的是我們班的?”
    “石川,小聲一點,有點太不禮貌了。”吉川由紀趕忙湊到他身邊,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
    “哦哦哦,對不起對不起。”石川透捂住自己的嘴,連連向仍站在原地的伊橘道歉。
    伊橘擺擺手,視線在教室裏轉了一圈,找到自己昨天的位置,走過去坐下。
    身後幾人一直緊盯着他的背影,見他毫不猶豫地走向那個位置,石川透小聲地問: “我怎麽印象裏這個位置好像一直是沒人坐的?”
    堀京子看着他,肯定地點點頭: “……我記得也是。”
    “那他……”石川透一手指着坐在那安如磐石的伊橘,一邊轉頭不可置信地看向将他帶來的宮村伊澄, “他他他他是人是鬼啊?”
    說是人确實挺像人,但說鬼……回想一下今早和剛才,好像也确實不能說不像鬼吧,連他自己也覺得蠻詭異的。
    不僅僅是他們,就連班裏的其他人都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同班同學産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驚悚感。
    伊橘一整個上午都獨自坐在位置上,他能很明顯地感受到那些來自四面八方的打量的眼神,就連自己周邊方圓幾裏的位置也很少有人靠近,一擡頭就能看到那些原本坐在自己附近卻偏要繞着遠路回來的人。
    就這樣上了兩節課,石川透實在有些按耐不住,扯了扯宮村伊澄的袖子,把他拉到外面的走廊上,一邊小心翼翼看着教室裏的人,一邊問: “宮村,這個人究竟是誰呀?怎麽搞得這麽……神秘的?”
    他光是坐在後面盯着他的背影胡思亂想幾節課,身上的雞皮疙瘩就已經全部豎起來了。
    “怎麽說呢……我也不知道。”宮村伊澄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 “就是今天早上睡醒的時候突然就在我家的客廳裏看見他了,問他說是我們班的學生,我還以為是我沒有記住的哪位同學,所以就帶過來了……”
    石川透有些不能理解他的腦回路: “不知道該怎麽說,但陌生人出現在自己家裏的第一反應難道不應該是立馬報警嗎?”為什麽還會想到把他帶到自己的學校裏來啊?
    而且,真的有人會認不出自己的同學嗎?除了之前整天裝陰郁的宮村以外!
    “不行,我覺得要麽我們還是報警吧。”石川透說着就要掏出衣服口袋裏的手機, “我怎麽想都覺得實在是太邪門了!”
    “應該沒有你說的那樣吧。”宮村伊澄伸手想要攔住他, “而且他昨夜待在我家裏什麽也沒幹,家裏的東西也沒少,我也好好地站在這裏,所以他應該不是壞人吧。”
    “昨天沒有事情不代表今天也會沒有事情,防人之心不可無,不行,我覺得還是得先幫你報個警。”石川透的雙手在屏幕上飛快地打着,眼見着就要撥打出警衛的號碼。
    恰在此時,上課鈴正好打響。
    宮村伊澄趁時直接一把将他已經放在耳邊的手機奪過,按下挂斷鍵,重新塞回他的衣服口袋裏,推着他回教室: “好了好了好了,已經是上午最後一節課了,什麽事情我們等上完課再說吧。”
    “不是,等等,你先聽我說……”石川透一邊回頭一邊掙紮, “我跟你說,那個人從早上到現在一句話都不說的,跟你之前一模一樣,看着就不像是個簡單的人……要是不報警的話,盡早把老師找來也行。”總之就是不能把他放在那不管了。
    宮村伊澄點點頭: “知道了,晚點我去找老師吧。”
    兩人走回教室時,所有人都已經在位置上坐好了。
    他們也趕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視線卻還是不由地緊緊黏在了伊橘的背後。
    “石川,你拿錯書了,這節課是數學課。”吉川由紀在旁邊小聲提醒着明顯心不在焉的石川透。
    “哦哦哦。”他連忙把桌子上的那本英語書放下去,又在抽屜裏翻翻找找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拿出來了那一本皺巴巴的數學教材。
    不過一會兒,一抹高大的人影便從教室外走了進來。
    擡起頭望去,正是裝得一副道貌岸然的太宰。風衣披身,鼻梁上還架着一副無框黑眼鏡,乍眼望去還頗像點樣子。
    他輕咳一聲,故意用低沉的語氣裝作頗有威嚴的模樣: “同學們好,我們開始上課。”
    偌大的教室瞬間安靜片刻,而後倏忽炸了鍋一般,窸窸窣窣的讨論聲自四面八方響起。
    “不是,是我眼花嗎?我們數學老師是長這個樣子的嗎?”
    “整容嗎?那也不對啊,身高都高了這麽多!”
    “你們能不能找到重點,問題是我們之前的數學老師是女的啊!”
