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内的平静被骤然打破,逗留在宗中的弟子很快被召集聚集于秋剑峰避祸。
临道峰的副峰,原本被用来接纳到访的宾客,以极佳的视野与山水特色出名,又别称为‘雅光峰’,远眺看去本如画卷优美,而如今却是迷雾叠嶂,让人不安又心悸的气息于其中蛰伏,美景不再,转而化之的是森森的冰寒。
行伶匆匆带着卷宗走进议事堂,将手中的东西呈给莫清岚,“师兄,这是目前在秋剑峰上弟子的名录。”
议事堂折页的声音响起。手上一轻,卷宗被拿走,行伶没有忍住抬头看了一眼,而触及眼前几人的冷肃,他不觉打了个寒战,最终收回视线,老老实实站在一旁。
气氛安静许久,倏然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尧许声音沉压压开口,“不能就这么放任,不论他设在峰下的结界有多厉害,我们也要进去一探究竟。”
“他既然筹备了近百年,老巢又怎会让你轻易闯进去。”一道沉厚的声音响起。
尧许面色极差:“难道我们就要这么等着?”
“仙圣稍安勿躁,此事需要从长计议。”听真开口,“凌葛九可以动用的底牌,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多。既然清岚说他留在这里是因为佛入莲,不妨等等长苏回应。”
凌葛九。
……凌葛九。
这三个字出现,尧许眉头突突跳起,看向空荡的一个座位。
即便过去一个时辰,他也依旧难以相信,此前共谋的好友,竟然就是当年的佛裔残存的幼童。
不过多久,莫清岚腰间的玉碟闪烁,他低首察觉,指尖划去,面前空地便出现一道朦胧的水镜虚影,其中人影逐渐清晰,是命长苏。
似乎不久前经历过一场镇压,红衣之人身后狼藉一片,在玉碟接通的刹那,他一身肃冷,收剑看来,视线落在莫清岚身上,逗留片刻,才转而看向尧许。
尧许道:“长苏,方才我们……”
“我已经知晓。”沉润的声音透过水镜传来。“雅光峰的结界我方才探过,极为强横,以灵力无法破界进去,殉祟峰结界又出了问题,再等一会儿,我降分身前去与你们共议。”
尧许微微一愣。以灵力无法破界,难道只能用神力吗?
他眉头皱起,心事重重,最终也只能暂压心绪,道:“好。”
命长苏颔首,正欲截断通讯。莫清岚此时开口,“师尊。”
命长苏很快看来,声音低沉,“怎么?”
“沈向晚在副峰结界中,他与弥十六关系不同寻常,将他一并带来。”
眉稍微微抬起,命长苏点了点头,画面就消失不见。
水镜消弭,莫清岚伸手将玉碟接回,气氛又重归沉寂。
这股沉静着实让人心绪不宁。尧许压下心神之痛,低声道:“也有可能葛九是受人操控,或者是弥十六将他取而代之,若是……”
“异想天开。”沉厚低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尧许的声音一停。
终于忍无可忍,他抬头看向一处,前几日你面都不露,这时候出来一再反驳,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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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沉厚的声音自然不是旁人,而是此前一直于盘龙殿中待着的钟岱安。
尧许脸上隐约出现薄怒,钟岱安却依旧平静,一双妖兽黄褐的眼眸盯着尧许,冷淡道:“纵然并未露面,我也提示过你们。”
“何时提示?!”
“我原本要叫他去我那里细问。”
尧许愣了愣,很快想到了不久前那一场他自以为的乌龙。“可我问的时候你给我的回答句句是针对长苏?”
钟岱安道,“如果他为恶,本就会针对命长苏,我示好意,他自会寻我结盟。”
尧许脸上顿时出现难以言明的表情。看着那双黄澄澄充满妖兽睿智的眼睛,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心里苦中作骂:还真是……站在钟岱安的立场上真就合情合理……可是有个屁用?
“你怎么会知道他有问题?”
“直觉。”
獬豸分辨好坏的本能天赋?
