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超脱于世俗的古僧脸上出现难以言明的悲怜,高大的身躯竟一瞬显得佝偻无比。莫清岚看去,将欲开口,却也就在此时,外界忽然铃响,异象突生!
听真察觉异常,立刻往外走去。在外面的林晟下二人也匆忙躲避,一瞬间飞沙走石,天边阴沉不见光日,在‘现形阵’八处设下的铃铛也在同时期倏然崩裂。
靡靡响着的静心咒开始忽停忽起,最终几息之间骤然变化,转而变成了极为古怪的腔调。
随着声音变化,原本平静下来的怨气又开始聚集,怨毒诅咒的声音响起,竟是比此前还要强烈。
听真眉宇沉冷:“这是什么声音?”
白木回头看到那些怨气,极为惊愕道:“怎会如此?”
莫清岚在静心咒响起的一瞬就察觉异样,立即伸手将卷宗关合。却已迟,怨气被惊醒一般越发浓郁与狂躁,倏然开始攻击听真设下的屏障。
轰隆!
一次攻击,便山石坠落。
莫清岚道:“是逆静心咒,能够滋养怨气,反渡化而行。”
轰隆轰隆!
又是几次撞击,这次是地动山摇,山崖崩裂。
不及他再细说,石璧崩解的声音在耳畔嗡鸣响起,莫清岚将身旁的林晟下拉起,握藤提气离开原地。林晟下紧紧拽着莫清岚的衣口,下意识闭上眼睛。
莫清岚将林晟下带上悬崖,听真与白木亦从碎石中逃离。‘咔嚓’一声地面迸裂,悬崖从尖处断裂,连同那暗藏崖间的洞穴一齐坠落,在崖下林间刹时四分五裂!
这一切事情发生的极为迅速,根本不及反应。
莫清岚眉心皱起,林晟下慌慌张张睁开眼睛,看到听真和白木没事,才长松了口气,却不等那一口气完全松下,余光忽然看到什么,他立即的瞳孔倏然睁大,浑身立即紧绷。
“有人!”
他的话语落下,三人立刻随声看去。
在他们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一身道袍的高挑男子。
他站在不远处的阁楼之顶,脸上带着银勾面具,唇畔带着平淡的笑弧,无声地看着这里。
林晟下声音抖着道:“他是谁?”
能在此时出现,毁去此处的洞穴,唯有一人。
听真目光落在对方身上,声音冷然,“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道袍男子微微笑道:“我当为何你今日忽然约我,原来是调虎离山,另投明主。听真,我知道你所求之事,也可以满足你,你与我一道不好吗?”
那道声音雌雄莫辨,根本无法辨清究竟。
听真的神色冰冷,“与虎同谋,终会沦为食物。何况我等本就与你并非一路之人。”
男子眼中似有讥讽,不在意的笑了笑,视线移动,又落在莫清岚的身上。
目光在莫清岚身上停留许久,神色划过几些无奈与怜惜,“何必如此,我对你并无加害之心。”
莫清岚道
:“并无加害知晓,还是没有可趁之机,阁下心知肚明。”
他话落,空气中陷入短暂的沉寂。
半晌,男子移开视线,“我很好奇。”
“以前你很少离开九凌宗,此前发现那股祟王的祟气算作偶然,而从诸家开始,你忽然下山,极为针对诸沉峰,轻而易举就打乱了我的布局。”
诸家远在空洲,距离九凌宗的位置很远,又因为存在特殊,不会有人发觉异样。饲祟之事开始,到临海道花家事发,眼前人似乎在不断远离他精心被布置的一切,仿佛早有预料。
男子偏了偏首,微微转动手上黄玉的扳指,声音很低,“你怎会知晓我想做什么?”
他话落之后,尧许听闻动静也姗姗来迟赶到,看到眼前的一幕,他的瞳孔扩大,立马走到莫清岚身边,“我已经将宗里的弟子全都拦在了下面,以免误伤,”说完尧许看着道袍男人,眉心紧皱:“……这就是,那个幕后的卑鄙小人?”
