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短信裏的發來的房間號是1803,約定的時間是七點半,以莫尹的名字訂的房間。
    從洗手間出來,莫尹從前臺取了房卡上樓。
    電梯裏跟洗手間一樣,金碧輝煌,有種好聞的香味。
    和狹小逼仄的出租屋相比,這裏簡直就像是天堂一樣。
    房卡刷開門,深灰色的地毯,腳踩下去軟軟的,像踩在雲上,房間裏一大面落地窗正對着門,外面天已經慢慢開始黑了,車水馬龍地亮燈。
    莫尹關上門走到落地窗前。
    整個城市繁華的夜景映在他的瞳孔中,閃爍着光怪陸離的色彩。
    房間裏也有股淡淡的香氣,莫尹環顧四周,房間裏看上去好像連灰塵都沒有。
    一定很貴……
    莫尹垂下臉,想起剛才在洗手間碰到的李修。
    他應該跟他不一樣吧。
    第一天進入附中時,莫尹就記住了李修,因為他是整個附中入校摸底分班考試的第一名。
    很好的中學升上來的學生,身邊的同學都在議論。
    中考狀元。
    外交官家庭。
    這個也會,那個也會,聽上去完美厲害的不得了。
    像這樣昂貴的酒店對李修他來說應該只是日常的消費場所。
    不像他,到這裏是為了來見想要買他屁股的人。
    莫尹不想坐,他從書包裏拿出單詞本,眼睛盯着那一行行窄小的字,卻無法集中注意力,不知不覺又想起兩個月前發生的事。
    暑假,大部分同學都在補課的時候,莫尹選擇了去打工,他想要錢,很想要錢,所以在便利店同事介紹他去酒吧做服務生時,他猶豫了一下就答應了,他想自己是個男孩子,而且他本來就什麽都不怕,所以也就無所謂了。
    口袋裏的手機響了,掏出手機,沒有來電顯示,只是一串數字,莫尹不想存他的號碼,等震了好幾下後,他才接了電話。
    “你到了嗎?”
    “嗯。”
    “這麽乖。”
    “……”
    “我還以為你會特別不願意呢,”電話那頭的聲音暧昧地像在調情似的,“沒想到你這麽主動,放心,今天晚上我一定會給你留下個特別難忘的初夜,”聽筒那頭傳來“啵”的一聲,“等我啊寶貝,十分鐘,馬上就到。”
    電話挂了,莫尹盯着黑了的手機屏幕,視線逐漸變得越來越冷。
    “去洗手間怎麽去了這麽久?迷路了?”
    剛坐下就受到了關心或者說是盤問,李修道:“沒有,洗手間有點遠。”
    “婚禮馬上開始了,從現在開始就不要亂跑了。”
    李修點了點頭,算是答應。
    剛才在洗手間碰到的人應該是叫……莫尹?隔壁實驗班的頭名,他們老師經常提到的人,非常的努力刻苦,要求上進,用他們老師的話說就是“人家沒你們這麽好的條件,卻能夠考過你們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你們臉紅不臉紅?”
    幸好,他就是那百分之一。
    不過今天他倒是聽說了有關這位貧窮又努力的莫同學的其他事跡。
    逃票。
    聽上去有些匪夷所思。
    事情非常小,但就是這樣的小事會讓人覺得這個人人品不行。
    會場的燈暗了下去,思緒被打斷,李修擡起臉看向打光中心的舞臺。
    司儀拿着話筒,在有點震耳朵的音樂聲中開場,李修跟着身邊的人鼓掌,突然一個奇怪的念頭從腦海中閃過——既然家境這麽不好,那怎麽會到這個酒店來?——鼓掌的手頓了頓,随即又繼續拍下,臉上的神情從一瞬的冷漠變回微笑的熱情。
    不關他的事,管它做什麽。
    “咚咚——客房服務——”
    刻意拉長的語調一聽就讓人感覺不正經。
    莫尹靠在落地窗前,掌心貼着玻璃,心裏很奇怪的一點也不緊張。
    “寶貝,別鬧了,開門,是我。”
    門口的敲門聲變得急躁起來。
    在對方踹門之前,莫尹把房門打開了。
    門只打開了一條縫,周韌看到他低垂的濃密睫毛,松了口氣的同時立刻将膝蓋擠進門縫,莫尹拉開門的手放下往後退,他全身都落在了周韌的視線中,看到他穿的一身藍白校服,周韌的眼睛瞬間就直了。
    “寶貝,你穿校服太好看了……”
    莫尹往後退了兩步,臉從下往上擡起,他的面孔弧度柔和,眼睛圓圓的,鼻梁很挺,下頰收緊,有一股清冷脫俗的味道,“先給錢。”張嘴卻是市儈又庸俗。
    “既然都說好了,還怕我不給錢嗎?”周韌右腿向後踢上門,微笑道,“再說我對你怎麽樣,難道你還不清楚嗎?”
