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村(七)
    雖然,但是。
    七海都說了這些事情等他出去後回來了再說。
    那他何至于現在就開始打排球,反正又不差這一兩天。
    所以不可能,他是絕對不會跟他去打排球的。
    “我不去。”
    伊橘看着夏油傑,眼神淡漠中流露着一絲堅決。
    夏油傑把他剛才和七海的聊天記錄翻出來給他看: “七海今天不在家,已經把你托付給我了,我去哪你就必須跟着去哪。”
    上面的聊天內容只有寥寥幾句,伊橘眯着眼才看清——
    夏油傑:在?
    七海:。
    夏油傑:你要是忙,今天中午就不用趕回來了,小孩我幫你帶一天,一會兒帶他去吃個午飯。
    七海: [兔子舉花,謝謝。JPG]
    ……
    完全把他安排地明明白白。
    伊橘扯了扯嘴角,撇過頭,全當看不見手機屏幕上的聊天內容: “不,我可以自己找中飯吃,不用你帶我。”
    主要的問題是,他有點摸不清楚自己現在所處的位置。
    “你只要把我送回公寓就行了,剩下的你不用管。”伊橘半仰着頭跟他對視。
    夏油傑擺擺手: “那可不行,萬一你在路上出什麽事情了怎麽辦?你一個小孩子太危險了,之後責任又都在我頭上。”
    “沒關系,我可以在你手機裏錄個音,出事了也不會找你。”伊橘點了點他握在手裏的手機。而且再怎麽說,現在這裏也不是現實那個人人脆弱的時代,死是肯定不會死的,只要不死,那就不是什麽大事。
    夏油傑還是搖頭: “不行。”
    其他的無所謂,反正他是鐵了心的想要壓着伊橘去打排球。
    “……”
    見商量無果,他索性不再多費口舌。
    “我走了。”伊橘對着夏油傑丢下一句,扭頭就要往相反的方向走。
    夏油傑在背後,雙手擴成喇叭的形狀放在嘴邊: “诶!哪裏去?”
    伊橘頭也不回: “回家。”
    從口袋裏摸出手機。
    “你又不知道回家的路,怎麽回?”
    下一秒,一道溫柔的女聲從伊橘的手機裏傳了出來,音量調大最大,十分清晰。
    “低德地圖,持續為您導航。”
    夏油傑: “……”
    他懶懶散散地放下手,插進兩側的褲兜裏,輕笑着說: “從這裏走回去最少也有半百公裏的路,真的不跟我走?”
    伊藤的宅邸建在城郊外的一處小山坳的半山腰,前路種滿了高大挺拔的落葉林。
    單是下個山就得廢了老勁,之後還得從城郊走到市中心,更別說伊橘還是個運動廢柴。
    今天落日前能不能到家暫且不論,總之肯定得累得沒掉半條命。
    夏油傑擡眸,無動于衷地看着伊橘的背影越走越遠。
    視線的盡頭,那個瘦削的人影就要隐沒在下坡的山路上。
    夏油傑輕輕嘆氣一聲: “真是難搞。”
    另一側,伊橘低着頭,手機的屏幕上顯示出簡化後标綠的路線,那個溫柔的女聲時不時就會跳出來提醒他下一步要走的方向。
    他辨認着周邊的景色,沿着地圖上顯示的路線朝前走去。
    驀然間。
    只感覺耳畔撲來了一瞬熟悉的強風,腰間緊接着多了一股強大的拉力。
    下一瞬,他便被提了起來。
    扭頭看去,騎在白虎背上的夏油傑正皺着眉上下打量他: “真不知道你這麽麻煩的性格是怎麽培養出來的。”
    說罷,随手将他扔在了自己面前的虎背上: “我要讓他上天了,你記得自己抓好他的毛。”
    伊橘當即也不跟他多糾纏,雙手首先攥緊了身下的兩撮白毛。
    倏忽一下,那股熟悉的快到失重的感覺襲來。
    趴在白虎背上的伊橘只感覺到餘光裏的所有樹木都在旋轉,眨眼間,便只剩下了一片蔚藍。
    他們升上了高空。
    “所以我下次就不提前跟你說了,還是直接帶着你過去最方便。”夏油傑的劉海被風吹得胡亂飛舞,面容上的神情不變,一雙眼睛笑得腹黑又真誠。
    伊橘從虎子的背上擡起頭來,看向身後人時的表情有那麽一瞬間的崩壞: “你真的是有病吧?”
