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卡薩布蘭卡
驚蟄雷雨過後,天氣逐漸轉暖。
天氣暖和對莫尹來說不算什麽好事,季節變化的時候,下半身殘存些許知覺的皮膚都會發癢,癢不是難以忍受的,難以忍受的是明明已經癱瘓,卻總在午夜夢回時産生能調動身體的錯覺,等到真正醒來時,才發現那種癢是那樣的徒勞而毫無意義。
“癢?”
耳朵邊傳來溫熱的呼吸。
莫尹動了動蜷縮的胳膊,環抱着他的手臂分開,從被子裏順着下方摸索,來到某處發熱的皮膚,輕輕地抓撓。
布料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在安靜的夜中讓人感到催眠般的舒适。
莫尹也把手伸下去,他推開了裴清的手,說:“好了。”
裴清抓住了他的手,莫尹抽出了自己的手,裴清又再次握了上來。
這樣的追逐持續了一會兒後,莫尹仰過臉用力推了一下裴清的胸膛,裴清的回應則是重新把他抱在了懷裏。
呼吸在對抗間變得稍稍有些急促。
裴清低頭,嗅到莫尹身上的味道,他張張口,說:“到底還想不想睡?”語氣冷淡,聲音卻是有些嘶啞。
“不想跟你睡。”
裴清不說話了,只是呼吸變得很沉,每呼出一口氣都打在莫尹的脖頸,吹起他的發尾。
“睡覺。”
脖子被用力按在手臂上枕好。
“再吵就都別睡了。”
莫尹眼睛睜着,已适應了黑暗,視線停留在裴清的鎖骨上,“裴清,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
“沒意思,”裴清淡淡道,“所以,睡覺。”
“我睡不着。”
“閉上眼睛,馬上就睡着了。”
“可是我現在一閉上眼睛,就是裴竟友死不瞑目的樣子,實在高興得睡不着啊。”
裴清抽回了墊在莫尹脖子下的胳膊,他坐起身,手掌拍了下牆壁上的開光,夜燈亮了,昏黃溫馨地照下,莫尹側躺着,表情乖順,眉眼柔和。
“不知道裴竟友在天之靈看到自己的兩個兒子跟仇人睡在一起,會是什麽樣的心情?”莫尹擡起眼,一雙眼澄澈閃光,“他頭七的時候有沒有給你托夢?”
裴清走了。
掀開被子,赤腳離開,摔門而去。
莫尹微微擡起身,看了眼關緊的門,擡手關燈,拉好被子,閉上眼睛,這下睡得着了。
事情敗露之後,裴明疏收回了舉報裴清的材料,友成與合達正在并購,裴明疏很忙,裴清卻徹底閑了下來,幾乎二十四小時都和莫尹待在一起。
狂怒的發洩階段過去之後,裴清似乎又變回了莫尹一開始認識的那個裴清,高傲、自我,也以自己的方式來對待他,那差不多就是無微不至的照顧。
莫尹閉着眼睛躺了一會兒,還是睡不着。
沒有裴清幫他,他有些困難地翻了個身,視線定定地看着窗簾底部的刺繡。
若有似無的煩躁湧上心頭。
對裴家的報複可以說是成功,也可以說是失敗。
裴竟友死了,友成沒了,兩兄弟也被他折磨得身心俱疲……
應該足夠了吧。
莫尹對自己說。
然而心裏總覺得好似還有什麽地方不滿足。
友成的新聞鬧得很轟轟烈烈,商業上的事,花邊新聞再多,也不會引起普通人的關注,莫尹照常上學,裴清在旁陪讀,也有同學側目,只是習慣以後就不覺得有什麽,偶爾有人搭讪,誇裴清和莫尹“兄弟情深”,裴清對莫尹照顧得真是細心。
在外人面前,裴清不會說什麽,回到車上就止不住地冷笑。
莫尹額頭靠在車窗,安靜了一會兒,驟然道:“你別纏着我了。”
裴清手攥緊方向盤,眉目間一股清冷的煞氣。
“是你先纏着我的。”
他冷冷道。
莫尹淡淡道:“要早知道你是這麽一塊狗皮膏藥,我碰都不碰。”
“你不用故意說這種話來刺激我,”裴清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該刺激的都已經刺激過了。”
“你和裴明疏一樣,都挺賤的。”
“別把我和他相提并論。”
“有什麽區別嗎?”
“他只是不甘心他裴大少也有魅力失效的時候。”
方向盤打了個大彎上半山公路,裴清目不斜視道,“而我是蠢。”
裴明疏回到裴宅時已是深夜,被收購也是個大案,他忙得很。
工作上的忙碌在某種程度上造成了麻痹。
“大少,要吃宵夜嗎?”值夜的傭人迎上來。
裴明疏輕搖了搖頭,腳步拐到電梯時又停住,他問傭人,“小尹和裴清吃了嗎?”
“晚餐是7點吃的,都沒用宵夜。”
傭人猶豫了一下,還是小聲道:“晚餐的時候,小尹和二少又吵架了。”
“摔東西了嗎?”
