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陳老師,這次的競賽我應該能去了。”
    “确定?”
    物理老師按了下紅筆後擡頭,“莫尹,你也是大孩子了,那老師就直說了,去年學校給了你名額,你臨時又不能去了,白給市中多撿一個人頭,這對你也是有影響的,你懂嗎?”
    莫尹臉色有點白,“對不起老師,去年家裏有突發情況。”
    “那你能保證今年不會有突發情況?”
    “我保證。”
    物理老師低頭沉吟了一會兒,這孩子呢,他其實挺喜歡,認真踏實不浮躁,家裏條件差,天賦也不算最頂尖,就靠自己拼命去學,這種小孩挺招人疼的,他又按了兩下紅筆,再次看向身前身條已經挺修長的男孩子,“好吧,那我就試試看再向學校推一下你?”
    莫尹臉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謝謝老師。”
    物理老師也笑了,“這次月考表現很好,失的那五分自己看過了嗎?會了嗎?”
    “會了。”
    老師點點頭,“那就好,”視線很慈愛,“有什麽困難找老師,知道了嗎?”
    “知道。”
    低着頭走出辦公室,身邊輕擦過人,身上帶着淡淡幹淨的香氣,莫尹偏過臉,一張昨天在酒店近距離看到過的側臉從他的視線裏一掠而過。
    “李修。”
    物理老師站起來招手,“快進來。”
    “去年競賽你表現不錯,雖然成績不是最理想,就當一次練兵了,今年學校對你抱有更高的期望,你是這次比賽的主力軍……”
    貼牆角聽了一會兒,莫尹走了。
    中午午休的時候,物理老師又叫他去了辦公室一趟,說今年學校想搞一次預選,安排在周五晚自習考試。
    莫尹道:“好的。”
    走之前他又問了一句,“所有人都要參加預選考試嗎?”
    物理老師愣了愣,莫尹的眼神和表情都挺正常的,但他不知道為什麽覺得有點不自在,“當然。”
    教室裏正在午休,空調開了,前後門窗都關得很嚴實,窗簾都全拉上了,莫尹手指碰了碰門把手,又慢慢撤了回去。
    學校很大,能一個人待的地方有很多。
    食堂背面靠牆,裝載食物垃圾的車剛走,地面留下一片潮濕,牆壁上攀緣着紅花綠葉,莫尹坐在臺階上,仰視天空。
    陽光灑在臉上,熱辣滾燙。
    石院已經同意接收,今天晚上8點過來拉人。
    8點的話,很有可能會吵得很厲害。
    莫尹突然想到了上午碰到的李修。
    這次物理考試,李修是滿分。
    全校唯一一個滿分。
    距離高考就只剩下一年的時間了,一年的時間內,他能打敗他嗎?
    撿了根樹枝,莫尹在地面寫,橫豎撇捺,木子李,然後在上面畫了個大大的叉,他臉上露出了笑容,鞋底往地面上劃了兩道,模糊掉了那些痕跡。
    他開始想将來。
    出神地想,全是光輝燦爛的畫面。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打斷了他的想象。
    周韌回過了神,終于還是不甘心,不過學乖了,知道硬來可能沒用,發了好幾條短信過來,用詞體貼大度,還有幾分深情,錢他可以不要,就想走走心,以前的事一筆勾銷,就當重新交個朋友。
    莫尹盯着手機屏幕上的“寶貝,有什麽難處告訴我,我願意幫你。”
    莫尹知道對周韌來說五千一萬根本不算什麽,窮學生眼界低,圖的也就那麽多了,美滋滋地過來花點小錢搞清純男高。
    只是一點好處都沒撈着,心裏總會不甘。
    他可以繼續吊着他,沉沒成本擺在那,錢只要花出去一次,就不愁他不花第二次。
    這不是什麽大奸大惡的人,他能拿得住他,從他身上再榨出點油水來。
    莫尹低頭又看向地面,泥土沙子還有落葉,鞋底印子亂亂地疊在劃掉的字上。
    ——[你想來我家嗎?]
    晚自習又請了次假,連續兩天請假,班主任有點詫異,“怎麽了,還是家裏有事?”
    莫尹點了下頭。
    班主任關心:“是有什麽特殊情況嗎?”