    “畢竟都跟人家約好了嘛,一直拖着不去可多尴尬啊。”夏油傑施施然應道,甚至還悠閑地伸了一個懶腰, “七海也說你現在太脆弱了,正好趁着朋友在,一起練一練身體多好。”
    說起來是好聽,但伊橘的心裏門清。
    其實就是單純地想找他的不痛快。
    正想着,夏油傑的視線在腳下密集的建築物上掃過, ‘噢’一聲: “到了。”
    他拍了拍白虎的身軀。
    後者一個熟悉的俯沖,驀然一瞬,兩人安全降落在一個碩大場館的頂層。
    伊橘直接跳下來往樓梯走,白虎在‘咕嚕咕嚕’表達了一聲對伊橘的喜愛和他冷淡态度的不滿後,便被夏油傑收回進了掌心。
    頂層的天臺像是許久沒有人來過,樓道上的防護門帶着明顯地鏽跡,三圈鐵鏈套在鐵欄之間,那個鎖正牢牢地挂在那裏,好似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被人打開了。
    伊橘側過身,用腳踢了踢那道碩大的鎖,扭頭看着夏油傑
    雙手抱胸,嘴角抿着一絲無語地弧度。
    “鎖啊,這種東西砍掉不就好了。”夏油傑施施然走了過來,一只手在半空中一劃。
    低頭看去,那條長長的鎖鏈瞬間應聲而斷。
    嘩啦啦連同着門鎖滑落在了地面上。
    “走吧走吧,他們都已經到了。”夏油傑一手攬過伊橘的肩膀,帶着他下樓。
    剛走到一樓的樓梯口,迎面便撞上了正好從大門外進來的幾人。
    他們正不約而同地伸長着脖子,眼神飛速掠過密匝的人群,像是在搜索什麽。
    “哦!伊橘!”眼尖地西谷兩手一拍,這一嗓子喊得大半個場館內的人都轉頭看了過來。
    偏偏他還全然當沒看見一樣,繼續揚長了胳膊朝他揮手: “終于等到你來了,伊橘!”
    樓梯口,另一位當事人沉默着提起了衣領,把自己的整張臉都蓋住。
    正準備扭頭走回樓上,身後的夏油傑欣然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輕輕一用力,将人推了出去:
    “哎呀哎呀,真是一個熱情的好夥伴,快去找你的朋友們好好玩吧。”
    深感丢臉而蒙着頭的伊橘不設防,直接一個踉跄。
    對面的幾人見狀,連忙一窩蜂都湧了上來: “伊橘!”
    “伊橘!” “伊橘!” “伊橘!”
    “砰!”
    伊橘華麗地摔在了地板上。
    “……”他把衣領扯下,實在是好奇為什麽在這麽多人都過來接的前提下,還能讓他摔了。
    蒙住視線的布料被拉開,開闊的視線內就看到了對面扭成了一團的人。
    因為一次性沖過來的人太多,他們反而自個人把自個人都堵住了。
    混亂的局勢下,菅原扯着被大家壓下去的日向,田中扶着差點被自己撞倒的山口,大地拉住眼見着就要剎不住車的西谷……
    拉扯間,不知是誰的腳下一絆,一堆人瞬間沒有了支撐,齊齊往地上摔去。
    “砰!”
    較伊橘的那一聲更為慘烈。
    原本站在門口的月島不明所以地看過來,摘下耳機,先是莫名其妙地抽了抽嘴,然後把手機調出攝像模式, ‘咔嚓’一聲,定格。
    伊橘: “……”
    還好爬起來得早,不然全摔在他身上了。
    地上的衆人紛紛捂着跌到的地方呻吟,只有日向和西谷,在情急之中被菅原和大地完美保護好的二人,一骨碌爬了起來,興奮地站在伊橘的面前,擡頭用星星眼望着他。
    日向: “伊橘!你喜歡打什麽位置!?”
    西谷: “今天就讓我來傳授你霹靂無敵風火輪之球!”
    日向: “什麽什麽!聽起來好厲害,我也要學!”
