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钟,太阳刚冒出个头。
连城东南角的郊区，温度舒爽，空气清新,一路花香草绿。
驾校里面已经三三两两了站了很多人，全是来学车的高考毕业生。
现在还没到许骁澈练车，他坐在休息区的长凳,眉眼倦怠，姿态松懒。
这段时间都是这样，大清早被闹钟叫醒，做了无数思想斗争才能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
赖床的代价是教练的夺命连环call，所以再怎么困也得强打起精神过来练车。
周围坐着的几个人眼睛都还没睁开,哈欠连连。
这边能坐的地方都没靠背，大家东倒西歪地凑在一起,勾着身子差点摔到地上。
许骁澈比他们稍微好点，就是冷着个脸,没带什么笑容。
这边信号不好,再加上低头玩手机难受,他只好百无聊赖地观察四周,等熟悉的人来了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许骁澈从小在这一片长大,同年龄的人他几乎都认识。
小时候一起玩的记忆还在，即便过去这么久，大家还是能打成一片。
更何况他们都对许骁澈很好奇,想知道这几年在潇城生活得怎么样。
因而，他们这几个一起练车的朋友唠嗑时,话题基本都离不开他。
有人问：“少爷少爷，潇城好玩么？”
“没想到你去那么远呢，都好久没见了。”
“这不是又回来了么。”许骁澈轻笑,又回答第一个问题，“还成还成，好吃的多。”
“你们今年甲卷乙卷？难吗，我听说你也六百多呢！”
“你这说的，六百一也是六百多，人家可是六百八！”
许骁澈笑，谦虚地摆摆手，“甲卷，难度……怎么说，数学比去年难点，但也不算刁钻，很有水平的一套卷子。”
“还有，你这头发……”
“帅吧？”许骁澈语气比刚才多了几分起伏，随手拢了拢额前的发，漫不经意地勾了个笑。
“不说假话，确实帅，而且……还挺有距离感，我第一天都不敢认。”
“我也是，后来看你和谢老板走在一起，才知道你回来了！”
大家对帅哥的感情生活总是很感兴趣，又有人顺着问，“很多女孩追吧？咱们许少一出手，什么姑娘泡不到，过去之后处了几个啊，体验怎么样，南方姑娘柔得像水儿吧？”
像他这样走到哪儿都受欢迎的人，大家理所应当地认为会一个接一个地谈，女朋友时常换。
“啊？”这话听着不舒服，许骁澈下意识蹙眉，反应过来后嗤了声，语气里还有些轻蔑的意味，摇摇头。
大家以为他看不上那些莺莺燕燕，自顾自下结论，“哦，原来是单身呐，单身好啊！”
许骁澈扯了扯嘴角，轻呵，刚想把T恤下的那根戒指吊坠摆出来，听到有人叫他，“骁澈，练车了，该你上了！”
嗓音绵
绵的，差点让人听不清。
刚被换下来的是个女生，戴着遮阳帽，娉娉朝这边的休息区走来，步步生姿。
藏在帽檐下的眼偷偷往许骁澈的方向瞧，目光像是黏在他的背影上。
许骁澈一走，那女生就很自然地坐在了他刚才的位置上，接替他似的，成了下一个话题中心。
“唐姐，他还单身！这么多年了，还不喜欢跟女生玩儿呢！你快上啊，别怂！”
唐涵原本还有些羞，佯装生气不打算承认。
可想要知道真实答案的想法还是占了上风，她问，“你们确定吗？他亲口说的？”
其余人思索片刻，“八九不离十了，而且他有对象还在这学车干嘛？难不成在咱们这儿找了一个，更没风声啊！”
唐涵喜上眉梢，藏不住情绪，心情忐忑地等许骁澈练完这一轮。
他头脑灵泛，学什么都上手快，是他们这一批学员中练得最好的。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爱装酷耍帅，许骁澈也不例外。
他开车开得游刃有余，偶尔自然地垂落一只手，单手操控方向盘，意气风发。
虽然不知是刻意还是无心，唐涵的心还是很轻易地被撩拨。
心中的喜欢一遍遍地加重。
因为许骁澈学得好，他的练车时间也最少。
教练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过几遍就让他下来了。
回来的时候，许骁澈瞅见原来的位置坐了个女生，稍抬眉梢，随后也没说什么，重新找了个角落的座位。
大家目光又齐齐看向他，别有用意地开口，“澈哥，这么久了还能记得我们这群人的名字么，能对得上号？”
许骁澈慢悠悠环视一圈，“记得啊。”
等待着他挨个认人，这样才有机会牵线搭桥，刚才那几个凑热闹的男生提足了兴趣。
少年却漫不经心地拿着手机，不知是发消息还是回消息，没有继续开口的打算。