    所有人的視線一瞬間‘唰唰唰’全部整齊地投到了講臺上正站着的那人身上。
    所以,他是誰?
    太宰輕咳一聲,拿起粉筆轉身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大名。
    落下最後一筆,将粉筆潇灑一丢,重新轉身面向同學,雙手撐在講臺桌上: “今天,我就是你們的臨時數學老師,這是我的名字。”指了指黑板上的三個字。
    有人舉手問: “太宰老師,我們的數學老師呢?”
    “哦,她呀,她今天身體不太舒服,請假了,學校安排我過來代班一天的課。”太宰說得臉不紅心不跳。
    與此同時,校園的某個角落裏。
    中也和一個女老師正面對面坐在某個不起眼的亭子下。
    “那個,我一會兒還有課,可能得先走了,要不您自便?”女老師試探性地站起身。
    她也不知道面前的男人是誰,反正她今天早上剛來上班,車子剛停好,一開門便被人擄了去。
    然後就到了這個地方。
    很莫名其妙,因為對方看着好像也并不是企圖勒索或幹其他,只是單純地跟她面對面坐着。
    她還以為現在的綁匪大費周章的,都只為享受人質的精神陪伴了嗎?
    聞言,中也一腳踹飛了原本死死焊在地上的石凳子,擡頭看着她: “您剛才說什麽?”
    女老師: “……沒,沒什麽。”
    教室裏,絲毫沒有任何懷疑的同學們已經掏出了書本,正聚精會神地盯着講臺上滔滔不絕的男人。
    “同學們請翻到書本的第57面,首先我們來解決一下書本上的這個問題。”太宰随意地翻開書,還沒開始看內容,就大手一揮開始指揮着所有人。
    直到看清楚了上面畫的圖案,才開始茫然地撓了撓後腦勺。
    喲西,看不懂。
    于是他當即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解決方法: “那就讓伊橘同學來解決一下這個問題吧!”
    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所有人的視線瞬間不約而同地都看向了那個正坐在角落裏默不吭聲的人。
    “哎,這個老師難道認識他嗎?”石川透扯了扯宮村伊澄的袖子, “難不成還真是我們沒認出來同班同學?這不可能吧?”
    見底下所有人都一副神情茫然的樣子,太宰耐心解釋: “哦,是這樣的,其實是你們班今天剛來了一位新同學,可能是你們班主任還沒來得及介紹吧,反正我來之前他倒是跟我提過一嘴。”
    他說得狀似不經意,配上那張看上去就不是很靠譜的臉,完全沒有打消底下人的疑慮。
    “轉學生?這不是都快期末嗎?怎麽突然來了一個轉學生?”石川透和吉川由紀忍不住湊在一起碎碎念。
    “不知道哎,怎麽感覺怪怪的……”
    “你這麽一說,我突然感覺這個老師也挺奇怪的。”吉川由紀暗戳戳指向太宰衣兜的位置, “你快看那裏塞着什麽?”
    石川透湊近了一些仔細端詳: “好像是……是襪子嗎?”
    “一個老師居然上課還帶着……噫。”吉川由紀捏緊了鼻子。
    兩人竊竊私語的聲音并不大,除了周邊的宮村伊澄和堀京子,其他人并沒有聽見。
    伊橘在太宰的點名下緩緩站起身。
    這張桌子上擺放着的書都是空白,沒有使用過。倒像是之前發放教材的時候特意把多餘的書全部都雜亂地擺放在了這裏,于是伊橘很輕易地便從書堆中找到了那本和太宰手裏一樣的教材。
    書本內是完全空白的,上面什麽筆記也沒有寫,跟昨天擺滿了有他字跡的課本的課桌完全不一樣。
    伊橘把書翻到太宰剛才說的那一面,粗略地浏覽了一下題目,便将答案脫口而出。
    整個過程最多不超過兩分鐘。
    太宰也不懂,反正見他說出了跟教案上完全一樣的答案,便滿意的點了點頭,示意他坐下: “非常好,請坐吧。”
    自己則是将教材直接翻到另一面: “接下來我們講……”
    底下一直在勤耕不辍做着筆記的堀京子當即舉起手: “老師,說太快了沒有聽懂,可以講一遍過程嗎?”
    “哦,真是個好學的好孩子,當然可以。”太宰欣然點頭,伸手點向才剛坐下的伊橘: “來吧,你上來講一下過程。”
    “……”
    伊橘原本就有些心煩意亂的情緒,一下子就被攪得更加煩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走向講臺,拿着粉筆,快速又有條理地在黑板上寫下了一串解題過程,然後把粉筆擱在一旁,立馬轉身走了下去。
    這種被所有人注視着的感覺實在是讓人有點不太舒服。
    太宰治笑着點了點頭,轉而看向堀京子: “好孩子,這樣能懂了嗎?”