    ……
    伊橘緩緩擡起手,橫插進兩人之間。
    陡然被打斷的日向和西谷齊齊轉過頭看向他,
    伊橘原本絲毫沒有心裏壓力地迎上二人真摯且熱烈的目光,嘴巴張開: “我……”
    跌坐在地上的幾人也不由都将目光投了過來。
    “我不……”
    面前的幾人看着他的樣子好像在出神,嘴裏也禁不住發出“啊——”的聲音。
    “不想打,打……”
    日向和西谷的眼神逐漸變得更加有光彩起來,甚至整張臉都在閃爍着期待和激動的光芒。
    伊橘: “……”
    說不下去了,拒絕的話他實在有些難說出口。
    所有人都還盯着他半張着的嘴巴,但本人已經完全喪失組織語言的能力了。
    “伊橘,你剛才在說什麽?你不什麽?沒有聽清楚啊。”離他最近的日向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
    西谷也一臉不明所以地掏着耳朵: “是啊是啊,你的聲音都沒有我一半的一半大。”
    “……我說,可以,但是只有今天的半天時間,之後我可能要出趟遠門。”
    語畢,對面傳來雀躍的歡呼聲。
    而伊橘則是忿忿地轉過身,視線落在背後那個男人身上。
    夏油傑已經找到了一條長凳坐下,翹起貴氣的腿,心情十分不錯地朝他揮了揮手。
    伊橘抿了抿唇。
    ……都是這個男人的錯。
    身後,日向瞬間跳了起來,一把摟住他的胳膊,将人拉向角落裏還空着的那個場地。
    “伊橘應該是之前都沒有接觸排球的吧?”菅原帶着一直排球走了過來,交到伊橘的手上, “你可以先試一試墊球,雙手交疊,變成這個樣子。”
    他一邊示範着,一邊糾正伊橘那不情不願的姿勢。
    然後把他胳膊肘下夾着的球拿了出來: “我把球扔給你,等到下落到一定位置的時候試着用手臂或者手掌去接。”
    伊橘長伸着的手有些僵硬,目光盯着從菅原掌心脫手而出,飛到空中的球。
    它在空半中正好遮住了頭頂的燈光,一瞬間,逆光的灰暗籠罩着球的正面。
    視線裏的球越來越大,很快便下落到了等身高的位置。
    回憶着剛才瞥見的周圍那些人的打法,應該就是用身體的某個部位接球,然後揮手打向球面,朝網的另一側打去。
    當球在另一方的線外落地時,就會記上一分。
    ……嗯,所以要打到對面的線外。
    秉持着這一理念,伊橘看準了那只球下落的位置。
    在高度達到前胸的高度時,原本舉着的兩只手齊齊往下壓,維持着雙手交疊的姿勢,而後猛地向上一掀。
    他的左臂前端傳來了一陣鈍痛。
    下一刻,那只球直接彈了出去,在半空中形成一個優雅的抛物線。
    完美砸到了正背對着這邊打‘3對3’的月島,
    的後腦勺。
    “……”
    全員寂靜一瞬。
    身旁的菅原瞬間上前一步,張開雙手,将伊橘保護在身後。
    “沒事的伊橘!沒事的!你只是不小心砸到了月島而已!你放心,月島人很好的,你不要擔心!不要擔心!”
    伊橘看着已經慌張到出了冷汗的菅原,低頭沉思。
    首先,他對排球的重量有着誤解,他原本還以為是跟籃球差不多重的東西,但實際上好像輕很多。
    其次,在球下落至必要高度時沒有及時揮手發球。誤差時間內排球的下落路線偏移,所以他在0.02秒之前計算出來的最佳擊打位置右邊偏,不僅沒有結結實實的接到球,而且還讓球直接亂飛了出去。
    第三,他力氣不夠,沒有辦法将排球打出盡可能快的速度,延長了對方的反應時間。
    所以總結,他不适合打排球。
    正想着,原本站在場地上的月島不知何時已經站定在了他的面前。
    高挑的身材靠近,瞬間便遮蔽了頭頂上的燈光。
    “你這是在練什麽?”月島一字一句問。
    雖然用的還是平常一樣冷淡的聲音和語調,但聽起來就是讓人覺得有股莫名的森然。
    伊橘同樣疑惑地看向身前的菅原:他在練什麽?
    月島的視線淡淡飄過藏在後面的伊橘,嘴角一扯。
    正準備開口輸出,被一旁連忙沖過來的幾人攔住。
    山口長手一伸,直接捂上了月島的嘴巴,情急之下用力過猛甚至還打出了一聲響亮的巴掌。
    “?”
    緊跟而來的幾人也沖上來死死抱住了月島,幾人手忙腳亂地抓住他的四肢,直接将人架了起來,朝最遠的那個角落沖去: “月島!不可以!會打擊新人的排球熱情的!”
    月島: “唔唔唔唔唔?”
    見衆人靠譜地把月島送到了安全的距離之後,身前的菅原才放松了警惕,松開戒備的雙手。
    他長舒一口氣,轉身拍了拍伊橘的肩膀,加油鼓氣道: “沒關系!雖然我只是讓你墊球而你卻直接朝着網打過去了,雖然發球的姿勢并不長這樣,雖然不僅沒有過網還打到了隊友,雖然你的動作滿是漏洞……”
    “但是!”他的聲音驀然提高, “我看到了你在思考,你懂得在球場上通過精密的計算發揮最佳優勢,你在一瞬間的爆發力十分出色,能在如此快的速度下會出手……更重要的是!你把球打向了對面!這意味着什麽?這意味你有勝負欲!有勝負欲就是一個好球員,有勝負欲就能帶領隊伍走向成功!伊橘!”