唐涵尴尬了一瞬，她身边的人面面相觑，随后撺掇着让她去坐到许骁澈边上去。
那么明显的行为，唐涵肯定是不同意的。
场上的人交换了好几轮眼神，都没有出声，在突然安静的环境中，许骁澈似乎已经沉浸在某个聊天框里，再也没掀眼分给他们一个视线。
唐涵默默观察他，猜测对面是他的家人，或者玩得好的兄弟，又或者是他身边那几个发小。
紧接着，看他动了动，笑着关掉手机，别过头看不远处的风景，笑意逐渐扩大，接着又重新打开屏幕。
好像刚才是一条让他过于高兴的，需要缓一缓才能重新看的重要消息。
疑惑涌上来，唐涵的心被高高悬起。
许骁澈还没意识到周围因他而变得沉默。
他在意的是，祝澄回他消息了。
他很有模范男友的自觉，每天醒来之后就会给她发张照片，很普通的对镜自拍，告诉她自己去练车了。
知道祝澄没起，
他会继续往下发，
断断续续地分享自己的日常。
如果祝澄回了，就说明她醒了。
像批阅奏折一般，女生挨个回复他刚才发过来的消息，一条都没落下。
她终于上线，许骁澈迫不及待地继续问，「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祝澄暑假每天都要睡到早上十点，那时候许骁澈差不多练完回家。
所以他很少在驾校就收到她消息。
祝澄答：「在外面」
又神神秘秘地补充，「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那意思就是今天出门了，可能有点什么事儿要办。
至于干什么，许骁澈没急着追问。
她也会和他分享日常，发照片或者视频，许骁澈每天都能知道她做了什么。
更何况晚上也会打电话，如果她现在不方便的话，他还是能在晚上知道。
两人对彼此都很放心，是情侣间信任的表现。
才和她说了几句话，许骁澈还是忍不住愉悦的情绪。
笑容很快就挂在了嘴边，没能躲过身边人的视线。
旁边有人问他，“干嘛呢，抱着个手机笑那么开心？”
他也没回避，大大方方承认，“和女朋友聊天啊。”
此话一出，附近的朋友诧异了半晌，唐涵更是放慢了呼吸。
前几分钟还被人告知他单身，她高兴得不敢相信，希望在心中腾升，却又在这一刻被打破。
她难以承受这份落差感，眼睫飞快地眨动，一片怅然。
这群人刚才的话让许骁澈有些不太高兴，他不愿意说太多。
“正正经经谈的恋爱，没你们说得那样。”
这群人还是太久没见了，又不及他那几个一直联系的发小。
许骁澈意识到自己和他们二观不合，没有再搭理他们的兴致。
大家伙面面相觑，一阵无言，又只剩下唐涵讷讷地呢喃，“什么样儿的姑娘呀？”
旁边的人搭话，“就是，聊聊呗？”
“有什么好聊的。”
他们还没明白许骁澈语气里的疏离，以为两人的感情不好，又或是那女生“拿不出手”。
有人笑笑，递给唐涵一个眼神，意图明显。
唐涵没回应。
即便念念不忘这么多年，心底藏着多少喜欢，她也做不出来插手人家感情的事。
刚才起哄得最厉害的一个男生摸了摸下巴，不怀好意，“不过澈哥，老家在连城，就找咱们连城的姑娘呗，干嘛去那边找呢？像你现在寒暑假还回来，不就成异地了么，体验多不好。”
许骁澈笑容散去，没剩什么好脸色。
他睨了那男生一眼，随后又气笑了，用着开玩笑的语气，“和你有关系？”
场上气氛有些僵硬了，和许骁澈关系比较好的人打圆场，“异地就异地嘛，人家感情这不是挺好的。”
那人还不知趣
，又继续嘀咕：“那也很难长久啊，见又见不着。”
他语气古怪，其实是对许骁澈嫉妒已久，怨念颇深。
从小就是许骁澈出风头，班上的女生多少都对他有意思。
这男生最近谈的女朋友，初中的时候就迷过他一阵，朋友圈现在还留着和“XXC”有关的动态。
许骁澈哪知道这层渊源，想不通这群人到底要干嘛。
他再没撂一句话，拍了拍刚才帮他说话的人，表达感谢，起身去旁边的地方坐。
早起本来就烦躁，被那群人说完之后心里更加不痛快。
他难道想异地恋么，他爸当初要搬家为什么不能彻底一点，全家人一起过去不好吗？
他一个人坐在这边，原来那堆似乎也起了几句争执，有人帮他说话。
许骁澈没管，反正也是那男生该，谁让他嘴贱
他只在乎自己的事，收回视线。
算了算时间，已经和祝澄快十天没见了，听起来也不久，怎么感觉像是十年。
他正郁闷着，祝澄突然发来消息。
「你猜猜我在哪儿？」
光是看到她的头像已经能让许骁澈开心起来。
同时，也从她的语气中品出了一点深意。
她能在哪，不就是潇城？
但又要让他猜，许骁澈不可避免地想象到有什么惊喜。
上次她就说要来找他，真来了？
而且，她刚刚说在外面赶路，更加符合了这个设想。
