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歸來的指揮官看上去神采奕奕、精力充沛,完全沒有忙碌了一下午的疲憊,或者說因在浴室裏的那兩個小時有絲毫的改變,他上來先打量了下天樞的軍服打扮,給了兩個字的評語,“很好。”然後就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把手裏的軍帽放在桌上後,右手手指對着左肩點了兩下。
    天樞站在一旁不動,幾秒鐘後等來了對方一個挑剔的眼神,附加另外兩個字,“不懂?”
    天樞上前,手指壓上莫尹的肩膀,用力捏起、按下。
    在自然人中,兩人的身體素質都算是佼佼者,這樣毫無保留的力道顯然已經超過了按摩的範疇。
    莫尹翹起左腿,頭微微向後仰,閉着眼睛看上去似乎很享受。
    天樞視線落在他臉上,腦海中分成了幾部分,各種思緒博弈,表情鎮定無波。
    過了不知多久,白色的睫毛打開,深紫色的眼珠流露出些許興味,“你很有力氣啊。”
    按摩的動作停了,臉色也陷入了僵硬。
    莫尹大笑起來,天樞沒料到他會突然笑得那麽開心,捏着他肩膀的手指有些不知所措地微微懸空,聽着耳邊回蕩的笑聲,天樞的耳朵不由自主地又開始發燙。
    跟任何人交往談判都不會落在下風的一區指揮官在第九區指揮官面前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莫尹笑夠了,再次看向靜默的天樞,他揚了下下巴,用半真半假的語氣道:“去浴室洗澡吧。”
    天樞慢慢看向他,這次很明确,對方正在跟他調笑。
    一味地閃躲只會陷入弱勢,但其實表面的示弱也未必不好,這樣不正能夠降低對方的警戒嗎?但天樞卻覺得這些僞裝心計都是徒勞的,莫尹早将他的想法看得一清二楚,他非常地了解他在想什麽,而他卻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這種落差讓天樞感到一種新鮮的失控,他決定暫時抛開一些沉重地壓在他心上的東西,不考慮任何利益的來對莫尹的行為作出反應。
    “一起嗎?”他從容道。
    莫尹微笑,“你想要一起嗎?”
    “作為寵物,我的意願應該不是那麽重要。”
    對于天樞的回應,莫尹再次笑了,他眯起眼睛,看上去心情很好,“你進入角色倒很快啊。”
    天樞原本想笑的,但忍耐住了那個模式化的溫和微笑,像莫尹所說的那般進入角色,“不能連這點事都做不好吧。”
    莫尹點了點頭,“現在是備戰狀态,不需要每天清洗那麽多遍,水資源很寶貴,就這麽休息吧。”
    天樞也沒有反對。
    很明顯只能供一個人躺下的單人床,兩個人要怎麽睡?
    答案很簡單。
    “你睡地上。”
    莫尹站起身,随手對着床邊的地面一指。
    天樞站在原地不動,莫尹已經合衣躺上了床,正如他所說,備戰狀态下的休息。
    “怎麽不休息?你不累嗎?”
    莫尹盤着手躺在床上,沒有看天樞,而是看着天花板,語氣仍舊是那種似調笑又似故意要給人難堪,“哦,我忘了,你很有力氣,那就別睡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腿,“過來。”
    這是寵物?
    不是仆人嗎?
    在莫尹看不到的地方,天樞笑了,他所不知道的是,假使他這個笑容是正對着莫尹笑的,那麽莫尹是不會批評他這個笑容的,莫尹只是讨厭兩個人之間再有一點點虛假的東西。
    莫尹是手掌擱在大腿上,手指來回演奏樂器一樣依次點動着,看上去耐心十足。
    天樞走過去,因為房間狹小,兩步就走到了床邊,他沒什麽太大的障礙便單膝跪地地伸手給莫尹按摩大腿。
    那雙看起來纖細的腿觸感軟中帶硬,手指按壓下去又很快彈回,緊繃的軍褲勾勒出肌肉變化的形狀,天樞低頭看着那雙腿在他的掌心像有生命般地上下起伏,隔着薄薄的布料,莫尹那微冷的皮膚逐漸被他摩擦得有了些熱度。
    不過幾分鐘不到,莫尹就伸出手抓住了天樞的手腕。
    天樞回望過去,神色坦然。
    莫尹看着他,眼神變得些許冷淡。
    很顯然,指揮官不喜歡這種有些亵玩式的撫摸。
    他是高高在上的,只享受被仰望的姿态。
    “上來。”
    天樞微微一怔。
    莫尹已經拉了他上床。
    狹小的單人床對于兩個高大的成年男人來說實在太勉強了,莫尹拉天樞上來時已經調整了姿勢,側躺着後背靠牆,天樞順勢側躺,兩個人變成了面對面側躺的姿勢。
    窗外紅光變得黯淡,第九區的夜晚降臨了。
    沒有多餘的空間,呼吸自然地纏繞在了一起。
    一天之內,什麽親密的事都做了,什麽親密的姿态都有了,此刻面對面地躺在床上似乎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了。
    天樞慢慢垂下眼,他的視線不可避免地完完整整地看到莫尹的臉龐。
    自然人都是很美麗的,他們在進化中将強悍賦予精神,将美麗賦予外表,而莫尹的這種美麗是被殘忍的異化過的,據說異化的過程非常疼痛,這帶來的美麗也如斯殘忍。
    外表的美麗亦不足以概括這位指揮官的魅力。
    是的,盡管他現在身為階下囚,但他也要承認對方風采逼人。
    這和他的外表無關,當他從貧瘠粗粝的第九區走出時,他的那雙眼睛會令你感覺到無論周遭多麽黑暗,他都始終熠熠生輝,那是靈魂所散發的光芒。
    自然人研究精神力,開發精神力,依賴精神力,精神就是一切,靈魂這個詞彙已經很少有人提起。
    天樞看着閉上眼睛的莫尹,他的視線逐漸變得柔和,有那麽一個瞬間,他感覺他的确看到了對方的靈魂,一個異常高傲、強大、純粹的靈魂。
    “當了執法者,你要做什麽?”
