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聯盟的中心有一個中立板塊，面積不大，環境惡劣，是一片深厚的冰川，淡藍色的冰塊堆砌在冰河之上，簇擁着一棟雪白的建築，這棟建築曾是那位傳說中的第一位自然人方明在這個星球的居住地，他的那本自傳就在這裏書寫完成。
    自傳完成之後，方明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他在冰河之上自焚，火焰的光芒經由冰塊之間互相反射像一顆金色的寶石，最終化作灰燼墜落在茫茫的冰川之中，殘餘的精神力如爆開的星般灑下星球，審判者誕生了，這位自然人留下了個“罪人”的謎後，肉身隕滅，精神長囚。
    指揮官們陸續踏上冰川，自然人們都選擇了全精神力包裹，一方面抵禦寒冷，一方面防止在冰面上摔倒，等到進入建築內部後，自然人們依舊沒有撤掉精神力的保護，坐上了建築內唯一的圓桌前。
    同為指揮官，指揮官們之間也并不寒暄交際，在自己的座位坐好之後，就互不搭理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屋子內靜得出奇，由于精神力屏障還在，他們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聽不到。
    天樞來的不早也不晚，他到場時已經有三位指揮官來了，有他們聯盟陣線的，也有不是的，指揮官們投向他的視線泾渭分明地表露出他們此刻的立場。
    仍舊是沒有任何人說話，天樞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注視他的視線收了回去，冷漠而緊繃的氣息在整個房間內彌漫開。
    9級精神力意味着很多，其中一點就是性情上的冷漠，有不确定的傳言說自然人的精神力越高，相對的性情上也會更冷漠。
    這種傳言天樞認為沒有任何依據，只是純粹的猜想，而且猜測的方向還很單一刻板，即使自然人的性情真的和精神力等級有關聯，那麽精神力越高，自然人的性情也絕不會只向一個方向發展，除了冷漠之外，天樞認為“瘋狂”可能與更高精神力等級的自然人更相配。
    天樞突然想到了莫尹，他不動聲色地環顧四周，其他人都已經到齊了，就連那位候補的第三區指揮官也到場了，唯獨莫尹還沒有來。
    天樞的心頭浮上一絲不安，以他對莫尹的了解，莫尹不會在這種重要的時刻晚到的。
    星球的位置不佳，周遭行星運行的軌跡時常混亂，整個聯盟的時間都很模糊，所以約定時間對他們來說很不容易，只是一個大概模糊的區間。
    就光這個區間來說，莫尹也來得過于晚了。
    有問題。
    刨除他對莫尹主觀的喜歡之外，理智告訴天樞，莫尹的遲到大有問題！
    沒來得及多想自己在腦海中已然承認了對莫尹的特殊情感，天樞盤起的手指絞緊，直接站起了身。
    原本冰凍般的氣氛被他的動作打破，其餘指揮官不約而同地全都站了起來，氣氛一下變得有些劍拔弩張。
    在指揮官們的眼中，天樞突然站起是在挑釁，是預備開戰，不管是反對方還是支持方，兩邊自然地就形成了對立，偌大的圓桌成為了兩軍對壘的戰壕，和平一直是自然人的主節奏，但誰也沒忘記自然人誕生之初經歷過怎樣血腥殘酷的戰争。
    天樞成為了衆人矚目的焦點，他卻無暇顧及，直接放出了精神力。
    自然人對精神力都非常敏感，天樞一放出自己的精神力，其餘的指揮官也做出了相同的反應。
    精神力互相碰撞，整個中立區都随之一顫。
    “天樞。”
    終于有人按捺不住了，“你想幹什麽？”
    “今天的選舉取消。”天樞當機立斷道。
    “你以為你已經當選執法者了嗎？你有什麽權力取消今天的選舉？”
    天樞的視線對上質問他的指揮官，手掌按壓在圓桌表面，“你想開戰嗎？可以，這裏是中立區，換個地方，我奉陪。”
    “好啊！我早看出來你不安分了，開戰就開戰！”
    自然人的高傲不容挑釁，兩位指揮官甩着袖子向外走，就在這時，建築的大門被推開，身穿軍服的指揮官看到室內的情形時，微微挑了挑眉，“這是要迎接我？”