    莫尹是在酒吧認識的周韌。
    起因是有人騷擾他,去了酒吧之後,莫尹才發現在那樣的酒色環境中,是男是女對那些人根本沒什麽區別,是周韌幫他解了圍。
    之後騷擾他的人裏又多了一個周韌。
    周韌的騷擾當然不會那麽低級,他會說好聽的話,給他小費,看上去很紳士,不經意間才會靠近,維持在一個若有似無的距離中。
    暑假結束後,莫尹離開了酒吧。
    周韌還是依舊時常電話短信地騷擾,可能是看出莫尹已經看穿他的目的,于是就開始變得很露骨,從暧昧挑逗直接升級成了多少錢才肯。
    莫尹一直沒有把他删除拉黑。
    或許是因為周韌把握了分寸,沒跑學校或者他家來堵他,也或許是他覺得遲早有一天,他會需要他的。
    周韌有錢,而且願意給。
    而他又很缺錢。
    “先給錢,”莫尹又強調了一遍,“不給錢我就走了。”
    “別——”
    清瘦的男孩子穿着校服在偌大的房間裏,胸前抱着書包毫無倚仗的模樣,看上去似乎随時都會反悔逃跑,這反而令男人感到熱血沸騰。
    “給,我給。”
    周韌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對着莫尹晃了晃,“先給五千,剩下的做完再給,寶貝,你也體諒體諒我,我怕你拿錢跑了。”
    “好,那你轉。”
    周韌低頭火速轉了錢。
    “好了,五千。”
    莫尹口袋裏的手機也響了。
    他伸手去掏手機,剛看到手機界面上的收款短信,周韌已經迫不及待地撲了上來,甩開他手裏的書包就要去摟他的腰,“寶貝兒,我可想死你了——”
    “你先放開。”
    莫尹擡起手臂擋在周韌的脖子上,“我有話跟你說。”
    “別說了,我都急死了,你都不知道我想你想了有多久,有什麽話做完再說……”
    周韌伸手要從校服裏鑽進去,莫尹卻是自己撩起了校服。
    還沒等周韌高興,他就被眼前的畫面吓了一跳,整個人往後蹦了半米遠。
    莫尹的腰很細,皮膚也很白,腹部看上去沒有肌肉,一片白膩柔滑的皮膚上用透明的膠帶纏了一把水果刀。
    周韌臉色巨變,“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莫尹平平淡淡道,“用來防身的。”
    “防身?我操你——”周韌憋住了,臉通紅,“你他媽我們今天不是說好的,我他媽花錢買你,你他媽什麽意思?!”
    莫尹直勾勾地盯着他,“我缺錢。”
    周韌道:“我他媽知道你缺錢,你缺錢,我有錢,咱們錢貨兩訖,你帶刀是什麽意思?”
    “我想要錢,可我不想賣,五千就夠了,”莫尹說話時,腹部的水果刀随着他的呼吸一動一動,看得周韌瘆得慌,他是求色,可不想鬧出什麽事來,“謝謝你的幫助,這錢就當我借你的,以後還你。”
    周韌快要吐血了,他面色猙獰道:“你他媽這是在跟我玩仙人跳?!”
    莫尹不置可否。
    他一只手捋着校服,一只手垂下去撿了書包。
    柔軟的腹部微彎,貼在皮膚上的刀尖似乎馬上就要往裏戳,周韌臉都皺在了一起,他罵罵咧咧道:“為了騙我五千塊錢,你在這兒跟我玩命?我說咱和和氣氣的不行嗎?你是不是嫌少?這樣,我給你三萬,行不行?你把刀卸了,我保證我特溫柔,讓你特舒服,行不行?”
    “數目說太大,怕你不來。”莫尹很平靜道。
    周韌臉都快綠了,合着一開始就打算騙他是吧?他吓唬道:“你就不怕我報警嗎?”
