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动过滤掉了徐雁竹话语中的大堆前缀,这一瞬间,奚陵脑子里只剩下了一句话:这人是大师兄的转世。

    手中茶杯落在了桌上都不知道,奚陵忽然什么也听不见了,只知道举着手,愣愣瞧着远处那人的背影。

    徐雁竹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有别的东西吸引了她——在她话音刚刚落下之际,奚陵的房间里就骤然传来了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没想到居然还有其他人,她悚然一惊,转头看去,却见紧闭的房门打开,一个一身黑衣的年轻男人推门走了出来。

    他脸上表情十分生动,既有迷惑也有震惊,最终化为了一种难言的古怪,一言难尽地盯着徐雁竹看。

    ——是之前一起过来的,小陵那个叫白桁的同伴。

    脸上的警惕这才稍稍褪去了一点,但旋即,她又有些惊奇。

    不是因为对方的神态,而是这人居然可以自由出入奚陵的房间,却不被奚陵打死。

    想到这里,徐雁竹不由多看了白桁几眼。

    之前光顾着跟奚陵说话,他身边那两个朋友,她还真没仔细看过。

    说来也怪,这人并不是多温和的长相,徐雁竹却一瞧他,就觉得十分面善。

    能让她面善的人不多,她本就是个外向的性子,兼之白桁还是奚陵的朋友,当即有了结交的打算,正要打招呼时,终于压制住咳嗽的白桁却先开口了:“你从哪里看出来,那人是氐昴仙尊转世的?”

    连声招呼都不打,上来就是问话,这其实多少有些无礼的,好在徐雁竹不是爱计较的性子,闻言也只是愣了一下,心想这人怎么比她还自来熟,便摇了摇头道:“只是猜测罢了。”

    左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徐雁竹沉吟了一会,解释道:“那个人叫席卓,是我三十多年前外出云游时,从西州一个人造的魔域里救出来的。”

    又是人造魔域。

    闻言,白桁眉头一皱,脸上带了点凝重。

    三十多年前。这和永绥城那个人造魔域出现的时间也基本相同。

    但徐雁竹的重点显然并不是魔域,而是那个名叫席卓的人本身,继续道:“当时席卓伤得很重,魂魄也有受损,我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他魂体内有一点大师兄的气息,不过非常淡,所以我也不太能确定。”

    听罢,白桁想了想,问:“是西州丹宁山附近吗?”

    徐雁竹十分惊讶:“你怎么知道?”

    破案了。

    白桁一下就明白过来。

    这件事他印象还挺深刻,因为是发生在奚陵……咳,亲过他以后,他躲去西州伏魔时发生的。

    那时五州上的魔域已经基本清除干净了,还能遗漏的,基本说明这个魔域中最强的那个魔头十有八九擅长的是幻术,短暂性干扰了伏魔大阵的检测。

    白桁是发现了,脑子这玩意真是个好东西,他们伏魔最后的那七八年里,十次遇到的少说能有五次都是幻术类魔物,毕竟

    没啥智力不懂得趋利避害的,

    很多都已经被清除掉了。

    当时他救下了一个被魔物夺灵了的当地居民,

    不想那魔物临到死前反扑,将那人的魂魄撕得支离破碎。

    即将魂飞魄散之际,那人的妻子十分绝望,病急乱投医地向白修亦求救,一边磕头一边痛哭。

    白修亦并不是医修,老实说这种事情找他并没什么作用,但他又见不得别人这样,便凭着自己在魂之一道上的浅薄研究,死马当作活马医的,用灵力将这位丈夫的魂魄强行重拼在一起。

    这事也就白修亦能干,换作一个修为稍微低上一点的,都根本不可能镇得住魂体。

    好在普通人的魂魄比之修士好操作得多,白修亦拼拼补补,折腾了一整天,才好歹是把撕裂的魂魄拼接完整。

    至于最后能不能成,那就得看天命。

    他没空等最后的结果,拼完以后,便立刻返回了大渊。

    不过现在看来,应当是成功了。

    ——他的灵力极其强势,附在魂体上,基本能留几辈子,子孙后代都散之不去,没猜错的话,这个叫席卓的,要么是当年那个丈夫的转世,要么就是那对夫妻的后人。

    至于背影和他这么像的原因,白桁猜测是受了他力量影响的缘故。

    面对徐雁竹的疑问,白桁再次搬出了万能理由:“在仙盟卷宗里见过。”

    倒是也没有怀疑,徐雁竹点了点头:“这事当时还挺严重的,席卓的亲人全都因此去世,我看他无处可去,又有些灵根,便干脆将他领到了我这里。”

    说着,她有些唏嘘道:“我本来是想收他为徒的,一想到他可能是大师兄的转世,就没敢乱辈分,最后便只是收做了下属。”

    不过话虽这么说,席卓平时却是和徐雁竹几个徒弟一起修炼的,其实和收徒也没啥差别。

    说完,她忽然发现,奚陵已经好半晌没吱声了。

    有些疑惑地转头,却见那一边,奚陵竟然还在看席卓。

    她有些不解,忍不住也多看了一眼,却正好看见,一个女子正在给席卓擦汗。

    “哦,那个是席卓的妻子,也是我徒弟,他俩感情还挺好的,就是老耽误修炼。”

    话音刚落,就像是在证明她的话一般,远处练功的人影们齐齐停了下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笑,见状,徐雁竹当即撸起了袖子:“小兔崽子们又偷懒,小陵你先吃,我要先去收拾收拾他们!”

