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顧若瀾有意忽略那個方向，學員還沒正式上場的時候她要麽就是看看大屏幕，要麽就是看正前方。
    不得不對上那一排的金主。
    謝玉宗坐在中間，兩側一邊是向靜，一邊是孟氏的劉副總。向靜不時跟他說些什麽，看得出來在很用心推銷。
    劉副總雖是代表孟氏，但謝玉宗壓根看不上他，除了最開始時的寒暄，之後便一直沒搭理過。他就只能跟另一邊的邢瞿說話，可惜邢瞿的注意力大部分時間都在孟秋染那邊。
    哪怕是在聽劉副總說話時，他的眼神仍會不時看向舞臺側面。
    顧若瀾的位置正對着的就是邢瞿，她本想轉移注意力，沒想到看到邢瞿的視線後，仿佛被一次次提醒那裏坐着誰。
    之前她在化妝的時候無意中聽工作人員閑聊說孟大小姐經常和邢少一起過來，還以為他倆會坐一起。上次飯局也有邢瞿，但他的存在感遠不如孟夏岩跟謝玉宗，仔細回憶起來他當時挺擁護孟秋染的。
    音樂響起，主持人念出謝子璇和于意萌的名字的時候，顧若瀾心裏咯噔了一下。
    她覺得今天這走神頻率似乎高了些，輕輕搖頭，對自己的狀态不滿意。
    蘇芸姿轉頭看她：“怎麽，還沒開始演，你就不滿意了？”
    顧若瀾淡淡說了句：“你也是導師，你的注意力應該放在學員身上。”
    蘇芸姿這次卻不惱，像是得了什麽私藏的利器，提前感受勝利的愉悅了。
    顧若瀾是轉頭和她說話的，蘇芸姿的表情基本被擋住了，孟秋染看不清。
    她好奇問袁亦：“她們兩個關系很好嗎？”
    “不好啊。”袁亦想起自己和陸欣怡每次為各自偶像加油時的場景，有點好笑。
    “那還聊那麽多。”
    “這叫制造素材。”
    孟秋染看着她，袁亦明白這就是等着解釋的意思。
    “節目組總是要找點話題的，所以鏡頭肯定會多拍熱度高的藝人。這又不是運動會，誰看綜藝真就只在乎比賽啊。”
    “她倆是為了配合節目組，裝熟？”
    “也不算裝吧。她倆只是競争多，談不上交惡，當然沒必要冷臉相對。”袁亦想了一下，找到個更确切的形容，“就像以前在孟氏，我跟一組其他同事那種關系。”
    于意萌和謝子璇抽到的題目是一段久別重逢的戲碼，有一天提前排練的時間。
    兩人的角色是初中到高中都關系密切的同學兼閨蜜，後來因為誤會在高考前鬧翻，本來說好上同一所大學的約定也成了泡影。
    兩人之後都沒有聯系過對方，但又都從同學那裏打聽過對方的消息，知道對方在哪裏上大學，畢業後在哪裏工作。
    這次兩人都回到家鄉準備參加高中同學聚會，但今天的偶遇是在街上，比同學聚會的時間要早，兩人誰也沒想到。
    這段劇情的臺詞不多，但對演員的情緒表達要求比較高。
    無法從嘴裏說出來的內容，就得靠肢體語言和眼神還有其他表情來傳達。
    謝子璇扮演的角色是先發現對方的那個，當時她正在用手機回複工作消息，很是煩躁。一擡頭就看到在她距離她不超過兩米的人是昔日閨蜜。
    她立即就定格了，盯着對方看了又看，眼裏很是激動。嘴唇輕顫，卻始終叫不出對方的名字。
    察覺到對方的目光，于意萌扮演的角色也轉過頭，錯愕之後也同樣震驚。
    兩人都定在原來的位置，踟躇猶豫。明明是一眼就能認出的人，可誰都沒有先開口。
    謝子璇緊緊抿唇，然後眼眶紅了，有淚呼之欲出。
    顧若瀾低頭在本子上寫了點內容。
    而于意萌則有一瞬間的詫異，很快就被她用其他表情掩蓋。
    她也表現出相似的情緒，但比謝子璇內斂克制一些，只是抿唇，并沒有要哭。
    顧若瀾手裏的筆繼續滑動，眼睛卻一直專注看着臺上兩位學員的一舉一動。
