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男人的指節修長, 輕抵在柔軟的臀尖。
夢魇中的情形在反複地回蕩着,沈希仰起脖頸,她死死地扣住蕭渡玄的肩頭, 指甲快要陷進他左肩的游龍紋繡當中。
監牢裏是她命懸一線的丈夫。
監牢外是一意要将她拉下地獄的新帝。
如果這時候理智尚在, 沈希絕對是知道該如何選擇的, 可那被壓抑經久的情緒最終是湧了上來。
委屈,痛苦, 絕望。
還有不敢言說, 甚至不敢想起的怨恨。
諸種情緒全都開始肆意地翻騰,沖破了理智的閘門。
“您不能這樣。”沈希聲音微啞, 眸底的冷靜終于化作一種瘋狂。
她或許以為自己還好, 但那雙漂亮的眼睛裏分明寫滿了絕望與崩潰。
她的承受終于到了極限。
這一刻來得比蕭渡玄以為的要快得多,也來得要激烈的多,沈希的眼眶裏幹澀,容色卻比哭出來時還要更加難看。
蕭渡玄神情微怔, 他下意識地解下鶴氅,披在沈希身上,抱着她向外間走去。
“小希, 冷靜些。”他撫了撫她的後背,輕聲說道,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但沈希已經沒有顧忌了。
她的聲音放開, 再也不願意壓抑情緒。
“您想讓我回去您身邊, 這自然是可以的。”沈希擡起頭,啞聲說道, “別說是女官, 縱然是給您做侍女我也是願意的。”
外間的雨已經小了,甚至隐隐有些放晴之勢。
可沈希心裏的雨卻越下越大。
她的情緒瀕臨崩潰, 連嗓音都是扯着的:“當初是您将我帶回東宮的,我又是您一手養大的,我對您的孺慕之情并不比宗室子弟要少一分一毫。”
蕭渡玄撫着她的後背,他阖上眼眸,輕聲說道:“我知道,我知道。”
他抱着沈希快步走出監牢,不顧她的掙紮與抗拒,直接将她抱進了銮駕裏。
雨絲無聲地往下飄着,微微打濕了他的袖擺。
“我們都知道兩年前的事情其實是個意外,不是出自我的本意,更不是出自您的本意,”沈希的長睫顫抖,“您也說過,要我往前看,不要再困在過去裏了。”
她像是快要哭了。
可眼淚卻不知道為什麽,一直都沒有落下來。
沈希微微地仰起了頭,她像是既絕望又崩潰,接着就是無盡的困惑:“可是我不明白,陛下。”
她低下眼睫的剎那,眸裏的光倏地破碎了。
蕭渡玄擡起手,他輕輕地撫上沈希的眼尾,終于是在那裏觸碰到了一片柔軟的濕潤。
一種名為憐惜的情緒就這樣生了出來。
她多可憐。自小就命途多舛,想到的都得不到,失去的都難以釋懷。
每當她好不容易得到些什麽,他還會無情地将之奪走。
但當蕭渡玄想為沈希拭去眼尾的淚水時,她推開了他。
她的推拒也是無力的,柔荑抵在他的衣襟,微弱又可憐地反抗着。
沈希微微側過臉,她深吸了幾次氣,才終于尋到将那句話說出來、說完整的勇氣。
“我真的不明白,我對您沒有男女之情,您對我也沒有男女之情。”她輕聲說道,“您為什麽一定要将我當作禁脔養在身邊呢?”
蕭渡玄下意識地說道:“不是那樣的,小希。”
但他還沒有說完,沈希就打斷了他。
她的情緒平靜了剎那,但崩潰壓抑的潮水很快又襲了上來。
沈希強忍淚意,說道:“這世上願意給您做嫔妾的人可太多了,您為什麽一定要逼迫我這樣呢?”
蕭渡玄扣住她手腕的指骨倏然頓住了。
他很難形容那一刻心中泛起的是什麽情緒。
他那般寵愛她、縱容她,将這整座太極宮的華美都送到她的跟前,然而沈希卻只覺得他是在逼迫她嗎?
