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從表妹顧小七的及笄禮回來後, 沈希便沒有再出過府。
馬上就是她的婚期。
一想到遠在雍州的蕭渡玄,沈希就無法控制心底的緊張,可再想到即将回來上京的平王, 又有一種底氣生了出來。
她早非是當年那個懵懂天真的姑娘。
照沈希看來, 蕭渡玄如今對她的執念無非是因為她當年的背叛。
他生來就是萬人之上, 還沒有人敢那般的忤逆他。
蕭渡玄現下一意想将她困回到宮廷,也不過是想要得到她徹底的臣服。
沈希一直都知道自己對蕭渡玄而言, 與其說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倒不如說是一個用慣了的器皿。
或許有一些感情,但是絕對不多。
更不可能會到達将她娶至中宮封後的程度。
那日聽到蕭言這樣言說, 沈希就覺得好笑, 他未免将蕭渡玄想的也太有感情了些。
蕭渡玄那樣的人,是決計不會應允妻子生出分毫的野心的。
如果有朝一日他想要選妃,那些姑娘們定然個個出身中規中矩,性子也和柔恭順。
最重要的是要如同白紙般純潔無瑕。
絕不可能是如她這般無所顧忌。
所以沈希很清楚, 當初即便沒有自己□□姑娘也不可能成為太子妃。
□□姑娘太驕傲了。
沈希也很清楚,像她這樣的人在蕭渡玄眼裏是不配為妻妾的,她的德行, 她的家世,乃至她的野心都不堪為妃嫔。
可以養在身邊做消遣, 但決計不可能過明路。
不過這樣也好, 若是過了明路, 她就更加難以走出他的囚籠了。
他們之間這段混亂又難堪的關系,也是時候該畫上句號了。
等她成為平王世子妃後, 蕭渡玄或許會愠怒, 但沈希覺得他應當不會再做更多了。
她并不值得他花費這樣多的心神。
特別是這段時日,政務又那般繁忙。
而很快平王又會回來, 他縱是與蕭渡玄再兄友弟恭,也總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兒媳被人玷/污。
沈希如今一想到這位未來公公,就覺得極是安心。
平王在軍務上那般有建樹,還十分寵愛獨子蕭言,況且她連曾經和蕭渡玄做過的晦澀事都已經和蕭言透知過,再沒什麽隐患可言。
她緩緩地放下心來。
但沈希不欲出府,不代表就不會有人過來。
當她随着弟弟沈宣去向母親馮氏請安的時候,剛巧遇見了随祖母一道過來的顧小七。
“真是昏了頭了,如今三姑娘的喪期還未滿一年,她就想要張羅着續弦。”馮氏皺着眉頭,眉眼間帶着怒氣,“小七雖然大了,可十三郎才五歲,後進門的繼母能待他好嗎?”
顧小七的祖母亦是滿臉的愁色。
她已經上了年紀,滿頭華發,目含滄桑。
“可不是嗎?”顧小七的祖母緩聲說道,“更何況,二郎根本就不想再娶。”
沈希聞言也皺起了眉。
她都不用想,就知道又是顧老夫人想要作妖。
顧二爺與姑母情深,連妾室都未曾有,根本容不下第三人,便是姑母病逝後也一直為她守着。
顧老夫人先前就想要插手二房的事,如今竟是又起了念頭。
馬上就是新婚,馮氏不欲擾了沈希的心緒。
見她過來馮氏就沒再多言,溫柔地令他們幾個孩子去花園裏玩。
沈家的花園本就華美,如今在沈宣的操辦下更有格調。
府裏的孩子不多,除卻他們還有兩三位表姑娘和衆多侍女。
沈希很久沒有帶着孩子們玩過,加上又有個沈宣在這裏,索性選了最簡單的捉迷藏。
半個上午過去後,衆人都玩得盡興。
沈希很熟悉府裏的各處布置,單是假山和暗道她就知道不少。
若是可以的話,她能讓沈宣一直都找不到她。
正當她想要從花樹後走出時,忽然瞧見了一道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那人站在樹下,英姿挺拔,腰佩玉環,周身帶着幾分冷冽,氣質沉穩,又極是年輕。
是顧長風。
他無聲地站在樹下,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沈希的心神陡地一晃,她以為她都快要忘記顧長風是什麽模樣了,沒想到僅是看他一眼,那些舊時的記憶就瞬時回了籠。
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是他離開燕地時。
因是要出遠門,所以沈希去送他。
那時候齊王和父親已經有了争端,她心裏焦急,想要趕快成婚。
他們這門親事已經訂下一年多了,卻一直沒能成,先是顧長風為祖父服孝,後來又是各種雜事耽擱。
臨走前沈希到底是沒能忍住,垂眸問了顧長風一句:“你到底想什麽時候成婚?”
