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第九十一时间

    临近高考,校内的氛围相比之前,明显变得紧绷起来。

    哪怕是下课了,教室内也不见追赶打闹的同学,所有人都在埋头苦学,唯恐耽误一分一秒的时间。

    占彤一有空就往江会会这儿跑。

    她最近异常苦恼,因为她和她妈妈的想法产生了分歧。

    她说她妈妈想让她考师范,就留在这里当个老师。

    可她想去更远更大的地方看看,不愿意一辈子都被困在这里。

    她问江会会是怎么想的:“如果你和你妈妈的想法不一致,你会听你妈妈的吗?”

    在她印象中,江会会是个十足的乖乖女。

    但凡是她妈妈提的要求,她都会听。

    可唯独在这件事上,她毫不犹豫地摇头,一脸认真的回答她:“这是我自己的未来,应该由我自己来做决定。”

    她说话的语气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仍旧轻柔缓和。

    可那一刻,占彤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以往没有的光芒。

    她突然觉得,江会会和她想象中的,还是有点不同的。

    --

    江会会的数学是短板,所以每天放学后,周晋为会留下来,给她补一小时的课。

    她容易走神,

    每次走神了,周晋为都会用笔敲她的额头,提醒她:“认真听。”

    她吃痛,揉着额头,小声嘟囔,骂他:“狗东西。”

    他想笑又忍着:“刚才说什么?”

    江会会抿了抿唇。

    “我说——”

    她低头收东西。

    周晋为安静等着,等她说完。

    六点的学校,学生早就走光了。

    落[ri]是暖橙[se],路[kou]的灯光是绿[se]。

    零零散散的行人走在人行道上,被余晖拉长的影子,叠在等待绿灯转红的公车上。

    车内坐着放学或是下班的乘客。

    有活力四[she]高谈阔论的,也有一身疲倦低头打盹的。

    一旁的路边,是背着书包跑出学校的少女。

    她剪短的头发已经长长了,高马尾随着她此刻奔跑的动作,在脑后一晃一晃。

    早[chun]时节。

    校服的百褶裙,被风吹出漂亮的[bo]纹,她笑着跑远。

    清甜的声音在空旷的路[kou]响起:“我说——周晋为是大笨蛋!!!”

    同样穿着校服的少年,不紧不慢的在她身后。

    他笑着吓唬她:“别让我抓到,不然揍死你。”

    那时,是他们的十七岁,距离成年一步之遥。

    人生最紧张,却也是最幸福的一段时间。

    在学校补课有诸多不便,周晋为改成去她家附近给她补课。

    每次天都黑了,只剩几盏路灯亮着。

    他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周晋为指出她解题步骤中错误的地方,然后逐一给她讲解。

    她

    听的认真,低着头,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大片[yin]影。

    周晋为看见有一只蝴蝶落在她的肩上。

    等她终于将那道题弄清楚时,发现他手里的[cao]稿本,不知何时多出一幅画。

    是神情认真的少女。

    松软的长发垂在肩上,瞳孔倒映着路灯和习题册。

    浓密卷翘的睫毛,画的根根分明。

    一只蝴蝶落在她的肩上。

    看清那副画是谁后,她愣了一下。

    抬头时,那只蝴蝶从她肩上飞走。

    周晋为把那张画撕下来,送给她。

    江会会伸手接过:“你还会画画?”

    周晋为把笔盖合上:“以前学过。”

    “画的真好。”她笑容灿烂,拿着画靠近自己,“像我吗?”

    他点头:“像,很像。”

    周晋为后来也为她画过很多幅画像,从她的十八岁一直画到二十四岁。

    最后一张画像,是在她已经病入膏肓的时候。

    虽然那时他还在到处联系医生和研究所,不愿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但彼此也都心知肚明,她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她坐在轮椅上,戴着氧气管,看着窗外的冰天雪地。

    她说:“周晋为,你再给我画一幅画吧。”

    那时她已经形如枯槁,因为数次化疗,头发早就脆弱到一动就掉,干脆直接剃成光头。

    所以每次出门,周晋为都会给她戴上一顶毛线帽,一是为了御寒。

    二则,就算生病了,她也是一个爱漂亮的女孩子。他知道的。

    她肯定接受不了自己现在的样子。可她总是笑着和他说:“周晋为,刚刚护士夸我头型漂亮,她说我是现在最流行的圆头。”

    周晋为想要笑一笑,回应她。可他笑不出来。

    她愣了一下,过来抱他:“没关系,都会过去的。”

    没有任何一个词语能够用来形容他当时的心情。

    那时的江会会已经到了开始用吗啡止疼的地步。她开玩笑说自己现在算不算合法吸毒。

    周晋为想,她哪怕哭一哭,闹一闹,把自己的难过发泄出来,都比像现在这样,明明自己已经难受到极致,却还要反过来照顾他的感受。

    “会会,疼就哭出来。”他抱着她,“打我骂我都好。我是废物,我什么也做不了。”