    堀京子愣了愣神,趕忙将黑板上的解題過程抄在書上: “老師,應該懂了。”
    “懂了就好懂了就好,說明我教的好啊。”他自顧驕傲地點點頭,随後重新把視線放回到了教材上。
    于是這一節課的流程大致就是:太宰随意翻書,找到看不懂的題目,把伊橘叫起來回答,讓他上來寫過程,叫他回去,然後他繼續翻書……
    如此循環往複,直到最後,伊橘索性就直接站在講臺上不下來了。
    一直熬到下課鈴響起,太宰才心滿意足地合上了書,回味自己剛才幾乎近于完美的教學歷程: “不愧是我。”
    伊橘: “?”
    已經到了午休的時間,太宰沒有拖堂,當即利索地收拾好東西,一把摟住伊橘的肩膀将人帶了出去,随意地朝底下的同學揮手: “大家下課吧,中午快樂。”
    離開前還不忘對衆人做了一個飛吻的動作。
    所有人這下都看得眉頭緊皺。
    “不行,還是感覺這個老師怪怪的。”石川透挺直了背,難以置信地錘了一下桌子, “他居然能比安田還猥瑣!”
    吉川由紀也贊同地點點頭: “他看起來好像還什麽都不會的樣子,都是叫伊橘講的。”
    “而且那個新同學還被他帶走了!”
    不知道是聯想到了什麽,石川透的面色突然變得驚恐, “該不會是把新同學帶出去實施變态了吧?”
    畢竟有一說一,那個人長相确實還挺好看的,跟宮村挺像。
    “那這樣也太可怕了。”宮村伊澄也不由地嚴肅起來, “不行,我要去找安田問一問。”
    “我陪你我陪你。”石川透當即興奮地跟了上去。
    “他看起來好像不是奔着幫人讨公道去的樣子。”堀京子默默地看着石川透精力旺盛的背影,每一根頭發都在昭示着他此刻無比激動的心情。
    “這種惡劣的品性是該改一改了,總喜歡湊熱鬧。”吉川由紀見怪不怪, “不過沒事啦,有宮村在,問題不大的。”
    起碼兩個人之間有一個能靠上譜就行。
    于是, ‘靠譜’的宮村一路莽到辦公室,一把拉開門便沖了進去,擡頭,就看到了正在工位上酣眠的安田。
    “安田!起來了,別睡了,出大事了!”石川透兩步上前,搭上他的肩膀開始瘋狂搖晃, “快醒醒,快醒醒,再不清醒你的飯碗就保不住了!”
    不知是哪一句刺激到了他,只見原本還閉着眼趴在桌上的人猛然驚醒,瞬間挺直了身: “什麽!有女高中生願意主動來我家幫我做一日三餐!?”
    隔壁的女老師抽了一本課本,直接拍上他的後腦勺: “安田老師,請正常一點。”
    安田被這一下子打地猛然将頭磕到了桌上,再擡起時,精神便恢複了正常。
    感覺到自己的身旁正站着人,他擡頭看過來: “哦,是石川和宮村啊,找我有什麽事情嗎?這個周末想帶女朋友來老師家吃飯?可以也可以,不過最好多帶一些朋友來吧,男性朋友就不用了,老師不太喜歡男人來……”
    後腦勺緊接着迎來了一個更重的巴掌。
    他吃痛地捂住頭,輕咳一聲,正經起來: “咳,找老師有什麽事情嗎?”
    宮村伊澄有些焦急地看着他: “老師,我們班今天來了一個新的數學老師,您知道這件事嗎?”
    “哦?新的數學老師?”安田詫異地擡頭, “長得好不好看?”
    石川透: “男的。”
    “八嘎,男的跟我說什麽?”安田一臉無語,不耐煩地朝兩人擺手, “不是到點吃飯了嗎?你們怎麽還在這兒?快去吃飯吧,別打擾我睡覺。”
    宮村伊澄和石川透交換了一下眼神:看起來安田好像并不知道新的數學老師的事情。
    所以那個叫太宰治的數學老師應該就是個冒牌貨。
    然後他還把伊橘帶走了。
    石川透又繼續問: “安田,你知不知道我們班那個新來的轉校生?”
    安田原本惺忪的眼睛瞬間提了起來: “轉校生?好看不好看?”
    宮村伊澄: “男的。”
    安田: “速速滾開!”
    那看來他是個轉校生的事情也是假的。
    我靠,那到底什麽是真的?
    石川透變了臉色,伸出手,顫巍巍地抓緊了安田的袖子: “安,安田……好像可能真的出大事了。”
    “?”
    “不是,你們莫名其妙的到底想說什麽?”