柔情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純粹的掠奪惡欲。
沈希也知道她是反抗不了的。
就算是他打定主意要困住她,她其實也沒有什麽辦法。
初時她或許會掙紮一二,可最終她除了沉淪與接受外,實則是沒有任何可能掙出這九重深宮的。
但聽到沈希的下一句話後,蕭渡玄到底是軟了心念。
她眸裏含着淚,低着頭說道:“我并非是您這樣位高權重的男子,可是任性地娶妻納妾,三宮六院,我的年歲已經大了,是必須要嫁人的。”
“我已經十七歲了,還被退親過。”她帶着鼻音說道,“如果再不成親的話,您知道會受多少流言蜚語嗎?”
沈希看起來就像個被雨淋濕的小雀。
羽毛濕濕地垂着,眸子裏也全是楚楚可憐的水意。
情緒慢慢下來以後,她的神情又恢複了過往的沉穩乖柔,言辭也變得漸漸有邏輯起來。
沈希難過地說道:“我也想過那種終生不嫁的生活,可是我的身份就注定我做不了,您能明白嗎?”
她擡起眼眸,直直地看向他。
蕭渡玄的心忽然就變得很軟,那些殘忍的冷酷的念頭也全都消逝了。
沈希不是不愛跟他說話,也不是不願意跟他說話。
她還是太害怕他了,以至于連壓在心底經久的話語都只敢在這時候講出來。
沈希的确是受了很多的委屈。
蕭渡玄從未在乎過流言蜚語,也從未真正将旁人的目光與想法放在心上,卻不想她會将這些事看得那麽重,以至于願意為之嫁給一個不甚相熟的男子。
也是,上京誰不知道沈希是世家女的表率。
貴女們以她為榜樣,婦人們拿她來教育自家兒女。
久而久之,沈希就會愈加注重言行,這本是好事,卻漸漸成為了她的負擔。
他應該早些注意到的。
蕭渡玄輕輕地握住沈希的手,他低眸看向她的眼睛,聲音遲疑而柔軟:“所以你這樣忤逆我,就是因為想要後位嗎?”
他撫了撫她的臉龐,輕聲說道:“倘若我說我願意娶你呢?”
沈希的腦中倏然一陣空白,她的眼眸睜大,朱唇也輕輕張開。
如果這樣的話是蕭言說出來,她會毫不意外。
如果是顧長風說出來,她也覺得有可能。
可他是蕭渡玄,是萬人之上的帝王,掌慣了生殺予奪,向來都是再獨斷專行不過的人。
蕭渡玄知道他在說什麽嗎?還是說他想用一種新的方式讓她投降?
先将她哄騙住,然後在她放松警惕時将她徹底囚禁起來。
紛亂冗雜的情緒來回地游走,可當片刻後這些情緒全都流散後,沈希心底最先湧起的還是抗拒。
她不願意。
沈希知道這世上的男人多是風流成性,妻妾成群,可她不想過那樣的生活。
父親當年的風流是停駐在沈希心頭的永恒陰影。
在每一次物色丈夫的時候,她都會要求他們給她永不納妾的保證。
顧長風可以給她這個保證,蕭言也可以給她這個保證。
可是蕭渡玄不可以。也不可能。
他的身份注定他将會佳麗三千,即便沈希貴為皇後,也要與無數人分享自己的丈夫,還不可以有任何的怨言與反抗。
只要想到有朝一日她會陷入到這種争風吃醋的搶奪中,她就覺得無法忍受。
但沈希還是窺見了蕭渡玄眼底的那抹柔情。
在東宮的那些個迷亂夜晚裏,她也曾經窺見過,并且還将之深深地利用過。
那一刻同樣的情緒再度叩響了沈希的心門。
她的掌心盡是冷汗,可思維卻很快地清晰起來。
“不成的,陛下。”沈希低下頭,她的眸光顫動,“如今……如今我已是臣妻,還是您的侄媳。”
蕭渡玄的指骨輕動,他捧住了沈希的臉頰。
“沒事,你還可以和離的,對嗎?”他輕聲說道。
蕭渡玄的聲音很溫柔,眼底卻帶着些病态的占有欲,眸色晦暗,隐約蘊着些藏得很深的冷意。
某一個瞬間,沈希以為他聽見了她的心聲。
“陛下,我不想您擔上奪取臣妻的罪名。”她強作鎮定,擡起水眸說道,“您也不想我被千夫所指,視作禍亂宮廷的妖後吧?”