    她臉上沒什麽情緒，也無從判斷她對這些表演是什麽意見，滿意或是不滿意都不明顯，只知道她看得很認真，記錄得也很認真。
    鏡頭在導師們的臉上陸續掃過，在顧若瀾那裏停留得更加久一些。
    大概是因為她是特邀，只出現在首末兩場，多拍點她的鏡頭無可厚非。也可能因為她在演技方面一直都實力出衆，她的評價也更有說服力。
    向靜在謝玉宗耳邊低聲介紹：“上面穿淺藍襯衫的叫謝子璇，雲翔公司最近力捧的新人，說是打算讓她接許安萦的棒，開始接一些女二。”
    謝玉宗瞟了眼臺上，稍稍點了個頭。
    “雲翔打算跟臺裏合作兩部古偶，都是數據很漂亮的網絡小說改編的，自帶基礎盤。”向靜今天把金主們都請來，其實也是想借機談談其他的合作。
    謝玉宗又瞟了幾眼那兩個年輕女孩兒的表演，“這種小打小鬧的網劇，就別找我了。”
    向靜頓了下，聽他輕飄飄地說：“投資這種演員，我沒興趣。”
    向靜倒也不意外，謝大少看不上小花們也正常。
    她不知道齊都公館那一出，自然也不會知道那天謝子璇像只花蝴蝶滿場飛的時候，就已經被謝大少歸為俗氣那一類了。
    這時舞臺上的謝子璇緩緩走向于意萌，竟還踉跄了兩下，顫抖着伸出手，積聚勇氣終于喊出了對方的名字。
    “萌萌，好久不見。”
    她一說完，蘇芸姿跟邱和韬幾乎同步皺了下眉。
    顧若瀾記錄的內容明顯變多，但臉上依舊沒什麽變化。
    袁亦搓搓胳膊：“太肉麻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在演十年生死兩茫茫呢。”
    孟秋染也覺得挺尬的，但現在好多偶像劇都這水準。
    于意萌起初還算鎮定，情緒也控制得還行，不知是緊張了還是被謝子璇帶偏了，竟然也開始走外放型路線。
    她快步上前，迎着謝子璇，也紅了眼眶。
    開口時，哽咽得明顯。
    一句話簡單的回應，被她斷成了單字念白。
    邱和韬另一側坐的是曾經的電視一姐，許楓。
    這位一姐近年減産，但水平仍在。一直以來都挺樂意提攜新人，這時也調整了一下坐姿。
    謝子璇和于意萌開始敘舊，這是臺詞比較集中的部分，但通過麥克風傳出來的效果就是呼吸聲太重，而且臺詞說得很生硬，和她們臉上的表情是脫節的。
    她們明顯都在偷偷觀察導師們的反應，而且受了影響。
    敘舊後，重逢的驚喜減弱，從前的尴尬再次清晰。兩人欲言又止，對于那個誤會，誰都沒主動提。
    這個欲言又止，是個表現重點，也是難點。
    謝子璇的表現方式就是結結巴巴，一句話只說開頭，然後露出非常糾結的表情後接連搖頭，再把後面的話咽下去。
    而于意萌則是緊張地看對方，期待着對方先開口，然後自己接上。但對方選擇沉默後她很是失落，又不想把失望表現得過于明顯，只能藏起眼神。
    蘇芸姿轉頭跟邱和韬示意，表示這個地方演得還行。
    她又轉頭看顧若瀾，發現對方神情和剛開始時一樣，認真得讓人不敢打擾。而她桌上那個劇本副本，已經密密麻麻了。
    “你真寫這麽多啊？”蘇芸姿乍看還以為是顧若瀾自己要演的劇本呢。
    謝子璇和于意萌最後的告別定格在相約同學聚會那天見，但話裏又帶着明顯的疏離跟刻意。
    表演結束，主持人走上臺，給兩位學員遞上紙巾。
    “感謝兩位的精彩表演，剛才的那段久別重逢真是讓人很感動，一下子就想起很多屬于自己的故事。”主持人對她們露出标準笑容，接着轉向導師，“下面請導師們進行點評。”
    年齡大些的導師主要以鼓勵為主，同時說了幾處表情誇張的問題，細節上的點評則交給了蘇芸姿他們。
    因為是兩位女學員，邱和韬紳士地示意請蘇芸姿和顧若瀾點評更合适。