心里立即打起了几分精神,尧许连忙问道:“你这血脉天赋,很灵?”
而在他的目光下,钟岱安却面无表情地摇头。
獬豸乃是上古生灵,可以分辨善恶,而他拥有的血脉却不纯粹,所以对于善恶分辨也时灵时不灵,故而发现凌葛九有异常,才并未着急挑明。
“如果凌葛九从开始就图谋不轨,这么长的时间,也许还有爪牙。”尧许问道,“除了他之外,你有没有发现其他人也有恶念?”
钟岱安默了默,抬起眼睑看着他,“有。”
“谁?”
“命长苏。”
此句话落,尧许满脸希冀的神色落空,顿时唇角抽搐。
……这不是胡扯吗?!
听真他们的注意力原本也在这里,闻言眉首皱了皱,收回视线,不再理会。
在座之人不信之意明显,钟岱安却是神色平静,对于旁人的不信仿佛早已习惯。
不过多久,洪玄忽然匆匆而来。
看到三人,他下跪行礼,与莫清岚沉然道:“请主人责罚,昨日凌宗主带着一个冬体峰的弟子来找郑鹿言禀报公事,当时我并未察觉异样,而直到今日事发,我再去探查,却发现那郑鹿言不知何时自尽而亡,而在牢中扣押的一人已被暗中更替。”
眼眸倏然抬起,莫清岚声音沉道:“是令儒风?”
而出乎意料的洪玄却摇首,“并非令儒风,而是他身边李姓之人。”
李姓之人。
尧许愣了愣,眉心皱起,“那李姓之人是哪一个?”
莫清岚他们从日月山带回来的人之中,令儒风在人间声名极高、权势不容忽视,所以他们所有的注意也都在他身上,对其他那两个令家之人并不在意,只是一并扣押。
这李姓之人就像是忽然冒出来一般。有这样偷梁换
柱的机会,凌葛九不换走令儒风,反而换走了一个其貌不扬的令家修士?
事情无端古怪,莫清岚思索无果,“令儒风现在在哪里?”
洪玄回复:“我将他带来了,就在门外。”
莫清岚道:“压他进来。”
洪玄很快就叫人压着令儒风进了议事堂。
此前衣冠楚楚的令家家主如今可谓狼狈非常。
他浑身的灵力被封锁殆尽,自杀不能、不见光日,衣物皆是灰尘与不明的血迹。而就是这种状态,被押送到他们面前,令儒风的脸上竟还是露出了一抹笑容,声音嘶哑,“许久不见啊,诸位。”
尧许凝了凝眉,走上前,站在他面前端详,“令儒风,事到如今,凌葛九已经一切暴露,你还准备替他隐瞒下去?”
令儒风看着尧许,“我说了,诸位大人难道可以放过我?”
“坦白自然会从宽。”
这句话落,令儒风却是大笑。
似乎认命,他语气云淡风轻,“如今我已是弃子,他既把我留在这里,就不怕我会说出什么。你们想问的,他有意隐瞒,我皆不知晓,令某无用之躯,倒不如早些被送上黄泉路。鬼界那地方,我去过,知晓怎么走。”
尧许皱了皱眉,已然无策,看向莫清岚。
莫清岚开口道:“不需要其他,我只问你是如何与他结识?又在什么时候开始为他做事?”
令儒风的动作一顿。他抬眸看来,语气不明,“圣君大人不关心怎么破界,倒是问我这些微末的小事。左右已经这般,你知道又有什么意义?”