蕭渡玄仿佛是聽到什麽有趣的事,他低笑一聲。
他捏了捏沈希的指骨,笑容清淺:“倘若你是妖後,那我是什麽?”
這樣的話語近乎是在調情了,可蕭渡玄的神情仍舊滿是上位者的勢在必得,他很确定不會有人敢于這樣言說。
曾經在他的蔭蔽下活着時,沈希很喜歡蕭渡玄的高高在上。
他站得越高,她就能活得越好。
可如今沈希忽然發現,她不能再那樣自然地接受蕭渡玄的高高在上了。
理想中的丈夫應當是一個與她平起平坐的人,他們相不相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是兩個平等的個體,誰也不會低誰一等。
她永遠不可能會擔憂責罰,也永遠不可能會懼怕懲誡。
然而這些蕭渡玄都給不了她。
他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壓抑與強制,哪怕是在香閨暖帳中也同樣如此。
但此刻沈希卻沒有表露出更多的抗拒。
“昏君,您是昏君。”她低着頭說道,語氣平和又帶着些嬌氣。
可蕭渡玄沒有生氣,他笑着将她攬在懷裏,眉眼間帶着些縱容:“是嗎?”
兩人之間原本如同水火般的氣氛漸漸消弭,柔軟的情愫無聲地流淌,但溫存沒能持續太久。
銮駕停在了明光殿前。
大雨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午後的日光高耀,滿地的落花被風揚起,蕩出層疊的漣漪。
天又恢複晴朗了。
但沈希的膝還有些疼,她張開手臂,等着蕭渡玄将她抱下去。
這樣的事她已經很久沒有做過,上一回還是在兩年前,她被折騰得連指節都無力擡動,足尖還沒有點到地上,腿根就開始瘋狂地顫抖,并牽動飽/脹的小/腹也泛起酸/澀之意。
蕭渡玄擡手就将她給抱了下來。
沈希來得太急,連午膳都沒有用,好在禦膳早就備好了。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怎的,全都是她偏愛的菜色,就連湯羹的鹹甜都很合她的口味。
但蕭渡玄不似她新婚燕爾,無什麽事需要忙碌,開春以後政務繁多得不可思議,馬上就是殿試,吏部也有一大堆的事務需要安排。
他能抽出來時間收拾她,估計都是特地安排好的。
聽見侍從言說五位宰相快要過來議事,沈希急忙從軟榻上坐起,她可不想在這裏遇見朝臣,上回被沈慶臣撞見,她就已經快要崩潰了。
“您先忙政事吧。”她小聲地說道,“我先不打擾您了。”
蕭渡玄還在翻看文書,見她要走,将她拉到膝上輕輕地抱了一下。
沈希身軀微顫,她目光游離,側過臉輕聲說道:“陛下,那世子的事情……”
說完以後,她還是悄悄地看了蕭渡玄一眼。
見他的容色漸漸沉了下來,沈希緊忙地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陛下。”
“他再怎麽說也是您的侄子。”她低下頭顱,“馬上平王殿下就要回來,我怕此事會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影響您的聲名。”
沈希的聲音越來越低。
她的神情也似小雀般有些緊張無措,像是生怕自己說錯了話。
蕭渡玄輕笑一聲,目光柔和。
“沒事,小希。”他撫了撫她的後背,“不會有什麽的。”
沈希松了一口氣,但蕭渡玄擡起眼眸看向她的時候,她還是控制不住地繃緊了心弦。
他拍了拍她的臀,輕聲說道:“晚上過來,聽見了嗎?”
那雙玄色的眼眸依然美麗,卻藏着些濃郁深黑的顏色,雖然是湮沒在低處,但沈希還是瞬時就窺見了。
她屏住呼吸,應道:“我知道的,陛下。”
從皇宮中離開以後,沈希的心緒才慢慢地放松下來。
不管怎麽說,眼前的事情是解決掉了,現在就等平王回來。
盡管蕭渡玄如今對朝野已是一手遮天,但她還是覺得平王的聲音是能發得出的。
最疼愛的獨子受到這樣的摧折,還被關進監牢裏百般折磨。
哪怕平王和蕭渡玄再兄弟情深,心裏也不會一點怨怼都沒有吧?