他的眉微微蹙起,臉上沒什麽笑意,輕聲說道:“你很急嗎?”
顧長風的語調平直。
但沈希深谙心術,哪裏能聽不出來他話裏的微諷?
沈希行事向來以利益為先,卻從來不肯表露。
在旁人眼裏,她是矜持有禮的,是美麗溫柔的,甚至是柔弱無辜的,可相處久了又一直那般親近,到底是能窺見她本性一二的。
沈希記得她當時的臉色應當是白了白,最終是坦誠地應道:“是,我很急。”
但顧長風沒有任何言語。
就好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一樣。
兩年來沈希總覺得她是走入過他心底的,畢竟他總待她那樣好。
顧長風雖然什麽都不說,但所作所為無一不充斥情誼。
到那時沈希才知道衆人言說的“冷情寡淡”全是真的。
顧長風這個人,是真的沒什麽柔情。
此刻再度見到故人,沈希什麽情緒也沒有,她心底甚至懶得為他生起波瀾,更懶得去思索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卻不想顧長風忽然向她走了過來。
“好久不見。”他輕聲說道。
顧長風的聲線依然是微冷的,帶着些疏離客氣,叫人怎麽聽都聽不出情緒。
沈希沒有同他敘舊的意思。
“貴客到來,未能遠迎。”她輕聲說道,“是沈希失禮了。”
沈希的語氣更加疏離客氣,就仿佛是第一次見到顧長風。
她矜持有禮地說道:“公子若是無事的話,沈希就先過去了。”
沈希提着裙擺,轉身就打算離開,卻不想顧長風倏地說道:“沈姑娘請留步,我有事。”
她眉心微擰,側過身來。
“你還有什麽事,顧公子?”沈希擡起眼眸,“沈希還尚在閨閣,不便與外男多交談,顧公子若是要事的話,還是說予我父親母親吧。”
她的咬字清晰,神情中也透着幾分疏冷。
顧長風容色微怔,他低聲喚住她:“別走,小希,我是當真有事尋你。”
說罷他便是像怕沈希會走一樣,徑直擋在了她的身前。
顧長風是發了什麽瘋嗎?
他們現在是什麽身份,哪裏還能同以前那般親近?
沈希的容色有些冷,她低聲說道:“顧公子到底是外男,若是有事勞煩先同我父親言說,或是直接書信傳達便可。”
“我們之間不必這般客氣吧?”顧長風擡起眼眸,“我是真的有要事。”
他說話時并不帶傲氣。
但那種高傲的氣質是如影随形的,會叫人打心底覺得不舒服。
“你逾越了,顧公子。”沈希低聲說道,“我喚小七一聲表妹,與你可沒有半分關系。”
她不想再理會顧長風。
饒是她心底對他沒什麽好印象,她也沒有想到他們的重逢會是這般不快。
沈希轉身就想要走,但顧長風又拽住了她的衣袖。
“你聽我說。”他微微俯身,神情中帶着些急切。
顧長風抿了抿唇,他聲音低啞:“把婚退掉,沈希。”
沈希陡地一驚。
顧長風在說什麽?他為什麽也想讓她退婚?
“我要嫁給誰,同你沒有任何關系。”她略帶煩躁地說道,“你憑什麽管我要和誰成親?”
“聽我說。”顧長風壓低聲說道,“如果你想一切順遂的話,就把婚退掉吧。”
他這是在威脅她嗎?
沈希幾乎是覺得有些匪夷所思了,當初退婚的事可是他一手安排的,為什麽要等到她嫁人的前夕才突然過來插手?