    莫尹搖頭,“明天就不請假了。”
    班主任思索了一會兒,“好吧,我給你開出門證。”
    等人拿着出門證走了,班主任還在看門口,神色有幾分憂慮,抿着嘴唇打開桌面上的班級情況登記表,托腮看了一會兒,又嘆了口氣。
    對青春期的孩子,有時候她還真拿不住關心的度,尤其是像莫尹這樣的學生,就怕關心過度,反而傷害到孩子的自尊心。
    莫尹的家庭情況很特殊,家境很差,高一就申請了貧困,每個學期能領兩千,學校把能免的費用也都全給他免了,只是對于這孩子的實際情況來說,終究也只是杯水車薪。
    逆着人群,莫尹背着書包往校門口走,遠遠的,看到個人在保安室門口。
    莫尹在遠處停住,等人走出校門後才過去。
    公交車站人又是不多,莫尹看到了穿着校服的身影,在原地停了一下後過去。
    李修背了個單肩包在站臺伸出的遮陰擋板下站着,一只手插口袋,一只手拿手機,耳朵裏插着無線耳機,低着頭,手指打字飛快。
    後面有座位,空了一大排,莫尹過去坐下。
    郊區綠化好,風吹過厚厚的樹葉,悶又重的熱氣襲來,把書包甩到身前,莫尹拉開拉鏈掏出看。
    跑車的轟鳴聲由遠及近,等車的人紛紛投過去視線,只有兩個學生一前一後頭也不擡。
    “小尹?”
    莫尹手捧着書擡頭。
    紅色跑車的車窗搖下,周韌戴了副墨鏡,笑得邪邪的,“我來接你了。”
    莫尹盯着他,周韌挑了下眉,“怎麽了?不是說好今晚去你家嗎?”他臉往另一邊轉了轉,“走啊,上車。”
    莫尹坐在原位,過了一會兒後合上書,把書往書包裏塞的時候,又有輛出租車開了過來,前面的李修動了,伸手招了招。
    “尾號2838?”
    “對。”
    李修上車關上車門,視線向後瞥了一眼,跑車裏的人下了車,給莫尹提書包,那人花襯衫西裝短褲尖頭皮鞋,一副油膩的暴發戶打扮,和穿着舊校服舊鞋子的學生站在一起完全像兩個世界的人。
    出租車開了,身後的情形拉遠,李修收回了視線。
    “剛才好像有你同學在啊,”周韌笑嘻嘻的,一點也不像昨天晚上生氣的樣子了,“我可給足你面子,沒露餡吧?”
    莫尹抱着書包坐在副駕駛,說:“我沒讓你來接。”
    “你都主動約我去你家了,我還能不也主動點嗎?”周韌笑着沖着副駕駛揚了揚下巴,“再說了,你不無所謂嘛,坐公交車多擠,我有車我當然樂意來接你。”
    莫尹道:“下次你要來的話,提前說。”
    周韌笑得牙齒都露出來了,“這麽快就想下次了?”
    莫尹道:“這樣我就不在食堂吃晚飯了。”
    周韌笑容一下僵在臉上。
    靠,這是把他當肥羊宰啊,還是一點都不掩飾的那種!
    “好,”周韌繼續保持微笑,“我帶你去吃大餐。”他就不信拿不下他!
    吃飯……周韌眼珠一轉,心想是啊,吃飯!他怎麽之前沒想到呢……
    不說報警也沒用嗎?
    小孩子還是太嫩了點。
    周韌臉上笑容加深,“那今晚我帶你去吃個夜宵吧?”
    “随便。”
    “你這麽随便啊。”
    周韌調笑,莫尹沒接話。
    莫尹給的地址是老街口,周韌知道他窮,也知道這地方破,火紅跑車大剌剌地停在街口,瞬間吸引了無數目光,周韌一點也不臉紅,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上前去虛摟了一下莫尹,被莫尹躲開了,周韌也不生氣,露着牙笑,“你說你家裏沒人,該不是騙我的吧?等會兒進去一家三口把我綁了,人皮客棧?”
    “有這個可能。”
    “哈哈,寶貝兒,你真逗。”
    周韌不怕別人看出來他對面前這小孩心懷不軌,他甚至恨不得就把标簽貼倆人身上,他無所謂,就得讓街坊鄰裏議論猜疑,以後全戴有色眼鏡看小孩才好。
    直接搞,搞不定,那就攻心嘛,他有的是時間精力陪人玩,他就不信他能玩不過一個剛成年的小屁孩!