许骁澈是不信的，但又有些期待。
见面这个念头一浮现在心头，欲望就把它牵扯得越来越大。
一句话让他的心里翻涌出惊涛骇浪，许骁澈打字磕磕绊绊，总是出错，干脆发语音。
他按着手机，带着笑，“你是过来了么？真的假的，我完全不敢想，不过无论如何，过几天我就买票去看……”
话音未落，头顶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那个……”
许骁澈惊喜地抬头，下一秒又怔住。
是刚才坐在他位置上的那个女生。
笑容僵在嘴边，他的情绪降下来。
语气清淡地道出疑惑，“有事儿？”
许骁澈一直都不算一个细致的人，对待祝澄面面俱到完全是因为用了心，肯为她做出改变。
而对待别人，怎样也无法那样周到。
所以，他完全没看到唐涵紧攥的手，额角的汗。
同时，他的耐心也很有限，见她迟迟没开口，很轻地偏了下头，表示疑惑。
终于，唐涵紧张地张唇，开口说话。
与此同时，教练的声音响起——
“许骁澈，练车！”
他以为那女生可能是叫错了了，便没再管。
刚才的语音没发出去，他心里的期待也被一盆凉水浇灭。
于是一边走到车上，一边给祝澄重新发语
音。
“猜不到啊宝宝，
不过你应该在外面？我要去练车了，
等会儿看你消息，有急事就打电话哦。”
上车之后，他熟练地操控，开始练科目二的s型弯道。
教练没在副驾驶，很放心地站在阴凉地。
转动方向盘的时候，他听到放在旁边的手机震动了好几下。
他估摸着是祝澄，但她没有打电话，那就不是急事，便没立刻回。
分心了一秒，没注意手上，差点压线。
隔着车窗对教练笑，“没事儿没事儿，能过！”
收回视线的那一秒，突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许骁澈呼吸停滞片刻，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可置信地眨眼，他终于确信。
刚刚和他隔着网线沟通的少女，无比意外地出现在眼前。
晨光熹微，草木峥嵘。
本该在潇城的祝澄，这一刻亭亭玉立地站在不远处的小道上。
人在太过惊喜的时候总会手足无措。
他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一时间有些愣怔。
可这幅反应却被祝澄误解了。
她原本在高高地招手，试图吸引许骁澈的注意，可没收到他的一点反应，笑容也僵硬在脸上。
她已经来了有一会儿，还看到许骁澈在和别的女生聊天。
从买到机票的那一刻开始，她的期待就已经在慢慢累积。
心里不断猜想许骁澈的反应，以为他会冲过来抱住自己。
可是现在却什么也没收到，还看到他身边有别的女生。
原本沸腾的血液渐凉，踮着的脚慢慢放下，高举的手也收回。
幸福感流失，取而代之的是填满心底的失望。
周围人都看到了她，祝澄本来就容易害羞，这会儿更尴尬得脸颊发烫。
刚刚举得有些酸的手垂落在耳边，不自在地轻轻摆动。
祝澄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
给他发了几条消息，她抬了抬脚步，准备走。
然而，原本该走S型弯道的车直直地往旁边开，许骁澈的目光突然停在她身上。
他看到了她。
他们隔着车窗对视，点漆黑眸藏住他的情绪，可那辆轨迹异常的车辆把他心情暴露的得一干二净。
油门没松，许骁澈开着车缓慢地继续往前行驶——
接着，他把车开进了沟里。
他再一次，看她看呆了。
“……”
轮胎陷进草地里，不算严重的事故，人和车都没事，但谁也没想到会发生在许骁澈身上，场上的教练和学员都错愕不止。
祝澄焦急地跑过去时，困在车里的他还扬着灿烂的笑容看着她，掩饰住刚才的糗态。
这种表达喜欢的方式……笨拙又真诚。
祝澄心里特别复杂，觉得他丢脸，也觉得他傻得可爱。
最后实在没忍住，也肩膀一抖一抖地笑起来，脸埋在手臂之间。
怎么会有这种人？
谁家男朋友会这么搞笑？
随后祝澄闷声开口，“真笨啊许骁澈，我上次还提醒你不要开到沟里。”
带着亲昵的嗔怪，是他们这么久之后见面的第一句话。
许骁澈没否认，笑容愈发明显。
反而还提起，“我突然想到之前，我在球场把篮筐砸碎的那次。”
祝澄还没明白他的意思，继续嘲笑。
“那次也很丢脸……”
还没说完，许骁澈一句话把她堵得哑口无言，耳尖发热。
“也是因为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