    蘇芸姿扶了一下桌面上的麥，笑得很和善，也挺親切：“你們今天的表現帶給我不小的驚喜。久別重逢的戲其實不好演，對于情緒的把控要求很高，但你們演繹得不錯。”
    謝子璇和于意萌同時鞠躬：“謝謝老師的肯定。”
    “但你們在說臺詞的時候，要注意氣息還有吐字的頻率，要讓情緒跟臺詞融合而不是機械念白，這樣才能更好地帶動觀衆情緒。”
    她看了眼謝子璇，本想重點說說她。轉念一想又覺得沒必要得罪雲翔，況且這只是第一場。
    孟秋染失望地搖搖頭：“這也叫一些小問題？活該觀衆被辣眼睛呗，現在對演員的要求也太低了。”
    要她說，那個謝子璇演得就只比機器人好一點。
    表情誇張，臺詞情緒不對，這些問題其他導師都提過了，當主持人把焦點引到顧若瀾身上的時候，大家都在期待她會怎麽評價今天的表演。
    顧若瀾認真看了一遍自己的記錄，表情仍然嚴肅。跟蘇芸姿的風和日麗相比，她簡直就是秋霜初晨。
    “首先感謝你們今天的表演，辛苦了。”顧若瀾的聲線是清潤平和的優雅，語調雖平但聽着就讓人喜歡。
    大家以為她會跟其他導師說得差不多，誰知話鋒一轉，她便明确說：“但我對你們剛才的演出，不太滿意。”
    不太滿意四個字一說完，舞臺下傳出一陣低呼。
    不僅蘇芸姿，就連稍遠的許楓都朝她望來。
    孟秋染卻是眼神一亮，好似來了點興趣。
    袁亦卻發愁：“她又準備實話實說了。”
    孟秋染不解：“說實話不好嗎？剛才那樣，你滿意？”
    除了粉絲濾鏡，相信任何一個普通觀衆都無法對剛才的演出說出個好字。
    “我當然支持她啊，可是這年頭說真話很容易被攻擊，又沒人給她撐腰。”袁亦滿是對偶像的擔憂，但顯然又很想支持她。
    這時臺上傳來顧若瀾的聲音，她對照着自己剛才的記錄，開始摳細節。
    “除了剛才說到的表情和臺詞問題，我認為你們最大的問題是在對劇情的理解上有偏差，所以導致情緒出現了錯位。”
    這是一個相對抽象的概念，她舉例說：“就像謝子璇你第一眼看到對方的時候，不該那麽快表現出震驚和激動，因為對方在你的生活裏消失很久，你需要一個記憶被喚醒的過程。
    前一秒還沉浸在煩躁的日常工作中，下一秒就看到對自己來說很特別的人但又只存在記憶裏，其實應該是茫然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顧若瀾用手指比劃了一下：“你在每一個大情緒的轉折方面都缺少過渡期，顯得突兀和生硬。”
    她又看向于意萌：“于意萌其實一開始控制得還不錯，但你的問題是很容易被對手影響。你被動地接她的戲，丢失了自己的節奏，所以到後來就變成你在配合她演，而忘了你的角色。”
    孟秋染也覺得她們演得很難看，但具體哪裏不對又說不上來。被顧若瀾這麽一點，瞬間就清晰多了。
    顧若瀾就像那個能精準撓到她癢處的耙子，讓她之前怎麽也撓不到的不爽消失了。
    謝子璇确實每一個轉折都大起大落的，像在唱戲，肢體語言還特別誇張。
    于意萌則越演越被動，從閨蜜演成了twins。
    她忍不住跟袁亦誇道：“影後确實是有兩把刷子啊，三言兩語就能找到關鍵。我之前怎麽看怎麽擰巴，現在舒暢了。”
    袁亦嘴角滿是驕傲地揚着：“那當然，你不看是誰在點評。”
    鏡頭在兩位學員和顧若瀾之間來回切換，大家隐隐嗅到一個熱議話題即将出現。
    蘇芸姿：“我剛說完不錯，你就說不太滿意，打我臉呗。”
    顧若瀾：“我只是客觀點評。”
    孟秋染：“影後（老婆）說得對，頂呱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