“沒有。”
裴明疏點了點頭,“辛苦了。”
底樓的卧室門打開,借着門外的燈光,裴明疏隐隐約約地看到房間中央床上隆起的一團,被子的幅度顯然是有兩個人。
軟底拖鞋在木質地板上悄無聲息地走過,裴明疏人走到了床邊。
莫尹面朝外正半趴着熟睡,他整個人幾乎都嵌在了裴清懷裏,被子下面腰部中斷明顯橫貫了一條手臂,他看上去睡得不是很舒服,好像随時都會醒來。
裴明疏靜靜看了一會兒,手指伸出去,輕撥了撥莫尹額頭上的碎發,他的動作輕得似微風,然而等他收回手時,視線卻對上了一雙睜開的眼睛,那一雙眼睛在黑夜中幹淨分明,如冰如月,沒有任何情緒。
裴明疏輕輕呼吸,重又擡起手,手掌遮了下莫尹的眼睛,低頭在他眉心蜻蜓點水地吻了一下。
門輕輕帶上,屋內重又陷入徹底的黑暗,莫尹眼睫眨動,空氣中似還殘留着裴明疏身上冷調的木質香水氣味。
他正出神時,腰上的手臂緊了緊,耳邊熱氣蓬勃,“他只不過親你一下,就讓你這麽忘乎所以?”
裴清的聲音十分清明,不像是從熟睡中突然醒來。
腰上被手臂壓得死死的,那力道把原本就嵌在他懷中的莫尹壓得快要和他融為一體。
“這方面你不用擔心,”莫尹扭頭躲避了下裴清的呼吸,“你們兩個,不管誰都一樣讓我惡心。”
裴清笑了笑,嘴唇直接吻在了莫尹的脖頸上。
開春溫度已經上來了,兩個人抱在一起睡覺,裴清身上溫度很高,連同嘴唇也仿佛比平時要熱。
莫尹先是不為所動,等裴清将要吻到他的嘴唇時,他才開始掙紮起來,伸手想往裴清臉上甩一耳光,卻反被裴清将兩只手都一齊攥住了高高舉起,莫尹左躲右閃地讓裴清的吻全落在他的面頰上,又張開,牙齒一開一合地要咬人。
裴清聽到他兩排牙齒咬空的清脆聲,一面笑一面把自己左手的一根手指送到莫尹的唇邊。
莫尹毫不客氣地咬了下去,立刻就嘗到了血腥味。
裴清上身微微懸空着在黑暗中俯視莫尹,他聽到莫尹急促的呼吸和牙齒用力咬合骨頭的聲音,俯身順着莫尹的脖子吻下去。
他吻得很溫柔,絲毫不管手指被咬得怎樣鮮血淋漓,他甚至放開了莫尹的手腕,手掌順着莫尹的腰線輕輕摩挲。
裴清又吻上來時,莫尹的牙齒放開了裴清的手指,他微微張着嘴唇,口齒間帶着裴清的血迎上裴清的嘴唇。
吻越深,呼吸越亂。
“癢……”
莫尹輕聲呓語。
裴清的手指抓到他發燙的皮膚,修剪得極短的指甲邊緣刮過。
傭人清掃房間時發現床單上沾了血,連忙包了床單放好,緊趕慢趕地跑向門口。
“大少——”
大學的課程在大一比較緊張,莫尹這一天有四節課,裴清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邊,正正經經地作出了旁聽的姿态,他和裴明疏不相同,裴明疏身上有股成熟的氣質,一看就早已不是學生,哪怕其實他才剛博士畢業不久,而裴清在商場裏腥風血雨地滾了一遭,仍還是有股格擋不住的銳氣,他又生得俊美紮眼,叫今天臨時來代教授講課的師兄看錯,請他來談見解。
教室內齊刷刷地投來目光,有人幫忙解釋,師兄臉上讪讪,忙講不好意思,目光有些好奇地打量兩人。
裴清神色平常,沒說什麽。
莫尹卻突然轉了輪椅向外,他和裴清坐在後門口,出去是很方便的,他一出去,裴清立即放下翹起的長腿跟上。
“去哪?”
“上廁所。”
莫尹躲進廁所隔間,快速鎖上門,“不用你幫我。”
裴清站在隔間門外,伸手手指都碰到門上還是收回,“我在外面等你。”剛走出衛生間,就看到從樓梯口轉角上來的裴明疏。
兄弟兩人在靠牆處談話,卻是誰也不看誰,都只看着前方,側臉相對。
“昨晚上你們誰受傷了。”
裴清抽出放在大衣口袋的左手晃了晃,手指上明晃晃地裹了紗布,已不用解釋了。
“怎麽回事?”
“咬的。”
裴清言簡意赅,把手重新插回口袋。
“你強迫他了。”
裴清冷笑一聲,“我要是強迫他,他就不會只咬我的手了。”
裴明疏轉了轉臉,春風拂過面頰,溫暖得欲熏人醉。
“裴清,”他緩緩道,“不能再這麽下去了。”
他目光幽遠地望着遠方,有些疲倦地又重複了一遍,似是在自言自語,“不能再這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