    “報什麽警?賣淫?我沒賣。敲詐勒索?刀貼在我身上,我沒指過你,”莫尹眼珠黑漆漆地看着他,“這錢是我借你的,我會還的。”
    周韌簡直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了,他只是看這小男孩子清清秀秀的,細腰長腿白皮膚,身上還有股特冰清玉潔的勁,尤其是在酒吧那種地方,太招人眼了,能搞上個幾次,他就心滿意足了,反正也就是個窮學生,要搞上手能有什麽難度?想他也算獵豔無數,哪知道會在這陰溝裏翻船?!
    “我告訴你,我知道你學校,”周韌指了他的校服,“信不信我去你學校給你宣傳宣傳你今天的事跡?”
    莫尹臉上表情變都沒變,“随便。”
    周韌看出來他不是嘴硬,是真不在乎。
    靠!
    周韌眼裏冒火,一股熱流在他的身體裏湧動,恨不得沖上去把人強了,就這麽個小身板,難道他還弄不過他?可想想這麽個烈性的脾氣,真把人強了指不定得鬧成什麽樣,敢給自己動刀子的可不是一般人,可就這麽放人走了,他又不甘心。
    兩個人就這麽僵持着。
    “為什麽是我?”周韌不甘心道,“酒吧裏那麽多人看上你,不是我一個人想操你吧?”
    “因為,”莫尹頓了頓,眼珠裏透出浸潤的光,“你是個好人。”
    電梯下到大堂,莫尹進了洗手間隔間,撩起校服,把校服的一角叼在嘴裏,雙手撕扯上面的膠帶。
    膠帶纏得很緊,貼着皮膚的那一層剝開時刺痛得像在上刑,一口氣把膠帶扯了下來,腰上的皮膚變得紅紅的,水果刀仍舊黏在身上,是汗在貼着。
    把刀放回書包裏,膠帶扔到垃圾桶,莫尹坐在馬桶上,低着頭按住肚子。
    肚子很疼。
    上午就拉了兩次肚子,剛才扯膠帶的時候又難受起來了。
    還好周韌只是好色而已,不是什麽真正的惡人。
    一句“好人”就能哄得他打開門放他走了。
    真蠢。
    他難道不知道在這個世界裏“好人”就等同于“傻逼”的意思嗎?
    莫尹臉色變得極其冷漠,嘴角揚起一抹譏诮的笑。
    等熬過了那一陣疼痛後,他背上書包走了出去,将粘過膠帶的掌心重新洗了洗。
    酒店門口,李修正在和父母等門童泊車過來。
    李母贊美着婚禮的完滿和那一對新人的般配,李父點頭附和,“是挺不錯的,李修,你覺得呢?”
    “很好。”
    李父瞥了他一眼,“我感覺你今天晚上好像有點心不在焉的。”
    “有嗎?”李修笑了笑,“可能晚自習上習慣了。”
    旋轉門後,莫尹背着書包沒往前走。
    一家三口,光鮮亮麗。
    車來了,是一輛黑色的車,看上去不昂貴得很顯眼,低調的感覺,等那一家三口上了車離開後,莫尹才從旋轉門後面走出來。
    李母正扭着頭和後座的兒子說話,她突然道:“诶,我好像真看到你同學了,就在後面,是你們學校的校服嗎?”
    李修回過臉,從車後的玻璃看到了從燈火璀璨的酒店中走出的穿着藍白校服的身影。
    “不是,”李修回過臉,“媽你看錯了,不是我們學校的校服。”
    “哦……可能高中校服都差不多……李修,你真的不想補一補嗎?”李母又把話題轉了回去,“那可是晟大的教授,你提前批不就想報晟大嗎?”
    還不算晚,就是路很遠,坐地鐵的話會快一點,可是坐地鐵沒辦法不買票。
    厚着臉皮又省了五塊錢。
    回到家裏,屋門又被堵上了,等一會兒,裏頭安安靜靜的,莫尹推開了屋門。
    照例又是收拾。
    早上他吃完飯後感覺不太好,就把剩下的飯倒了,淘米又燒了新的飯,時間來不及了,按下煮飯就走了,打開電飯煲,他發覺電飯鍋裏被挖了個拳頭大小的坑。
    莫尹走到床邊撩起簾子。
    睡得四仰八叉的人手垂在床下面,通紅通紅的,手指尖上起了好幾個泡。
    莫尹找了根縫衣針,把水泡一個個挑破,塗上藥膏。
    “喂,院長,您好,不好意思打擾您了,我湊夠押金了……”莫尹看向耗盡精力後陷入昏睡中的人,對着電話那頭的人道,“我能把人送過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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