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嘉玉进了画室就跟进了自己家似的:“学姐,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他本来只是这么客套一下,谁知道,宿音看了他一眼,便真的坐回画布面前,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谢嘉玉神情有片刻的凝滞,好在他已经习惯了在宿音这里吃瘪,没有任何不适,只是眨了眨眼,就参观起了这间布置得格外用心的房间。

    里面摆放着很多画,有一些直接展示在外面,有一些则是用白布盖着。

    谢嘉玉留意到,这些全都是风景画,没有任何一幅有关人物的画像。

    人一旦沉浸于某件事,就会关注不到其他存在,时间也会过得特别快。

    宿音再次抬起头来时,身侧便落下了一片阴影。

    “学姐,我可以看看那幅画吗?”

    这道声音仿佛是在贴着她的耳朵说,宿音都能感受到那股微弱的气流。

    她扭头,正对上一张放大的俊颜。

    谢嘉玉的皮肤很好,说是切片豆腐也不为过,看不到丝毫毛孔。

    宿音微微后仰,拉开一段距离,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幅被白布盖着的60cm×90cm的画。

    谢嘉玉带来的那束花就放在画架下面。

    那幅画在画室的最里面,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绕进去的。

    宿音:“不可以。”

    拒绝得干脆利落。

    谢嘉玉眼神微闪,还想再说点什么。

    正当时,敲门声响起,门口传来张妈的声音:“太太,该下楼吃饭了。”

    宿音收拾好凌乱一滩的画具,洗了个手。

    清透的光线里,她的手莹润洁白,如融融初雪,当真应了冰肌玉骨这个词。

    让人忍不住想做那附在指上的水珠,好借机细细密密的吻遍那双手。

    谢嘉玉收回自己深幽的目光。

    在跟着宿音一起下楼之前,转头看了眼画室天花板的某处角落,对着虚空中的镜头,缓缓勾起唇角。

    ……

    陆序一路上开着车狂飙,原本一小时的路程压缩成了三十分钟。

    打开车门,走下车时,外面天光大亮,白得刺眼,他无端生出头晕目眩之感,心头惴惴不安的同时又本能地想要逃避。

    他扶着车门定了定神,对着后视镜理了理着装,将稍显凌乱的头发恢复成原貌,才走进庄园大门。

    庭院里短短几十米,却比他走过的所有路都要漫长。

    直到日光落在身后,室内的凉意扑面而来,陆序走到一楼客厅,后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他没有停留,马上就往楼上走,迫不及待来到了画室,不由分说推开了门!

    他已经想好,在见到谢嘉玉的那一刻,要揪住他的衣领,狠狠揍一顿。

    但是……

    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他有些

    怔忪,随机转身,开始一间房一间房的搜寻,在打开某间卧室时,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宿音坐在书桌前,扭头望向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显示出疑惑。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先给出了回答,陆序扯了扯嘴角:“没事,我回来拿份文件,顺便看看你。”

    配上他一身正装,风尘仆仆的模样,很有说服力。

    话虽如此,他的眼神却掩饰不住探究欲,几乎像是X光线一样扫描了一遍整个房间。

    床底是实心的,不可能藏人。

    书桌下面什么也没有。

    衣柜里呢?

    陆序放在门把手上的手不自觉转动一下,很想冲进去,打开那扇衣柜一探究竟。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而是推了推那副新买的金丝眼镜:“你好好休息,我再去找找文件在哪儿。”

    说完,他轻轻关上房门。

    在门前驻足停留了片刻,才走向了下一个房间。

    二楼全都找过一遍之后,陆序就去了一楼。

    没有找到人并未清空他内心的不安,反倒让他越发焦躁。

    房门摔出震天的响声,张妈循着声过来,顺手从厨房操了一把刀。

    要知道,太太的病需要静养,庄园里的佣人们恪守于心,干什么都轻手轻脚的,从不会发出这么大的动静。

    准是哪个杀千刀的贼偷溜进来了。

    上午来土匪,下午就进贼,得跟先生说一声,让他把庄园换成密码锁。

    张妈心里掠过这样的念头,悄无声息地来到那黑影背后,正要用刀背劈下去,却感觉这人莫名熟悉。

    “先生?!”她瞪大眼,喊了一句。

    陆序转头,便见一把菜刀悬在面门上方,犹如达摩克斯之剑。

    “……”

    四目相对,张妈率先收回手,迅速将那把菜刀藏到了背后,讪讪一笑。

    “上午家里来的那个人呢?”

    张妈不明所以,虽然有些疑惑陆序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却还是尽职尽责的回答道:“您是说太太的那位朋友吧?他吃完饭就走了。”

    “他带来的那些东西呢?”陆序没忘记,他在监控里看到的满车鲜花和礼品。

    “那位先生说什么也不肯带走,把东西都堆在了庄园门口,太太觉得这样不妥,就让人收到了杂物间去。”

    陆序冷着脸:“全部都扔掉。以后没有我的允许,陌生人不准进入庄园。”

    “可……”要是太太允许了怎么办?