    路面很髒,味道也不好,周韌拿手機在鼻尖扇了扇,他饒有興致地看着前面帶路的人,心說這就想把他逼退了?不過就是個窮小孩嘛,又窮又倔清清白白的小白蓮花才夠味道呢,他盯着莫尹被寬大的校服遮住的臀部,淫邪地一笑,在破屋子裏幹金貴的小處男,那才刺激呢。
    跟昨天差不多的時間,天已經慢慢暗了下去。
    上樓,沒碰到人。
    莫尹摸了鑰匙開門,門一下就被推開了。
    周韌站在門口,往裏看了一眼,房子小得他大開眼界,他不由道:“寶貝兒,你就住這兒?”
    莫尹回頭,“要進來嗎?”
    周韌又往裏看了一眼,房子裏輪廓黑漆漆的,他突然覺得瘆得慌,腦海裏那些黃色廢料瞬間消失了大半。
    莫尹伸手摸了牆壁上的燈打開。
    燈亮起來時,周韌眯了下眼睛,坑坑窪窪的白牆水泥地顏色豔俗的山寨米老鼠簾子映入眼簾,越看越像恐怖片。
    莫尹走進了屋子,他身上校服白淨,淡藍色的校褲同樣清新幹淨,鞋子雖然舊,可也刷得雪白,除了走路濺到了泥,整個人幹幹淨淨的,站在間這麽破的屋子裏就像荒郊野嶺的破廟裏突然出現了個美人,又可憐又詭異,鬼氣森森的。
    “你不是說想來我家嗎?進來啊。”莫尹對門外臉色明顯變得難看的周韌道。
    周韌嘴角勉強勾了勾,眼珠往兩邊都看了看,心說怕個屁,不就一破房子嗎?!
    皮鞋踩進屋內,莫尹把書包放在電視櫃上。
    屋子裏有股怪味道,周韌手指擦了下鼻尖,感覺好像哪裏酸臭酸臭的,他皺着眉頭看向挂在房子中間的簾子,心說該不會裏面藏了什麽東西吧?心裏發毛,看過的恐怖片全在腦海裏亂竄。
    而就在這時,簾子突然動了。
    周韌驚呼了一聲向後蹦了半步。
    莫尹站在電視櫃旁邊冷眼旁觀。
    簾子又被踹了一下,露出了人的一只腳,周韌看傻了,整個人都僵住了不動,眼睜睜地看着簾子被掀開,中年男人盯着屋子裏多出來的陌生人,沙啞道:“你是誰?”
    “我……”周韌咽了口口水,看向一旁的莫尹,“我是小尹的朋友……”
    男人問他,“吃過飯了嗎?”
    “啊?啊——吃過了。”
    周韌有點糊裏糊塗的,背上冒了一身的汗,這屋子真熱,面前的是人不是鬼,那就沒事了,他定了定神,道:“您是?”
    “吃點飯吧,”對方沒理睬他,光腳下了床,“今天做了魚,紅燒魚,我去殺魚。”
    周韌懵了。
    男人站在屋子中間,手掌對着空氣利索地滑,表情嚴肅認真,過了一會兒,他想起什麽來,一拍腦袋,“忘了買面粉了。”
    “哎喲,”他又叫,“刀砍到頭了,刀砍到頭了——”他盯着自己的手掌,手掌用力地往自己的頭上一拍,“叫110,我刀砍到頭了——”他人跌跌撞撞地往後倒,周韌吓得不斷地往後退,腳一絆,絆出了門,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驚駭無比地看着屋內。
    男人沒追出來,也坐到了地上,一邊解褲腰帶一邊說,“魚沒水了,我給魚澆點水,晚上紅燒魚。”
    莫尹提着書包從房間裏走了出來,他關上門,從頭到尾,他沒看那個男人,男人也沒看他。
    “我爸。”
    “有精神病,發作起來有好有壞,你運氣好,今天不算折騰,只是随地大小便。”
    周韌從地上爬了起來,莫尹靠牆站着。
    周韌心髒怦怦跳,嘴都白了。
    “這、這多久了?”
    “一直都有,我媽也是,前兩年發病跳樓死了,我爸的病就更嚴重了。”
    莫尹低垂着眼睛,臉上沒什麽太大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我聽說先天性的精神病都會遺傳的。”
    “我現在還沒有症狀。”
    莫尹擡起眼睛,長睫毛下眼珠子黑得瘆人,“精神病殺人不犯法,你是個好人,以後別來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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