    在看到莫尹的一瞬間，天樞懸着的心猛地墜下來，他甚至輕呼出了口氣，表現得太明顯，莫尹迎着他的視線微微笑了笑，“我來晚了嗎？”
    相比于天樞，莫尹在指揮官中也早已聲名在外。
    被他囚禁過的幾位指揮官更是立即握緊了拳頭，精神力都産生了波動。
    會議之前，天樞沒有和幾位指揮官通氣，告知他們莫尹答應支持他的決定，否則幾位指揮官可能會誤會他與莫尹本就是一夥的，那次綁架就是為了讓他們支持他所使用的手段計謀。
    也不能怪天樞多想一步，像莫尹這樣危險的人物，多想一步總不會錯的。
    “怎麽氣氛這麽緊張？”莫尹邁開腳步，他身上穿的仍是第九區特有的軍服，刻板、威嚴，行動的時候舉手投足都帶有一股強烈的氣勢，仿佛他身披着風雪，令整個空間的溫度都降低了，他一直走到天樞身邊的那一側，面向二區的指揮官，“該不會是要決鬥吧？”
    “改天吧，”天樞的目光牢牢地鎖定在莫尹身上，自莫尹出現後，他的視線就無法從他身上移開了，他意識到自己這樣也不大妥當，又強行将視線再次看向二區指揮官，“選舉要緊。”
    莫尹的站位已經一切盡在不言中。
    其餘的指揮官們都開始各自心思活動，無論是支持還是反對派，臉上表情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波動。
    查理緊皺着眉看着天樞，天樞視線溫和，傳遞着平穩的氣息。
    和預想中的還是有了點偏差。
    其實天樞的想法是在投票開始之前，他都不想暴露自己和莫尹已經達成了和解，這對他們內部的聯盟關系可能會造成一定的沖擊。
    等投票的瞬間莫尹舉起手，那時候即使其他人要懷疑反悔也已經來不及了，只要木已成舟，解釋可以慢一步。
    沒想到莫尹會遲到，然後又在衆目睽睽之下站到他的身邊。
    天樞心中有些無奈，無奈得又有些溫柔。
    他就知道莫尹嘴上答應的好好的，還是會給他制造出一些難題。
    天樞低頭時，嘴角微不可察地流露出一絲笑意。
    莫尹若無其事地拉開椅子坐下，天樞也拉開了椅子坐下，其餘的指揮官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感覺自己好似在被牽着鼻子走。
    “既然人都到齊了，就走流程吧。”天樞道。
    二區指揮官道：“走什麽流程，我反對你擔任執行者。”
    “你反對？你以什麽身份反對？”
    查理回過神，最終還是決定站在天樞這一邊，“你可以在選舉中棄權或者反對，行使你指揮官的權利，而不是在這種時候叫嚣，要麽就立刻走流程，要麽就閉嘴。”
    指揮官們吵了起來。
    安靜的中立區被因情緒波動而相互撞擊的精神力搞得似有波動。
    莫尹饒有興致地看着衆人争吵，天樞用餘光看他的表情，這個場合他們不能溝通，九級精神力在這裏可不加密。
    天樞只能用眼神來和莫尹交流。
    ——滿意了？
    ——還好吧。
    大概這樣簡單的溝通過後，天樞看向了仍在争吵中的衆人，其實場面是有點滑稽的，一群最高指揮官，聯盟精神力最強的一批人正在這裏吵吵嚷嚷，毫無所謂自然人的格調。
    天樞微低下頭，他看到莫尹的手套，手指平穩地交叉着放在膝蓋上。
    耳邊吵嚷的聲音變得忽遠忽近。
    僅僅只是這樣嗎？
    天樞腦海裏翻起一個念頭。
    莫尹遲到了這麽久，僅僅只是想掀起一番争吵，看一看他們的笑話？給他制造這麽一點麻煩就足夠了嗎？
    因莫尹出現而起的美好心情忽被凍結，連天樞自己都沒察覺到他看莫尹的眼神突然變得審視起來。
    而莫尹顯然察覺到了，擱在膝蓋上的手指絞動着微微用力發出皮革摩擦的聲音，他轉頭看向天樞，“怎麽了？”
    他的表情非常平靜、尋常，然而他越是這樣，天樞的心情就越是奇怪。
    不對勁。
    有某些直覺，隐藏在莫尹這麽多天一直穩定而溫柔的表現裏，但是莫尹人在這裏，總不會像上次那樣發起攻擊。
    天樞微微張開唇，“你……”
    他的話沒有說完。
    巨大的爆炸聲打斷了他的話，也中斷了整個室內的争吵。
    冰原被掀起的那一瞬間，天樞視線中的莫尹仍舊表情沉靜，甚至連坐姿都沒有任何變化，破碎的冰塊迸起，在碎片表面反射出無數張莫尹的臉孔，好似每張臉孔的表情都不相同，有些溫柔帶笑，有些癫狂倒錯，他們都在回應着天樞的猜想……