莫清岚道,“一个如此精于伪装之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唱这一场戏,在下确实好奇。”
令儒风盯着莫清岚。半晌,忽然笑了,意味不明道,“也罢,左右万事已定,告知你们这些也无妨。”
“圣君大人自出生便集宗门上下厚爱,想必未曾经历过全家死于非命,又被人背叛、与恶狗争食的童年。”
令儒风很久之前就与凌葛九相识,早在百余年前。
那个时候人间大乱,万物为刍狗,祟物横行于世,令家还不是此前声名赫赫的世家大族,只是一个微末初有灵根觉醒的族氏,为了庇护那些手无寸铁的凡人,一朝之间家门横死,只留下一个不足七岁的少年。
全门惨死,少无所依,少年不得已依附在凡人的看照之下,可未曾想当时祟鬼喜食有灵根的修士,尚且年幼,凡人手无寸铁,为了一时安危,少年就被推到了祟鬼的口下。
此人,便是年少的令儒风。
“在将死之际,”令儒风语气平静,“我被主人所救。这是圣君的第一个问题。”
“因为救命之恩,我自然为主人所用。至于为他做过什么——不过是集财、寻找楼兰国遗迹的下落,为主人栽培副手而已。说来巧合,圣君大人当年在诸家受搓磨时,便是我先发现,禀给主人的。”
令儒风话语停下,眼眸抬起,“圣君勿怪我多言冒犯,主人算
是你的救命恩人。他如何青睐圣君,圣君不会没有察觉。当年主人有意利用阴火体,终究不忍,只选择以傀儡替你。如今事情真相未明,谁对谁错还不知晓,圣君,真的要因此就与主人反目成仇吗?”
话语至此,在场的人都面色变化。
凌葛九在九凌宗数年伪装极好,他对清岚如何有目共睹。若是在此时清岚心里动摇……
尧许面露沉然,此刻也顾不得曾经的旧友之情,再无犹豫,立刻上前挡在莫清岚面前,冷然道,“你说的傀儡就是沈向晚?”
看到他的举动,令儒风挑了挑眉,不甚在意,“看来你们已经察觉。沈向晚确实是傀儡,主人不想让圣君沾染不好的东西,便准备用他——”
却他的话未说完,房门忽然被打开。
一道白影从外面走近,大步踏来,不过几步就走到了令儒风的眼前,一脚将他踩在了地上。
屋外风雪席卷。来者气势汹汹,胸口急剧起伏,恨声破骂:“放你娘的狗屁!”
令儒风在长久搓磨下早已虚弱至极,如今被人猛地一踹胸口,立刻吐出一滩腥血。
忽然闯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口中的‘傀儡’沈向晚。
将令儒风一脚踹到一旁,气火仍旧未消,沈向晚冷笑,“他对师兄好?”
“他对师兄好就是特意将我放在九凌宗,暗中引导,让师兄对我和泠光之间的关系生出误解?就是让师兄受他摆布和操控,折磨他心魂致死?!”
令儒风将那口污血吐尽。
唇角掀起,极为不屑的扫过沈向晚,他声音嘶哑,“圣君大人好端端站在这里,何谈被折磨心魂致死?你与圣尊的关系,连师徒都不是,又有什么会被误解的?区区一个傀儡还想揣测主人的想法……咳。”
沈向晚一股火气顿时直冲颅顶,目眦尽裂。
还要狡辩?!
前世切切实实发生的事情怎会作假?
凌葛九在前世时就极少露面,如今暴露身份回想,处处都是端倪。
身为宗主,他可以随意出入九凌宗。什么怜爱天下,救天下修士,从开始他就以此来接近泠光。想要收师兄为徒是因为他是阴火体,要将师兄驱逐离宗是因为他要操控师兄,凌葛九其心可诛,心狠至极,有什么资格还在这里装模作样?!
令儒风盯向莫清岚,“圣君,主人确实未曾想要害你,他对圣君之心护如舐犊,圣君……”
“闭嘴!”沈向晚脚上的力道更大,令儒风的脸上风度不再,隐约露出狰狞,最终双眼翻白,彻底晕了过去。
洪玄立即上前查探。沈向晚脸上一变,顿时发愣。
没料到令儒风如今变得这么脆弱,他抿唇收脚让洪玄查探,压下翻涌的情绪,走到莫清岚面前下跪。
“师兄……我冲动了。”
莫清岚顿了顿,轻轻拧了下眉心。
就在此时,另一道脚步声响起,红衣人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站定在门口,侧首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