    他好像哭了,江会会感受到了。

    第 91 章 第九十一时间

    他的眼泪滴在她的肩膀上。

    “我的小为才不是废物,这个世界上,我最最最最喜欢的就是小为,永远都不会变。”

    她生病后,变化最大的其实是周晋为。

    他往返了无数国家,到处联系相关方面的医生。

    甚至还资助了无数个医药研究所,抱着最后希望,希望能够研究出特效药来。

    即使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机会太渺茫了。

    可他

    还是不愿意放弃。

    她做化疗瘦了,他又好到哪里去。

    往返那么多个国家,时差都来不及倒,回国后就直接来医院照顾她。不放心护工,什么事情都要亲历亲为。

    江会会看到他[ri]渐憔悴的脸[se],眼眶都凹陷了。

    连胡子都来不及刮,青[se]的胡茬有些扎手。

    她笑了笑,眼眶却红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我的小为辛苦了。”

    她的手同样骨瘦如柴。数次化疗之后,副作用造成[se]素沉淀,整个人比以前黑了好多。

    是不健康的那种黑。

    她最近总在想,要是周晋为没有认识她,该多好。

    他从前已经过的很苦了,好不容易,终于幸福了,可她好不争气,陪不了他多久,又让他难过。

    最后一幅画,是到了生命尽头,却仍旧笑容温柔的她。

    她透过那幅画,看着周晋为。

    和第一幅画比起来,区别太过明显。

    二十四岁,生命走到尽头的江会会。和十七岁,人生才刚刚开始的江会会。

    十七岁的她,是青[chun]的,是充满活力的,也是健康的。

    十七岁的他们,对未来有着无限畅想。

    在高三的分水岭,无数人选择了去外省,只有小部分选择留在平江。

    占彤最终还是没有拗过她妈妈,被迫留在了这里。

    她还是选了师范。

    高三那一年,是最紧张的一年。

    周晋为仍旧风雨无阻的每天去给她补课,有时楼栋外出的门被关了,钥匙在妈妈手上,她不敢直接找妈妈要。

    毕竟这么晚外出,肯定会被追根究底的问原因。

    索[xing]二人就隔着那扇铁门。

    他的声音传进来,被隔绝掉一部分,她偷偷从门旁那个锁孔里看他。

    想看看他这会儿在干嘛,是什么样子。

    是坐着,还是站着。

    暗蓝[se]的夜晚,背景是寂静的小区,夜风卷着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

    有点像恐怖电影里的开场。

    如果是她,在这样的环境中肯定会害怕。

    她抱着课本,坐在台阶上,在心里想着,周晋为的胆子可真大。

    他成绩好,个子高,长得也好看,就连胆子,也比所有人都大。

    周晋为,是全世界最好最好最好的人。

    她的眼睛还凑在锁孔旁,偷偷观察外面。

    这是之前锁匠过来换锁时,打错了孔,所以才留下了这么一个规则的小洞。

    楼栋大门的钥匙每家每户都配了一把,白天这扇门永远都是开着的,只有到了晚上才会关上。

    为了居民的安全着想。

    她原本还在这个小洞里找寻周晋为的存在。

    结过下一秒,少年轻轻歪头,闯入镜头一般,进了她的视线。

    夜晚风大,他穿了件黑[se]冲锋衣,颀长的身形,宛如松柏

    一般挺拔。

    平[ri]里总觉得他身上有种只属于冬天的冷淡。

    很少用桀骜这个词形容他。

    可是今天,他白皙无暇的皮肤,碎短的头发,细长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

    平直宽阔的肩线,左手随意地[cha]放在裤兜里,微微低头。明明站在离铁门有些远的距离,目光却准确无误的透过那个小洞看向她。

    唇角扬起的笑,带着几分恶趣味的痞气。

    “哟,哪里来的小偷窥狂。”

    江会会的心脏没由来的一阵狂跳,她迅速离开了那个地方,后背靠着门,大[kou]喘气。

    她蹲在门后,脸埋在膝盖上。

    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耳朵和脸颊仍旧通红一片。

    是月光犯规,让他在她的心里烙下一个魔灭不掉的印记。

    那个晚上,他们就这样隔着一扇门,坐了好几个小时。

    江会会莫名想到了牛郎织女,他们每年只能隔着一条银河见面。

    她小心翼翼的,将手指透过那个洞伸过去,却只剩了一半。

    反应过来自己这个举动的幼稚,她刚想将手伸回来。

    可是下一秒,指尖触碰到的温热触感,让她为之一震。

    是周晋为。

    她所有天马行空的想法,他总是能够一眼看穿。包括此刻。

    他们的指尖相碰。

    她抿了抿唇,轻声笑道:“周晋为,我感受到了你的心跳。”

    他也笑,笑的几分随意,却又带着很明显,且不加遮掩的宠溺。

    “是吗,我的会会这么厉害呢。”

    那段时间,他们经常见面。

    在绿樾山,在秋水巷,在滕子里胡同。

    那是他们短暂,但相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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