没有回应。却一切已然清晰明了。
男人的目光从莫清岚身上移开,从尧许身上划过,最终停在林晟下的脸上。
林晟下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不由往后缩了缩。
男人平淡地弯了弯唇,目光落回莫清岚的身上,“我的问题,你并未回答。”
莫清岚不再试探,只开口道:“你将我师叔带到了哪里?”
尧许原本极为戒备盯着男人,听言一怔,皱眉道:“师叔?”
普天之下,能算作莫清岚师叔的没有几个。尧许脑海中飞速转动,一一排除,看着男人的身型特征,面色严肃至极。
而空气中却响起一声很淡的笑声。
伸手碰在面具的边缘,男人叹了口气,仿佛无奈,轻声道:“看来还是迟了一步,让你发觉了。”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覆盖于面的面具被慢慢摘下。
在面具之后,随着光线挪移,露出一张俊朗如斯仙尊的面庞。
除听真之外,所有人的神色震惊,其中尧许最为愕然,难以置信,极不真切道:“葛九?!”
纵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真切看到时,难以控制地还是心间一震,莫清岚眉宇面色萧冷。
面具之下,露出来的,赫然是凌葛九那一张脸。
他神色依旧平静,唇角含笑,貌比潘安,仿佛站在众人面前,并非对峙,而是闲庭漫步,恰巧相遇打了个招呼。
对莫清岚从小疼爱的人是最终加害他的幕后之人?
和命长苏几乎结拜之谊,共建殉祟峰的人,反而是最恨他的那个罪魁祸首?!
尧许只感觉眉尖倏跳,面色极沉地看着凌葛九道:“葛九兄,你可是被幕后的那混人欺骗?受他利用?”
凌葛九神色平淡。
“你难道要告诉我,一直是你在谋划一切,你恨长苏?!”
尧许盯着凌葛九,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而凌葛九依旧在笑,那股笑容好像焊在了
他的脸上,一如曾经如沐春风,云淡风轻。
“你和长苏不是好友吗?我记得你们当时组建九凌宗,他承诺镇守祟世,你管辖九凌宗,你们极少有分歧,明明……”尧许再无法说下去,脸上急剧变化,找不到合适的表情,大脑混沌一片。
在不久前他还在与凌葛九在静心楼尝茶议事。
……怎么可能?!
听真走到莫清岚身边,“如果我直接与你们揭发,以他的身份,没有人会信我。”
阴火在莫清岚的掌心出现,凝聚成剑。凌葛九发觉看来,开口道,“清岚,你要对我动手吗?”
而回应他的是话音未落时,白衣人面目冷肃攻来的剑势。崖上残留的落雪在剑气下荡起,须臾之间几次交手,凌葛九手中的剑倏然被挑飞,‘铮’一声插入石壁。阴火剑自他眉首擦过,凌葛九立即后退,旋身落在不远处,神色不清抬首看来。
莫清岚语气没有任何情绪:“我再重复一次,我师叔呢?”
“师叔?”凌葛九握向被震麻的手腕,眉睫稍稍抬起。他看着莫清岚,声音不轻笑了笑,“你这孩子,我的确很喜爱。只可惜……”
说着,凌葛九拆下了手上的护腕。
随着护腕从凌葛九的手臂落下,腥红的灵力刹时从他腕间涌现,与此同时还有浓郁几乎为实质的怨气,那些灵力与怨气不断聚集,化成了一尊庞大的血佛像。
血佛的眼睛将睁未睁,犹如地狱堕落的神鬼,眨眼间令人心悸头皮发麻的掌风倏然攻来,尧许发觉大呵,“清岚,让开!”
莫清岚眉宇凝起,提剑离开,而那掌风却如影追击,尧许再顾不得其他,浮尘挽袖,迎面相击。
‘轰’一声剧响,尧许额上青筋绷起,足部后退,低呵一声,五行化力,将那一记掌击化解。半步飞升者强大的灵力在空气中焦灼抵抗,最终相消,变成了让人耳鸣的音颤!