    张妈话还没说完,陆序便转身离开了。

    她叹了口气,只当夫妻俩还在闹矛盾。寻思着,该去庙里烧烧高香,让佛祖保佑两人快和好。

    *

    二楼卧室。

    宿音透过窗户,看着陆序在庭院里像失去理智的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搜遍每一个角落,眸光淡淡。

    回想起了先前谢嘉玉在餐桌上说过的

    那番话。

    “有时候我真是佩服陆序学长,不知道他是怎么看着爱人遭受疾病折磨却还能无动于衷的,反正我做不到。”

    “试想一下,陆家虽然不是什么豪门望族,但影响力也不小。我花了十几天找到的心源,他却花了八年都找不到,是真的没用,还是不想找?”

    “你难道就甘心被困在这个方寸之地,做一辈子的金丝雀吗?”

    “我不是来当说客的。我只是想告诉你,陆家马上就会不存在了。”

    “学姐好好考虑……”

    一字一句,言犹在耳。

    抬头望向天际散乱的流云,宿音深觉,未来应该都是好天气。

    她转身走到画室,掀开了谢嘉玉先前想看却没能看到的那一幅画上的白布,珍惜地抚了抚上面干透的颜料。

    以往总是笼罩着的薄雾浓云都在顷刻间消失无踪。

    她的双眸浮现出前所未有的亮色,仿若地狱的业火在其中被点燃。

    每当这种时候,创作的灵感和欲望便呼啸着袭来。

    *

    谢嘉玉又一次感到了挫败。

    无论他怎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以何种手段暗示、威胁,都没能获得宿音肯定的回答。

    她好像已经习惯了那具孱弱的身体,对他口中适配的心源一点也不感兴趣。

    谢嘉玉并未撒谎,他的确找到了与宿音适配的心源。

    只要权势盛到一定程度,所有人都会为之让道,这世上没什么做不成的事。

    先前一段时间正是忙于寻找心源,他没有腾出手来对付陆序。

    现在,他不得不这样做。

    如果他不这样做,宿音永远都不会正眼看他。

    一旦下定了决心,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比起挖空心思的追求,迎合对方的喜好,在商场上搏杀反而是谢嘉玉的强项。

    陆序那头也迅速做出了反应,但二者本就不在一个体量。

    俗话说一力破十会,谢嘉玉根本用不着使什么手段,对面就已经现出了颓势。

    但谢嘉玉虽然是谢氏的掌权人,却并非没有人能压制住他。

    他莫名其妙对陆序的公司出手,很快便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将这件事捅到了谢父谢母面前。

    “表哥,不是我说,你干嘛非要实话实说。”齐盛一边给谢嘉玉上药一边嘀咕,“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不就得了?看上有夫之妇,还想搞垮人家公司,不对你动家法才怪呢!”

    谢嘉玉坐在轮椅上,看了齐盛一眼,一巴掌甩了过去。

    他没残,就是受家法伤了膝盖。

    “嗷呜!”齐盛痛呼一声,抱着脑袋指责,“你恩将仇报!我帮你擦药,你怎么还打人呢?”

    谢嘉玉面无表情:“突然想起了一些不高兴的事。”

    他平常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冷不丁这副模样看得齐盛背后凉飕飕的。

    恍然了悟谢嘉

    玉口中“不高兴的事”指的是什么——好吧,他也看上过那位有夫之妇。

    不对,应该是一直都看上着呢。只不过有人横刀夺爱,压根不敢表现出来。

    心里莫名有些酸溜溜的,不是滋味,齐盛叹了口气。

    算了,不该自己的就别想了。他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表哥,你到底怎么想的?”齐盛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小声问道。

    跟上次的情形反过来,这次是他被家里人拉过来,规劝谢嘉玉。

    他哪敢劝啊,劝了就是死。

    也不该这么说,没那么夸张,应该是从此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啪!”

    又是一巴掌。

    齐盛怒了,站起来:“凭什么又打我?”

    “这是我的房间,别像做贼一样。”谢嘉玉说着,揉了揉膝盖,从轮椅上站起来,“比起那种你情我愿的小游戏,还是横刀夺爱更刺激。”

    齐盛愣了愣,才意识到,后面这句是在回答他的上一个问题。

    等等,貌似有什么地方不对。

    看着谢嘉玉走到窗户边,齐盛瞪大双眼,像是个演滑稽戏的小丑:“你你你……你腿没事?”

    谢嘉玉回头看他:“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的腿有事了?”

    齐盛明白了。谢嘉玉坐轮椅完全是为了博取同情心。

    他对陆序公司干的那些事可大可小,更可以小事化了,单看家里的长辈们怎么决定。

    谢嘉玉翻窗离去之前,贴心地抛下了一句话:“我最近都不回来了。”

    等等,你就这么走了,岂不是全家人都会怪我看管不力?!

    这一瞬间,齐盛深深地感知到了社会的险恶。

    家法好啊,谢家不能没有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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