她冷聲說道:“這是我自己的事,公子就不必多慮了。”
兩人的溝通并不愉快,顧長風神情掙紮,他似是決定要将什麽話給說出口。
但在這時沈宣的聲音悄然響了起來:“阿姐,你在這邊嗎?母親喚我們了。”
沈希擡了擡下颌。
她甩開顧長風,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沈希并沒有将與顧長風的這一次偶然見面放在心上。
她更沒有将他的話放在心上。
眼下最要緊的事就是她的婚事,她無論如何都要在蕭渡玄回來之前順利地嫁入平王府。
當成婚消息放出去的前一刻,沈希還強作平靜與淡然地與匠人商談。
她輕聲說道:“雕花的話,還是镂空的要更好一些,鎏金的也好,純銀的也好,都先做出來看看吧。”
傍晚時分,勳貴人家紛紛收到致歉的請柬。
言說平王世子蕭言與越國公長女沈希婚期有變,吉日調整到了明日。
因那時間也的确吉利,許多人皆沒能想到此事竟是另有隐情。
唯有陸家是瞬時就炸開了鍋。
陸恪的臉色近乎可以說是陰沉如鍋底。
但沒想到的是消息還沒有收到多久,蕭言竟親自登門道歉。
其實事情也沒有那般嚴重。
畢竟蕭渡玄當時只是口頭上說說,完全沒有将兩家要成親的事情放出去。
但陸家的面子實在挂不住,當初陸太後将□□姑娘陸仙芝接進宮中時,誰都以為她會是将來的太子妃,哪成想最終竟出了那般難看的事。
原以為這一次會稍順遂些。
沒想到竟又是如此。
陸恪對蕭渡玄不敢如何,可對着蕭言他是極盡所能,冷聲刻薄地嘲諷了他許久。
蕭言不亢不卑,也不反駁,就這樣應下了。
“抱歉,陸大人。”他低頭抱拳說道,“帝命不可違,可內子亦是不能沒有我。”
分明還未娶妻,他這聲“內子”就已經喚上了。
聽到這般荒唐又昭然的理由,饒是陸恪也覺得無話可說。
早就知道蕭言将情愛看得極重,當初在燕地時就不顧一切地去向沈希提親。
哪成想他如今竟能因着情愛事與皇帝對着幹。
“陸姑娘聰明明達,日後定能覓得良緣。”蕭言擡頭說道,“是蕭言有緣無分了。”
說罷,他便轉身離去。
蕭言送來致歉的禮品頗多,盡數擺在中堂,除卻珍貴的還有許多女兒家喜歡的妝奁頭面。
多麽細致妥當的郎君,可惜是個徹頭徹尾的情種。
陸恪坐在太師椅上,默默地攬過紅眼垂淚的小女兒。
他低聲說道:“不怨你,不怨你。”
“他這麽個情種,沈希又是如此蛇蠍的禍水。”陸恪目光凝視着虛空,“往後遲早是要出事的。”
一夕之間,他的容色顯出些蒼老來。
陸恪的面容隐匿在黑暗裏,沒由來地帶着些陰刻。
落月流光,夜色将深。
沈希坐在銅鏡前,慢慢地翻看起明日要佩戴的發簪頭飾,指尖觸碰到一根長長的銀簪時,忽然刺出了點點的血珠。
她“嘶”了一聲,玉案急忙用帕子為她按住傷處。
玉案緊張地說道:“您沒事吧,姑娘!”
