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困?”

    当我第四次没能抬起脚,让木屐磕到石子,身体趔趄,一旁的五条悟终于忍不住皱眉问。

    “有一点……”

    谢过他下意识伸手扶我的举动,摁嘴压下一个哈欠。

    前两天还只是稍微打瞌睡,间歇性这样。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格外困。

    “那你回去,”五条悟扫我一眼,皱眉说,“我等下有事,你不用跟。”

    我于是应声“好”,这回没忍住,打了个更大的哈欠。

    “那晚安,小悟。”

    敷衍说完,都没注意到他一愣的神色,迷迷糊糊就往自己房间方向走。

    鬼魂一样走一段,我忽然察觉到不对。

    看到了眼熟的池塘,记得自从换了身体后就再没再见过。

    路线错了。

    我现在准备回的是之前那具身体的房,现在的住所不是这条路。

    不过,来都来了……

    抱持这样的念头,我接近记忆中游曳着锦鲤的水塘,靠近了,探头看。

    意外的是,里边的水全部被抽空,现在俨然只是一处单纯的深坑。

    我没在意,揪住叶子继续深入走,突然想去之前住的地方看一看。

    障子门不带锁,推开就能进。

    我很轻松进入,拉门后,出乎意料发现里边挺干净,没有想象中全是灰。

    就好像天天有人过来打扫一样。

    将防止呛鼻而捂上的袖口撤下来,室内四下望一眼,更讶然。

    摆设也和我住那时没两样,各处物件基本没动过。

    又逛了圈,抬指挨个摸一遍,不见一点灰,完全不像六年没人住,甚至床被都齐全。

    难道说……

    我走后其实是有其他佣人在这住?

    忽而考虑到这种情况,立马觉得冒然进入的自己很冒犯。

    也真是困迷糊了,竟然突发奇想要到这里看

    避免招惹到麻烦,我不再瞎逛,想要趁着被人发现以前赶紧溜。

    不凑巧,这时看到门外恰好有人影。

    我一惊,愕然于对方连个脚步都没有。

    悄无声息有些瘆,下意识就往后退。

    “铛”一声,手肘一痛,一面架子上摆放的箱子被我撞下来。

    掉落出来的纸页散了一地。

    “你在这边做什么?”

    声音传进来。

    我朝门口定睛看。

    随手被合上的门已拉开,白发和服的淡色身影站那里,脸上带着一种我形容不大来的复杂表情。

    既不像是在生气,也不像没生气。

    苍蓝色的瞳孔像玻璃,倒映进我也打量着我。

    有种仔细探究的意味。

    “抱歉,”我说,“有点困迷糊,走错了。”

    “……”

    五条悟没再问,最终只是叫我先离开。

    也不追究我弄乱房间的责任,只自己一人默默蹲下来,耐心捡起收拾好那些用过的纸页。

    走之前,我在意扫一眼。

    稚嫩笔触的猫、狗、鱼、鸟,歪歪扭扭的混杂着汉字和平假名的字迹。

    有的甚至在我记忆中是前不久和他一起画的,现在却都已泛了黄,边缘脆脆的,仿佛一碰就剥落。

    饶是这时我才真正有实感地体会到,原来距离那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

    *

    实在太困,上下眼皮都好像有胶水黏住。

    回去后,躺床上一碰枕头就睡着,昏天黑地睡了一下午。

    到晚上,是被饿醒的。

    但是精神显然恢复不少,整个人神清气爽。

    这时也感到有什么东西重新充盈满我身体,困恹恹的状态也解除。

    “……你在吗?”

    我尝试问寄居在体内的“物质”。

    【在。】

    听到了久违的回应。

    最困的时候,之前一度都消失。

    用着上一具身体时,联系也是时断时续,但是这回我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的祂——那些“虫”的聚集体的存在。

    对方现在填充满我的体内,也就意味着这具身体咒力储量的巅峰。

    最近一段时间不需要再考虑节约使用术式的问题了。

    “千鲤小姐,您醒了吗?”正想着,门外忽然有人声,“我可以进来吗?”

    我回神,答复一声“进”。

    一名端着托盘的侍女便应声拉门,走近了,食物的香气飘过来。

    我一瞬感到饥肠辘辘。

    “是悟少……是厨房那边叫人送来的,您一定饿了吧?”

    “谢谢。”

    也不顾形象,从床上掀坐起,凑到侍女前,随手拿块曲奇塞嘴里。

    “悟少爷回来了?”

    尝到记忆里某家老字号店手作海盐饼干的熟悉味道,我才意识到侍女吞下的那句话是什么,含糊问。

    记得睡觉前好像听他说要出门,饼干也是在外买的吧。

    “呃……是,”侍女不知为何表现得有点勉强笑着说。

    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小下,又开口:“不过少爷他……”

    “怎么了?”

    觉察到语气里的不对劲,我“咔吧”一口啃掉手里剩下的,伸手又一连拿了好几块,一只脚伸出挨下床。

    “看起来不太好,”侍女担忧道,“把这些吩咐让我给您后就一人回房了,看起来没有让任何佣人去服侍。”

    我听着,飞快咀嚼又吞咽下嘴里的饼干,最后又拿了其它好几样稍微能顶饿的点心跳下床。

    “我去看看。”

    ……

    结果是,我才刚一到五条悟住的那庭院,便撞上拎着药箱刚出来的医师。

    不认识,和之前的不是同一个。

    但也还是拦下,简单问状况。

    “毒,”他说,“诅咒祓除后,最后爆开的血里扩散出来的,悟少爷没注意,稍微吸入了一些。”

    打量我一眼,又安慰:“不过没大碍,少爷是我见过抗毒性最好的,小姐不用太担心。”

    我谢过他,三两步进到五条悟房间。

    看守的侍从没拦我,将拉门合上,我一眼便扫到屋内躺床上睡着的对方。

    睡得沉,接近了也没动静。

    等了会儿,见人真没要醒的架势,我这才伸过手,拿手背碰触、贴上他脸侧。

    知道总有一天会作用在五条悟身上,不能马虎。

    为了彻底弄清楚“虫”被用作治愈时的施展技巧,我已经事先演练无数遍。

    不论是擦伤、划伤、割喉、挖眼、砍、砸、烧、毒,还是接近致命的贯穿伤,内脏破裂、心脏受损的情况,我都亲自拿那颗烂橘子尝试过、治愈过。

    且随着不断的重复流程愈来愈熟练。

    于是,不花一分钟,我便让“虫”吞噬掉五条悟体内残余的毒,修复完被污染的脏器,收回手要走。

    只是这时,床上人一只手突然从被子里伸出,垂到床底下,腾空晃荡。

    我停下。

    考虑到手这么一直坠着会麻掉,便又走回去,捞住胳膊将它重塞好。

    肌肉记忆掖了掖被子,确认睡老实,我第二次扭头,不作停留准备走。

    “鲤。”

    这一次根本没抬步,背后就传来很轻的声音。

    非常轻,似乎一阵微风吹过就能给吹没,叫人怀疑是不是梦呓的程度。

    还是回了头。

    我看见床上的人仍维持躺姿,眼睛却已睁开,侧过的脸下半部分埋到被褥里。

    露在外的两只苍蓝瞳孔如满月,略暗环境下依旧亮得分明,似猫般一瞬不瞬盯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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