“原来你已经突破。”尧许语气森沉:“凌葛九,我不管你如今这张皮下究竟是人是鬼。前尘的恩怨,你何必对小辈们动手?!”
凌葛九的目光垂落,放在尧许的身上。
“当年你铸造祟世,元神大伤,即使是半步飞升的修为,也依旧不是我的对手。”
尧许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他的身体变化,逐渐变回了孩童的模样,收起素来散漫的神态,迎头又与凌葛九交手。
半步飞升者的交战让四周的灵力都被得极为焦躁。
尧许的气势逼人,却也不会托大。凌葛九已经突破半步飞升,而除此之外,他身上怨气又怪异至极,几次交手后便察觉自己并非他的对手,他立刻转首,果断与莫清岚他们道:“你们先离开这里!”
他的话落,又一阵重击,尧许被击退几步,脸上顿白,紫府的元神刺痛非常。凌葛九侧眸偏首,“离开?”
血佛半敛的眼眸似乎睁开几分,那双没有聚焦空洞的眼睛看向莫清岚,随后寸寸移动,最终停在林晟下的身上。
贪婪的神色从那张空洞的面容出现,血佛像嘴唇怪异弯曲。
被非人之物盯上的感觉骤地从后背窜起,一瞬间畏惧的、退缩的欲望从林晟下心间涌起,他面露呆滞,浑身像失去了动作的本能,直愣愣看着那血佛伸掌冲他面门指来!
而也就在此时,阴火刹那在林晟下身边出现,将他卷起带离。莫清岚执剑踏来,手中印起,黑炎消杀的气息立即将那血佛的手掌包拢。
凌葛九语气静然,“清岚。即使是阴火体,你也只是一介元婴,未成气候。”
血佛手在阴火之中挣扎张开。那一双猩红可怖的半合眸看来,看着莫清岚犹如一个蝼蚁,恼火又愤怒,愈来愈用力。
它即欲挣脱阴火所铸的牢笼,挂着森然的笑转身。
一步又一步,愈发靠近。
尧许勉力压下元神传过来那股汹涌的痛意,睁开眼睛,看到如今的局面脸上瞬息变化,立刻要上前,但在此刻那血佛的举动却像卡了壳般。莫名停止。
尧许怔然,不及反应,便听凌葛九意味不明又笑了一声。
在凌葛九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黑袍红眸的祟鬼。源源不断的怨气从凌葛九的体内剥离,又充盈了那只祟鬼的身躯,它遏在凌葛九的喉结,没有任何气息,红眸转动,看向莫清岚,低首臣服。
“那是什么?”白木眉心皱起。
他们未曾见过,而尧许却顷刻就认了出来,“……鬼使?!”
当年在溯回之术中出现过,隶属于冥君,暂时被渊首操纵过的祟鬼使者。
凌葛九转头看来,鬼使锋利的爪牙插入他的脖颈,流下蜿蜒的血液。他的笑色越来越大,那股笑春风之意不见,转而化成了叫人毛骨悚然的警觉。
所有人都盯着他,而他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莫清岚。
“只凭一点怨气就能塑造一只鬼使。清岚啊,”他又笑又悲,无奈怅然。“当年,你若拜我为师……”
血佛化成了一片血雾消散。
莫清岚情绪不明抬首,眼尾微红。
“也罢,时间还早。”凌葛九转身。
他将欲离开,而转身看到莫清岚,眉宇又微微抬起。
片刻,凌葛九偏首,脸上出现笑弧,身体逐渐变成虚无,最终消失不见。
他身影不在,鬼使握空。它一双猩红的瞳孔划过不解,随后化为一团黑火,飘浮到莫清岚面前,跪礼臣服。
气氛几息沉寂。
片刻,尧许猛然回神,立刻看向四处,“不能让他离开!他在——”
而话未说完,视线中看到什么,他的声音停下。在不远处的辅峰,迷雾渐起,上面隐隐约约出现极为奥义的佛道禁术,仿佛有什么盘踞于其中,气息不详。
莫清岚收剑,声音哑道:“佛入莲降世的地方就在这里,他不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