不過是血珠而已,并不能算得上什麽,但心底倏然閃過一陣莫名的悸痛。
沈希眸光微沉,她輕聲說道:“沒什麽。”
她與蕭言之前是專門規劃好時間的。
雍州的事錯綜複雜,蕭渡玄之前就說估計要十六七日才能結束。
他們現今将消息放出去,最快也要到明日才能傳到蕭渡玄那邊。
他不可能放下手中的事務回來處置她。
而等蕭渡玄忙完那些事回來的時候,估計都已經到了沈希回門的那日,到了那時候平王也已經歸來。
這時間的安排很是缜密,且近來一直風平浪靜,應當不會有所疏漏。
除卻顧長風上回尋她時說的那番話語。
太怪異了,又莫名其妙了。
沈希後來問了沈慶臣,才知道顧長風的确是有事尋他,在下過拜帖後才來做客的,但她心中總有那麽一絲怪異揮之不去。
應當不會有事的。
她雙手合十,難得想起了向神佛求助。
倘若九天之上若真的有神明,她誠心地懇求他們就幫她這一回吧。
将諸多事宜都确定好後,沈希方才躺回到帳內,她的床邊擺着一座高大的銅鏡,能清楚地照出她的面容。
她看着鏡中的自己,擡手輕輕地撫上臉龐和眼尾。
不會有事的。
兩年前那麽難的境地,她都順利地走出來了,這一回也一樣的。
沈希的心跳漸漸地平穩下來,她躺下身子,緩緩地阖上了眼眸。
但甫一進入到夢境中,久違的夢魇又襲了上來。
熏香的氣息濃烈,壓抑,沉悶,如若陰郁灰敗的雲層無聲地向下傾覆。
昏沉,難受,暈眩。
太痛苦了。
沈希本能地想要起身,但手腕被綢緞緊緊地束縛着,別說掙紮,就連顫抖的氣力都快被消磨殆盡。
凝霜雪般的皓腕被勒出深紅色的痕印。
可比起腦海中強烈的恐懼,痛意都是模糊的。
她低喘着氣,聲音懼得發抖:“陛下,求您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我再也不敢忤逆您了……”
心房像是被蛇尾緊緊地束縛住,讓沈希的胸腔裏不斷地湧起刺痛。
蕭渡玄唇邊含笑,他輕聲說道:“你沒錯,小希。”
“你不過是嫁給心怡的郎君而已,”他的指骨微屈,插到沈希的唇瓣裏,“皇叔應當恭喜你們才是。”
她嫣紅的朱唇顫着,水光瑩潤。
蕭渡玄的聲音溫和,近乎是有些過分的低柔了。
但與此同時恐懼感像是深冷的淵水,快要将沈希整個人都給淹沒。
她喘不過氣,一對上蕭渡玄的視線就覺得胸口都在作痛。
他撫着她的臉頰,慢條斯理地說道:“別再哭了,你夫君在外間可聽得一清二楚呢。”
冷汗霎時布滿後背。
沈希陡地擡起頭,對上眼前的那方銅鏡時,她才瞧見她不着寸縷。
渾身上下遍布紅痕,眉梢盡是春情,便連腿根都充斥深淺不一的痕印,掐痕一直蔓入到大腿的裏側,俨然是一副淩亂至極的模樣。
而隔着那麽一盞近乎透明的玻璃屏風,跪着的正是她的夫君蕭言。
巨大的恐懼猛地砸了下來,眼前一片深黑,在劇烈地震蕩搖晃着。
與蕭言隔着屏風對上視線的剎那,沈希的心髒快要從胸腔裏躍出,她大喘着氣坐起身,從夢魇裏掙脫。
薄薄的寝衣都冷汗浸得透濕,連指尖都發着寒意。
玉案匆匆忙忙地就從外間走了進來。
她快步上前,撫上沈希的後背,連聲說道:“姑娘,姑娘!您別怕,只是夢魇而已。”
沈希也知道是夢魇。
但撫着胸口喘息經久,她還是覺得那深重的恐懼依然壓在頭頂。
沈希近乎病态地将領口解開,對着銅鏡細細地看過每一寸裸露的肌膚,确定沒有任何痕跡後,她才緩緩地松了一口氣。
思緒徹底從夢魇掙脫以後,她擡眸說道:“将窗子都打開。”
“每一扇都打開。”沈希邊啞聲交代道,邊徑直走向了淨房。
玉案有些無措,手中還端着熱帕子和杯盞。
姑娘已經許久都不夢魇了……
怎麽會突然又做了那般激烈的噩夢?而且她在夢中一直都在喚“陛下”。
想到那夜玄衣男子的突然到來和沈希明早的婚事,玉案沒由來地打了個冷顫。
都到了這關頭了,肯定是不會有事的。
或許先前是有什麽誤會,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沈希沐浴完才發覺現今不過三更。
