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忘了这是高中了,也忘了她们16岁。学业紧迫,情窦初开。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字句严肃说起早恋问题,嘱咐学生对学习保持专注,告知家长注意防范。
我觉得有些尴尬,尽管我从来没有和陈谨悦开诚布公谈过这个问题——当然也不可能谈——可我没有来由地心虚。
我侧过头去看她,碰巧她也看我,我们很久没有这样的对视了,明明是在一个这么严肃的场合,同教室的学生家长都皱着眉头,而陈谨悦目光如绸地望着我。
“你呢……有喜欢的人吗?”这句话我还没讲完的时候,就已经觉得后悔。我不应该问,可我面对她的眼神,嘴巴比脑袋先做了决定。
“有。”我不知道她为何能如此坦荡,没有一点要隐瞒的意思,语调还如此轻松。
我没有再说话了,我敢问,却不敢追问。
“是女生可以吗?”结果陈谨悦却追着给了回答。
我顿时警铃大作,可我没有其他的话能说。“可以。”我佯装镇定,给出一个「家长」该有的,对青少年性取向的正确反馈。
她听到我说这两个字竟然笑了,这一笑,我心又沉了。我猜她是否意识到其实我知道她喜欢的是谁?
我不敢看她,我的眼神一定会出卖我。我发现她的情绪亮了又暗,在这短短的几秒里。
她又说:“但是太累了,已经不想喜欢了。”
我沉默,我又一次感觉她在离开我。我短暂地闭起了双眼,她也不再说话。
那天晚上,我又同那个雷雨的夜晚一样,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但我的情绪已经完全不同。我一遍遍读着她说的那句“但是太累了,已经不想喜欢了。”
我说不清,当初那句“一直是我的”和如今这句“不想喜欢了”到底哪一句让我更觉恍惚。
凌晨两点,我的房门被敲响。是陈谨悦。她已经近两年没有这样过。
我的心又咻地一下提到嗓子眼,我深吸了几口气,才有办法平缓地说出“进来吧。”
她推开门,没有进来。她说饿了,问我可不可以给她做点吃的。
我自然不会拒绝。我穿上棉衣,起身去厨房给她煮面。她一直站在我的身后,我明明看不见她,但我确定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没有移开过。
一定是白天的那段对话,让她起了疑心,我暗自懊恼,为什么要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让这一切又有了苗头。
我煮好面端给她,准备回自己房间,她却把我拦住了,问我能不能陪她吃完。她知道我不可能拒绝,我也不会拒绝。我说:“好……”。便留在她对面,如坐针毡。
她在吃面,我却没什么可做的。只是看着她,借着不怎么亮堂的灯光。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专注地看她了,原来头发已经这么长了吗?我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眸上,翕动的嘴唇上,然后是泛着红的耳廓上。
她真的长大了,漂亮、大方,可是不像小时候那样粘着我了。我看她看得出神。
她却突然抬头捕捉了我的目光,我的眼神已经来不及挪开,只好和她对望。她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我的耳朵也和她一样,一点点转红,我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那一处聚集。
她就这么看了我很久,唤我:“林韵声……”
不妙。
她又这么叫我,我逃不开。
“你怎么不好奇我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她笑着问我。
我能说什么?她没有直接问「喜欢的人是谁」我想已经是网开一面,放我一条生路了。
“是什么样的呢?”我故作镇定地问她,并且强迫自己挂上笑。
她放下手里的筷子,说:“细腻、温柔、坚强又漂亮,全世界一等一地好。”
“我试过了,就算她对我变得冷漠,我也没办法离开。”
这一定是她早就预想好的答案,字字句句都是我。什么肚子饿了要吃面,都是借口。
可我很想解释,我没有变得冷漠,但我不能说出口。
我又一次要逃跑,我说:“高中了,要以学业为重。”
话说出来了,但不敢看她。
她却又叫我的名字:“林韵声……”
我不得不重新面对这场棋局。尽管我已经快要输了。
她看着我,眼波流转,我觉得这夜晚怎么如此漫长。我溺在这样的眼眸里,不甚迷茫。
她落下倒数第二子,“你有喜欢的人吗?”
——「你呢?有喜欢的人吗?」
——「有。」
“没有……”我认命地回答。
她落下最后一子,“可以是女生吗?”
——「是女生可以吗?」
——「可以。」
我与她角色对调,这场棋局的胜负早就分出了,我想。从我第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开始,从我意识到她在离开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