沈希将車簾挑開少許,她擡頭望向雨後湛藍的天空,到底還是吐出了一口濁氣。
至于蕭渡玄想讓她和離的事……還是先拖拖再說。
這又不是什麽小事。
她覺得就算是蕭渡玄應當也沒法能立刻讓她把婚離掉。
沈希越發覺得不顧一切的成親是個好的抉擇,不管怎麽說,往後的路子還是比以前順了許多,父親和小叔的事都順利解決了,她也如願地嫁人。
要說損失的話,好像除卻蕭言受了委屈外也沒什麽。
沈希越想越覺得她沒必要那麽悲觀。
再說,她忤逆背叛蕭渡玄的次數還少嗎?也不差這麽一回了。
她現今做的事再出格,還能比兩年前跟着父親出走燕地更出格嗎?
沈希就這樣懷着還算輕松的心情,回去了平王府。
平王妃聽聞她正午時就離開府中進宮,緊張了許久,十分擔憂她是又被皇帝給帶走了,就在平王妃準備入宮的時候,沈希乘着馬車回來了。
她撫平裙裾上的褶皺,娉婷袅娜地下了馬車。
柔膝還是有些酸疼,但休息許久走路已是沒什麽問題了。
“母親。”沈希輕聲喚道,“兒媳回來遲了。”
她的眼尾稍有些紅,但氣色卻是好了許多,姿态更是從容沉靜,叫人一瞧就覺得心下安穩。
平王妃站在影壁前,一把将沈希給抱住了。
“好孩子,你突然進宮,我還以為是出了什麽事……”平王妃撫了撫她的臉龐,“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平王妃的懷抱溫暖,馮氏待沈希也好,幾乎将她當做親女兒來疼寵。
但相對母親的身份來說,馮氏更像是位專職的管家,與沈希之間還是有些微妙的隔閡。
自從母親離開以後,沈希已經許久沒有感知過如此溫暖的懷抱,她有些微微的愣神。
須臾,沈希輕聲說道:“沒什麽事,母親。”
“掖庭那邊的人又問了我些事情。”她輕聲說道,“我聽那內侍透了口風,說是夫君的事并不嚴重,陛下到底還是念着殿下與娘娘情誼的。”
沈希微笑了一下。
這是她第一回 改口管蕭言叫夫君,簡單的兩個字對她而言卻似是有魔力一樣,奇異的安心感忽然就上來了。
聽到沈希的話後,一直緊張的平王妃也終于是放松了下來。
“好在有你,好在有你。”平王妃按着心口,感激地看向沈希,“好孩子,此番若是沒有你,母親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沈希心中驀地閃過一絲歉疚。
她頓了一下,輕聲說道:“夫君吉人必有天相,哪怕沒有我也定能化險為夷。”
“更何況夫君清正忠孝,哪裏又會做出那種事呢?”她微笑了一下,“母親該相信他才是。”
但說完以後,沈希好看的眉頭皺了起來。
她握住平王妃的手,有些無奈地說道:“不過母親,晚間的時候兒媳還須再進一次宮。”
“這也太折騰人了。”平王妃憐惜地又撫了撫沈希的臉龐,“好孩子,這一回你也受了大委屈了。”
沈希應道:“沒事的母親,只要夫君的事能夠順利解決,這又能算得了什麽呢?”
平王妃又道:“你用膳了嗎?快回院落中休歇片刻吧。”
沈希笑着說道:“多謝母親關憂,我還沒用,不勞母親挂心了,我這就回去用膳休息。”
語畢,她便和平王妃告別。
但在轉身的剎那,平王妃卻突然地拉住了沈希的手。
衣袖沒有防備地滑落下來,露出細白的小臂和層疊的紅痕。
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那是被男人扣緊了攥出來的。
平王妃輕聲說道:“你的手怎麽了,小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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