    對方毫無預兆地開口,天樞的心髒重重地跳了一下,下意識地進入了他的“備戰”狀态。
    這個話題需要仔細斟酌。
    在回答這種問題上,天樞都不用想,就有數不清的套話可以回答,保管滴水不漏,能和莫尹周旋一晚上都不止。
    思索片刻,天樞低聲道:“做執法者該做的事。”
    這不是謊言,也不是随口敷衍,在莫尹這個能看透他的人面前,天樞覺得他完全沒必要撒謊。
    他以為兩個人會進行一段有關聯盟現狀的深入對話,哪知莫尹卻是閉上了嘴,表示談話到此結束,額頭向前一靠,他倚在了天樞的肩前,“抱我。”
    天樞渾身微微一顫,幾個小時前的記憶再次侵蝕了他的腦海,一樣的命令,給他的感覺卻是截然不同,前者給予他強烈的如爆炸般的刺激,霎時間将他炸得粉身碎骨,後者如傳統的精神力攻擊一樣,能在人的精神力中留下烙印。
    莫尹靜靜等待着,他沒有催促,也沒有重複自己的命令,因為他知道天樞會遂他的心意的。
    或許每個世界裏的“他”都各有差別,但其實每一個“他”也不過是他展現出來的其中一面罷了,他們之間是有共通的點的。
    那就是他們都難以抗拒另一個相似的靈魂。
    片刻之後,莫尹感覺到天樞把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莫尹靜靜地倚靠在他的胸前,呼吸均勻,仿若已經進入睡眠,又過了幾個呼吸,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微微向下滑了一些,整條手臂從他的肩膀一直摟到他的腰,手臂微一使力,兩個人貼得更近,莫尹擡起手,把手搭在了天樞的腰上。
    兩個人的姿勢完全就是熱戀中的情人,最親密無間的愛人。
    天樞半閉着眼,神色複雜地凝視着懷裏的人,他不禁産生了好奇:到底是什麽樣的人能俘獲這位指揮官的心?那個人又是為什麽和這位指揮官分開?
    他立刻就排除了分手這個選項。
    老實說,他真的不覺得會有人選擇跟指揮官分手。
    生離的選項被排除之後,就只剩下一個。
    ——死別。
    天樞看莫尹的眼神變得愈加複雜。
    他想象懷裏這個剛強殘酷的男人失去愛人時會是什麽模樣,他無法想象,因為竟然會不自覺地心痛而沒辦法具體地去想象那個畫面。
    兩個人相識的時間是如此短暫,而他們之間發生的事卻又是如此豐富,他的內心經歷了劇烈的起伏,對莫尹的感受也同樣在兩極之間來回游蕩。
    這一趟第九區之行或許真的像查理·于所說,是個錯誤。
    也許是精神和身體的疲乏太過嚴重,天樞以為自己會睡不着的,而事實是他很快就睡着了,反而是在他睡着後,莫尹睜開了眼睛。
    莫尹沒有忘記來這個世界裏除了快快樂樂地談戀愛之外,他還要去認識“他”。
    白天,他花了一部分的時間去部署戰鬥,又花了一部分的時間繼續深入地了解這個世界,他從公開的資料中一路往前翻看研讀,越看下去越覺得熟悉。
    然後他就明白了。
    這個世界過去的歷史和他所學到的自然人歷史在架構上是相似甚至重疊一致的,如果把這裏就當作外面的世界那樣看,真的按照他所知的歷史來排序,那麽這裏大概是莫尹所處的那個時代再往前五百多年。
    而莫尹所真正學到的歷史中,這一段是被略過的,所謂自然人和平地進化演變的年代。
    第九區是整個聯盟的遺失之地。
    這段時間是否也是遺失的時間?
    天樞是真實存在的人嗎?存在于五百年前的時間?
    他這是帶他回到了過去的某段時空?還是這僅僅只是個構建得過分精巧真實的小世界?
    莫尹的腦海中也有很多待解答的疑問。
    他可不會去祈求對方回答,他要自己去尋找答案。
    如果他的猜測屬實的話,那“他”豈不是要大他五百多歲……視線在天樞的臉上掠過,莫尹伸出手,手指在天樞的鼻尖輕輕敲了一下,老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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