    伴随着一阵重重的脚步,徐雁竹气势汹汹转身离开,并不知道身后,奚陵已经彻底僵在了原地。

    有时候顿悟这个东西,其实就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

    譬如这一刻,奚陵忽然就明白了,那个他没事就会想想,却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自己很喜欢很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随之而来的,是当头棒喝的懵。

    ……成婚了啊。

    也说不清是怎么想的,奚陵的眼睛好像被固定了一样,一直盯着远处那个连脸都看不清楚的女

    子身影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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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没什么意义,奚陵却还是忍不住对比了下自己,失落地发现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一样的性格孤僻,沉闷无趣。

    也难怪……大师兄不喜欢他。

    说来也怪,平时奚陵想起什么事情,很容易就因为情绪过激而头痛欲裂。

    但是今天没有。

    比起激烈的情绪,似乎麻木占了绝大多数,以及钝钝的,并不强烈,却细水长流的闷痛。

    又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其实一直都等待着这一幕。

    而现在,幻想成真了。

    徐雁竹很快赶了过去,将不好好练功的人全都收拾了一遍,没多久,席卓以及他妻子的身影陆续消失。

    可奚陵还是呆呆地看着那里,始终未曾挪眼。

    忽然,之前被奚陵摔到桌上的茶杯递了过来。

    里面重新盛了满满一杯,暖暖的,还在冒着热气,随后,是一道修长的人影。

    人影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奚陵的视线,继而响起了白桁的声音:“我觉得那个人不太像你大师兄,你觉得呢?”

    对于这番话,奚陵只木然地端着茶杯,许久,迟钝地点了点头。

    白桁怀疑他根本没听自己说了什么。

    他有些担心,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在他看来,奚陵应当是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感情的,毕竟就在两天前的晚上,他还在怀疑符堇是自己喜欢的人。

    可奚陵现在的反应,又着实让人放不下心。

    白桁忍不住观察起他的表情。

    ——其实也没什么表情,除了茫然就是呆,乍一看和平时区别不大的样子,可白桁就是觉得不对劲。

    很不对劲。

    想了想,他试探性问道:“你要去见见他吗?我说席卓。”

    奚陵终于有点反应了。

    但反应和白桁想象的不太相同,他摇了摇头,垂下眸,许久,轻轻开口:“不用了。”

    不管是不是大师兄的转世,他现在生活稳定,家庭美满,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前去打扰。

    “他现在过得很好,我很……”

    奚陵想说,他很高兴。

    现在的五州很好,虽偶有魔物侵扰,但战火基本停歇,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提心吊胆朝不保夕,身上的伤怎么也不见好全。

    可这句“高兴”,他却几次尝试,都没能出口。

    最后,他抿着唇,求助似的看向白桁。

    “……我不开心。”

    *

    未时的这顿饭,奚陵吃得心不在焉。

    连余顺都看出了他的不在状态,一桌子好饭好菜没动过多少,虽然也有在吃,但异常缓慢,与其说是在吃饭,不如说只是换了个方式发呆。

    徐雁竹更是忧心,还以为是她做的东西有问题,起身想去重新弄,却被奚陵摇头拦住。

    “好吃的,师姐。”

    “”

    徐雁竹苦着脸,看上去惆怅得很。

    余顺也不明白,同样惆怅地摇摇脑袋。

    唯一知道原因的白桁却什么也没说,而是转头,向徐雁竹询问了那个叫席卓的人的位置。

    徐雁竹十分不解,但还是告诉了他,正想问问原因之时,视线里剩下的就只有白桁急匆匆离开的身影。

    徐雁竹忍不住迷惑地嘟囔:“小陵的这个朋友好奇怪呀。”

    余顺深有同感,赞同地点点头,道:“我也觉得。”

    两道叹气声异口同声,却谁也不知道,他们叹气的对象此刻根本没有回屋,而是直直走出了府。

    徐雁竹这处住宅的位置十分优越,处于庐平城最为繁华的地段,出门以后,奚陵基本没走几步路,就来到了市集所在之处。

    这里很热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琳琅满目的商品与小吃摆了满街,这些曾经是奚陵最感兴趣的东西,可今天不知为何,只粗略地看上一眼,奚陵便无动于衷地收回了视线。

    奚陵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要做什么,就是忽然很想到处走走,让尘世的喧嚣侵占一下空落落的脑子。

    他长得好,还独身一人,很容易就会引来其他人的注目,没过多久,便有人发现了他的异样。

    “公子这是要往哪里走啊?”一个一身锦衣的男子凑了上来,轻轻摇晃着手里的折扇。

    他看上去家境十分优渥,不太像别有用心的人,应当只是单纯看奚陵四处乱晃,因而好心地想帮他指路。

    闻言,奚陵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没有看向男子,而是目光移转,扫视了一遍热闹的街景,联想起了不久之前,他在永绥城逛过的同样热闹的昌宏大道,以及在那条道上曾发生过的事情。

    奚陵忽然就有了目的地。

    “我想喝酒。”

    好一会,奚陵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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