    石川透用顫抖的聲音詳細地描述了已一邊從早上至今教室裏所發生的事情。
    安田: “……”
    扣扣耳朵,感覺可能出現了幻覺,他居然好像看到了自己的飯碗在和他說再見
    “你們先回教室取,我去找保安。”安田立馬站起身來,郁悶地撓了撓後腦勺, “校外人士不知道是怎麽混進來的,這下真的有些麻煩了。”
    在安田即将踏出辦公室的那一瞬間,宮村伊澄的聲音輕顫着從背後響起: “那個……伊橘不會出事情吧?”
    “伊橘?那個莫名其妙的轉校生嗎?”安田回過頭問, “你認識他?”
    宮村伊澄實話實說: “不認識。”
    安田嘆了口氣: “怎麽說呢……這兩個人應該都不是我們學校的人,也不知道是在搞什麽東西,反正我先去通知保衛處的人看看,如果有什麽消息晚點再告訴你們吧。”
    兩人只好點點頭。
    另一邊,太宰摟着伊橘剛出了教室沒幾步,拐到了一個無人的角落,将面上的眼鏡一扔,直接便拉着他一路狂奔了起來。
    “中也幫忙拖着那個數學老師了,我們先趕緊走吧。”太宰回頭同他解釋道,腳下的步子不停。
    “去哪裏?”伊橘問。
    “去哪裏都行,反正你這樣大大咧咧坐在教室裏肯定是不行。”
    很明顯,那個把他們弄進來的女人已經開始動手腳了。
    兩人出了教學樓,一路沿着圍牆跑到後山。
    正是午休時間,大部分學生都待在教室裏面用午餐,這裏不怎麽有人經過。
    兩人拐過幾棵樹,便在茂密的林裏看到了一個小亭子,裏面坐着中也和一個陌生的女人。
    “中也!”太宰遠遠地朝亭子下的人招了招手。
    聽到這邊的動靜,亭中的兩人聞聲朝這看來。
    女老師在這裏跟面前這個陌生的男人面面相觑了快一個小時,坐立不安,臉上已經布滿了冷汗: “那個,你的朋友好像來了,請問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沒有空暇理她,中也直接戴好帽子,從亭下走出來,迎上太宰和伊橘: “走吧,先出去。”
    伊橘任由着面前的兩人拉着自己跑到後山的一處矮牆下。
    “行了,翻過去吧。”
    伊橘擡頭看了看,誠實地轉身同太宰坦言: “太高了,翻不過去。”
    “沒事,有中也在。”
    另一邊,早已料到了的中也已經伸出了手抓住伊橘的胳膊,另一只揪住了太宰的衣領,蓄力的同時不忘抱怨: “攤上你們兩個我真是服了。”
    而後在身後逐漸清晰的保安的呵止聲下,小腿一蹬,帶着兩人輕輕松松地便跳到了矮牆的另一邊。
    保安: “!”
    太宰: “哦豁!”
    伊橘: “……”
    一牆之隔,中也穩穩落地,拉着兩人繼續往前跑: “先躲遠點吧,裏面的人看樣子應該會追出來。”
    三人一路連竄帶躲,不知跑到了多遠才停下來。
    彼時的伊橘已經體力不支地跌坐在地。
    太宰彎下腰,戳了戳他的臉: “你不行啊,這樣的體格還真是浪費了。”
    伊橘沒有力氣搭理他,随手撥開他放在自己面上的手。
    “開玩笑的,跟你說正事。”太宰随意地坐在巷子角落的一個鐵桶上,翹起二郎腿: “我倆今天早上一聽見客廳裏的動靜就直接翻窗走了。”
    畢竟連自己親兒子都認不得了,更何況房間裏突然出現的兩個外人。
    “過了一天了,你有沒有發現什麽異常?能找到出去的方法嗎?”
    伊橘搖頭。
    他還不能分清楚這裏哪些是異常,哪些是正常。
    “是嗎?”太宰放下手,仔細打量着地上的人, “但你的積極性看起來好像不太高啊,怎麽,是不想出去嗎?”
    伊橘不做言語。
    “那看起來就是了。”中也冷笑一聲,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盯着他, “小子,橫濱可等不及你這麽磨磨蹭蹭的。”
    而且他們還不能保證這裏和現實世界的時間對照。
    太宰也沉下聲: “希望你沒有忘記之前同我的約定。”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中間的伊橘默默垂下了眼簾: “放心吧,我知道的。”
    剛才劇烈運動完,他的身體還處于極度虛弱的狀态中,說出來的話也輕輕柔柔的,好似沒有力氣。
    “我當然會答應之前跟你約定的事情。”他擡起頭來看向太宰。
    一個由敵人編織起來的虛幻的夢境,和實打實的積分,他還沒有糊塗到會選錯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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