    各色的精神力屏障爆開，自然人的本能反應令他們面對突襲依舊能夠自保，遇襲的自然人們紛紛向下看，想要看清楚是什麽東西炸開了整個冰川。
    潛行在冰川下方的銀色武器帶着滾落的冰水猛然擡起，表面崎岖詭異的閃着精神力特有的光彩，它的形狀類似一個無窮符號，精神力上下前後游動的軌跡極為快速，與整個武器呈現出一種動态的糾纏狀态。
    指揮官們大吃一驚。
    在第九區遭受過襲擊的指揮官們瞬間就将目光射向了那位殘酷的指揮官。
    莫尹和他們一樣，在爆開的冰塊中用精神力包裹住了自身。
    “混蛋——”
    他們立即明白這突襲來自哪裏，毫不遲疑地分神放射出精神力攻擊那位始作俑者。
    然而，他們失敗了。
    精神力在被什麽吸附，精神力屏障在被拉扯。
    那不知名的武器懸在了空中，它的下方無數精神力的光點與指揮官們的精神力連接，它在吸收指揮官們的精神力！
    指揮官們立即陷入了驚恐之中，精神力從體內抽離的感覺比任何身體上的攻擊還要恐怖百倍、千倍，他們試圖收回精神力，但卻無濟于事，所有人都扭曲着精神力企圖與那怪物對抗，但他們越是想要盡力調動自己的精神力，精神力消失得就越快！
    天樞靜靜地看着莫尹，莫尹身上的精神力屏障也正變得越來越稀薄……
    “這就是你想要的？”天樞澀聲道。
    這是無差別的攻擊，莫尹自身也逃不過。
    沒辦法。
    第九區一直在監視中，莫尹無法提前将武器偷運到中立區，只有等到選舉的這一天，将在第九區監視的一區人解決後，才能夠秘密帶着武器出發。
    時間不夠，他不現身，以天樞的敏銳一定會起疑，他只能出現，與他們一起迎接他精心預備的攻擊。
    第九區沒有特權，誰犧牲都一樣。
    莫尹看向那個特制的武器，很奇怪，他在制作它時，心情是愉悅的，他也是自然人，對精神力被毀滅卻不覺得有什麽遺憾痛苦，有沒有精神力，對他來說其實也沒什麽區別，他不是精神力的附庸或是傀儡，他就是他，即使精神力被毀滅，他也依舊是莫尹。
    “它不會停止的，吸收了我們的精神力後，它會越來越強，一直到将整顆星球上的自然人全部退化成普通人。”
    那樣不也很有趣嗎？當自然人不再是自然人。
    “這可以說是我想要的，也可以說是你想要的。”
    畢竟這個世界是天樞制造的，他在整個過程中所受到的阻力很小，一切都很順利地達成了，算是他遷就“他”一次吧。
    莫尹感覺自己沉浸在了什麽裏面，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完全地向天樞傾訴、或是轉述天樞的意圖，“我明白了。”
    “你希望我來這裏，就是想讓我這麽做。”
    “他們會變得一無所有，最後只剩下一個共同的敵人，但他們也會因此而團結，從而走向真正的聯合。”
    “天樞，你失敗了，是嗎？真實的世界歷史裏沒有‘莫尹’，成為執法者後，你失敗了，你一定做了什麽，到底是什麽，讓你如此遺憾，甚至不願面對？”
    莫尹看向天樞，天樞的表情讓他難以下判斷“他”有沒有出現。
    周圍的一切似乎都靜止了，唯有兩人的目光隔着冰層與精神力屏障交織。
    “我很高興，”天樞開口，他溫和道，“你仍然贏了。”
    如果當初，真的有一個“莫尹”的話，或許歷史也會改變，可惜，沒有如果。
    世界凝滞。
    整個中立區裏，指揮官們面對怪物武器驚惶失措的臉孔映入天樞的眼簾。
    對于自然人來說，情緒是奢侈品，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冷靜、高傲，喜怒哀樂都是居高臨下的。
    而在這個被吸走精神力的瞬間，他們卻像孩子一般無助，随着精神力的被吸食，精神力越稀薄，他們的自然人屬性随之降低，情緒也就越濃烈，那種恐慌比被奪去生命和靈魂更劇烈……
    “原來是這樣的表情。”
    莫尹面前天樞的樣子有了變化，他看上去好像瞬間度過了漫長歲月，灰色的眼睛裏充滿了負罪的哀傷，“他們被我吞噬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