    菅原鄭重而懇切地再次重重拍上他的肩膀: “你是排球天才!”
    “……”伊橘迷茫, “我是什麽?”
    “天才!”
    只說一次不夠,菅原刻意放緩了語調,一字一句又重複了一遍, “你是,天才!”
    ……伊橘平生第一次感覺到手足無措。
    圍觀全程的夏油傑: “噗。”
    對面,已經安撫好月島的衆人走了回來。
    最前面的日向呼啦一下子就沖到了伊橘的面前: “哇哇!伊橘!你的那一下好厲害!我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麽有力又精準的發球!”
    伊橘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嗯……
    “不要多想!剛才那一球已經證明了你的天賦!”田中一把潇灑地拉開了外套上的拉鏈,潇灑揮開衣擺, “我已經看到了,在你身上顯現出來的主攻手的味道——斯巴拉西,你就是主攻手的天選之人!快快跟随前輩的步伐!cool!”
    人群後的旭也邁着穩健的步子走到伊橘面前,目光贊許且肯定地望着他: “你很有潛力,一定可以的!”
    “是的!你已經得到了我們烏野王牌的認可,這意味着什麽!這意味着你是可以的!你行!”菅原在邊上做出一個鼓勁的姿勢, “我們接下來的目标,就是糾正你身上存在的新人的通病,然後帶着你嘗試打一場真正的排球。”
    “來吧,伊橘!” “來吧,伊橘!” “來吧,伊橘!”
    面前的所有人都朝他伸出了手。
    但他一點都不敢動,只覺得有點荒謬。
    “我覺得……”
    看穿了伊橘在臉上已經昭示的情緒,大地朝他揚起一個親和且真誠的笑容: “沒事的!請不要對自己失去信心,我們大家都在這裏,可以幫你解決所有問題。”
    周邊的幾人紛紛點頭附和。
    “來吧伊橘!試着打一場真正的排球比賽吧!”
    “來吧伊橘!” “來吧伊橘!” “來吧伊橘!”
    ……
    他好像被一種鬼畜的氛圍緊緊掐住了脖子。
    排球館內的其他人紛紛停下了奔跑和揮手的動作,疑惑地看向這個角落。
    竊竊私語像是潮水一樣鑽進了耳朵。
    羞恥感從腳趾蔓延至全身,正身處人群焦點的伊橘輕顫着伸出了手。
    ……神啊,快讓他結束這一切吧。
    對面的長椅上,夏油傑正靠坐在那和打電話,一只手随意地撥弄着褲腳,懶懶散散地擡起頭看過去: “我看看啊……玩得挺好的,都說了小孩子就得跟同齡人多待着,整天跟你吃睡住一起,人都變木頭了。”
    “……我沒有說你的意思,陳述事實嘛。”
    “中飯晚點再說,我等下會帶着他去吃的。”
    “放心吧,一個小孩子而已,能走會跑的,擔心什麽。”
    “安啦安啦,我看着能出什麽事,人要是真傷着了我幫你做一整個星期的家務……”
    話完未說還,耳邊忽而傳來一陣重物落地的巨響。
    扭頭看去,就見那個正橫躺在地上的熟悉的身影。
    距離腦袋三米遠處的地板上滾落着一只排球。
    “……?”
    夏油傑趕忙掐斷了電話,一邊祈禱着對面的七海沒有聽到那幾聲接連而起驚呼的‘伊橘!’,忙不疊撒開腿奔過去。
    到了跟前,就看到無力癱倒在地的少年,一雙蔚藍的眼睛半眯着,鼻前流出了兩道鮮紅。
    悲壯的恸哭聲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圍繞。
    “伊橘!” “伊橘!” “伊橘!”
    ……
    一代排球天才,
    就此隕落。
    *
    夜裏,七海下班回到家。
    剛打開門,就看見了正跪在玄關處等他回來的伊橘和灰原二人。
    伊橘的鼻子裏塞了兩條餐巾紙,額頭上一處明顯地挫傷。
    而另一邊的灰原,神情看上去比在場所有人還茫然。
    “……”
    七海揉了揉眉心: “你這是怎麽回事?”
    伊橘如實回答: “墊球的時候球不小心飛到牆上,反彈回來的速度太快,沒來得及躲,砸到臉上了。”
    他又看向灰原: “你又是怎麽回事?”
    “哦。”不明所以的灰原舉手, “夏油前輩怕你晚上回來太生氣,就讓我過來替他暫跪一下等你消氣,明天早上七點他會準時上門幫你打掃衛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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