她強逼着自己阖上眼,但翻騰半宿仍是未能再度陷入沉眠。
沈希索性坐起身開始看書,反正婚宴上她勢必要濃妝的,縱然臉色差些也沒什麽。
她的床邊一直擺着本詩集,她睡不着的時候就要翻看。
但今夜不知怎麽回事,分明是黑紙白字,每句話都那般的熟悉,沈希卻是無論如何都看不進去。
這些字她好像不認識了似的。
沈希将詩集阖上,最終選擇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等待黎明。
伊始是無邊的濃郁深黑。
但過了那個界限後,天際的盡頭會出現一抹皎白,比之月色更為明麗,金色與紅色相交織,最終化作煌煌的熾熱,徹底破開黑暗。
翌日一早,整個越國公府都充滿了喜氣。
這座古典雅致的宅邸處處都挂滿紅結,在經歷過無數喪葬後,終于再度迎來嫁娶的喜事。
沈希坐在銅鏡前,一身正紅色的嫁衣,鳳冠霞帔,唇色更是紅得豔麗。
她生得清美,但濃淡相宜,無論怎麽打扮都是一樣的奪目亮眼。
繁複的妝容極好地遮住了她臉上的疲态。
沈希執起團扇,輕輕地站起身。
侍女小心地牽過她的手,扶着她走下臺階。
迎親的流程極為順利,聽到外間的樂聲和笑聲,沈希也忍不住莞爾。
尤其是在聽到蕭言隐約的聲音後,難以言說的安心感倏然生了出來。
上天總會眷顧她這麽一次的。沈希充滿希冀地想到。
弟弟沈宣俯下身,他笑着打斷了她的思緒:“快上來,姐姐。”
他是笑着的,可眼睛卻有些紅,就像是忍不住地哭過一般。
這些年來他們這對姐弟聚少離多,眼下還未相聚多久,就又要迎來分別,以後若不是逢年過節,也難再時時相見了。
更別提是常常一道出游、嬉鬧。
不過孿生姐弟,到底是心連心的。
沈希“嗯”了一聲,她點點頭,環住沈宣的脖頸。
上了轎以後,她的心才漸漸地落下來。
她竟真的要嫁人了。
過往的事像走馬燈般在沈希的腦中不斷地閃過,然而記憶走到盡頭,竟又忍不住地想到了蕭渡玄。
這時候他應當已經得到消息了吧?
他會生氣嗎?還是會心生恻隐,覺得就這樣放過她算了?
沈希忍不住地胡思亂想。
人好像在緊張的時候就是會這樣,平日裏她的性子還算沉穩,但眼到了嫁人的關頭,腦海中充斥的全是亂七八糟的東西。
她的緊張情緒一直到進了禮堂才徹底平複。
晨迎昏行。
傍晚時分殘陽如血,照徹了整個平王府。
到處都是鮮豔的紅色,連漢白玉石柱都被映照成血色,灼眼到近乎刺目。
蕭言緊緊地握住沈希的手,兩個人十指交纏,她幾乎能感知到他脈搏跳動的聲音。
他們終于要成親了。
在歷經各種險阻和籌謀過後,她和蕭言到底還是要結為夫妻了。
樂聲和賓客的呼聲在這一刻都靜止住了。
沈希的耳邊只餘下了風聲,其他什麽聲響她都聽不見了。
直到禮官的聲音響起,她才回過神來:“一拜天地。”
他們二人交扣在一處的手緩緩地分開,然後又在起身後,再度無聲地纏在一起。
沈希的心房怦怦直跳,即便頭頂蓋頭,她還是覺得眼前在漸漸變得明亮起來。
父親三娶的風流陰影亦悄然地移開。
她會有很好的婚事,也會有很好的一生。
片刻後,禮官再度高聲喚道:“二拜高堂。”
兩人又一同拜了下去,沈希的心一點點地往下落,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滿滿地襲來。
直到第三聲“夫妻對拜”響起的時候,她的唇邊都禁不住露出笑容了。
然而沈希的膝最終沒能軟下去。
弩箭破空的尖銳聲響驟然亮了起來。
天色不知何時陰沉下來,冷肅的寒風陡地撩起沈希的蓋頭。
臉上濺起濕潤,片刻後她才意識到那是血。
沈希愣愣地回過身。
蒼然的深黑之下,一身玄服的皇帝扯唇低笑,他俯身拭去她臉上的血:“小希,你這樁婚事朕允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