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
鲜花盛开的弗莱明家庭院,身穿正装,位高权重的大虫物们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有幸在各自的媒体集团里抢到宝贵的采访、报道机会的记者们三五成群,规规矩矩地站在弗莱明家的大门之外,扛着各自的拍摄设备,老老实实地等待着主虫的传唤。
“就这场婚礼的规模,说是世纪婚礼,恐怕也不为过吧?”有记者压低了声音,由衷赞叹。
另一家的记者发出轻笑。
“这才哪到哪儿呢。”后者说着,面上却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向往之色:“订婚都这个规模了,真到结婚仪式,啧啧,简直不敢想,这要还能抢到采访权,估计都够我吹一辈子牛逼了!”
有虫惋惜不已。
“可惜了。”
旁边的记者摇摇头,遗憾叹息:“弗莱明家对小雄子看顾得也太严了,只允许文字直播,照片和录像还得经过他们审核,未经批准的影像,一张都不允发表,咱们就是想拍点什么,只怕也只能拍到个边角料了。”
更多的记者却是不以为然。
率先开口感叹规模的记者,此刻便是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你们也不看看,这订婚仪式上的两位新虫是什么身份。还直播呢,这两家肯大发慈悲,让我们这帮当记者的进去看看,已经不错了。”
说到这里,他不无自得地笑了笑。
“知足吧。要知道,这外头可多得是虫为这场订婚仪式的一张邀请函抢得头破血流,咱们这些编外虫员,已经足够幸运了。”
其他记者闻言,也是深有同感。
其他圈子能够为这一张邀请函抢到什么地步,他们不知道。但作为记者,眼下千载难逢的采访机会是怎么来的,他们还能不知道吗?
对他们来说,能有机会名正言顺地踏进弗莱明府,就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自然是主办方说什么,他们做什么了。
时间在记者们的等候中来到上午八点。
也就是在这个时间点,弗莱明家的侍卫长才走了过来。
如今弗莱明家正是忙碌的时候,别说主虫了,就是负责统领侍虫们的管家,都被安排去招待各路宾客,如此一来,过来招待这些记者的,自然也就变成了负责守卫工作的侍卫长。
伴随着侍卫长的走近,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记者们瞬间安静下来。
说是招待,事实上,侍卫长也并没有与在场的记者们寒暄客套的意思。
“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
侍卫长目不斜视,淡漠道:“不得高谈阔论,大声喧哗;不得妄议、擅自采访骚扰在场的任何一位总长或阁下;严禁画面直播,严禁闪光灯拍照,严禁拍摄在场任一阁下。”
“所有文字和照片在发表之前,必须交由主办方审核。”
“如有违背……”侍卫长顿了顿,语气平凡依旧,目光却仿佛某种捕猎的大型动物一般,缓慢又冰冷地扫过在场每一位记者,平静道:“你们不会想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记者们忙不迭点头。
对方的话并没有说完,记者们却对侍卫长的未尽之言心知肚明。订婚双方的身份、来访的宾客,注定这场订婚仪式会变成类似政治场合的存在,这样的场合,当然容不得他们半点放肆。
在侍卫长的引领下,记者团陆续入场。
踏进弗莱明家的庭院,记者们的目光本能地在花园里闲逛、聊天的宾客们身上一扫而过,待他们看清这些宾客的外貌,熟知帝国大虫物们外形特征的记者们便是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冷气。
早在外面等候的时候,他们就通过往来的飞舰款式,隐约猜到了宾客们身份的不一般,可当他们实实在在地望见那些在政治新闻频道上时常出现的脸时,还是忍不住心生震撼。
难怪。
难怪他们进来之前,侍卫长再三叮嘱注意事项,不得放肆。
谁能想到,这间不算庞大的庭院里,居然汇聚了全帝国金字塔顶尖的全部佼佼者?
七大星系最高执行官。
上议院议长。
罕少出现在人前,只有在帝国发生重大事件时才会作为代表,在新闻中发表讲话的虫帝陛下……
看着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大虫物们,记者们相互对视一眼,眼里均是唯有同行才能看懂的激动与兴奋。
这算什么?
我以为我只是来报道一场规模盛大的订婚仪式,结果我其实是来见证历史时刻的?!
怀抱着滚烫又热烈的心情,记者们反倒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表情变得更加谨慎严肃。
对他们这些记者来说,有机会见证这样的时刻,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如果说在进来之前,他们更多的是因为侍卫长的警告而谨言慎行,那么在切身实地地感受到这场婚礼的盛大与特殊后,记者们反而由衷地不愿有任何让虫不愉快的因素,影响到这场订婚仪式。
此时此刻,记者们内心的想法只剩下一个——
老老实实地待在订婚现场,见证这场订婚仪式的全过程,然后以文字和部分照片的形式,将它分享到宇宙各地!
*
记者们看到的画面,圣地的雄虫阁下们,当然也看得到。
时至今日,雄虫们对这场世纪婚礼当事虫之一的唐酒,已经没有了半点羡慕。
倒不是他们不想要如唐酒这样的盛大婚礼,而是他们心知肚明,帝国特权阶级之所以济济一堂,并非仅仅只是为了参加这对新虫的婚礼,更多的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变相向弗莱明与克莱因——更准确地说,是向唐酒与阿勒西奥·克莱因,献上忠诚。
他们当然可以拥有同样盛大的婚礼。
但这样的排场,仿佛虫帝婚礼一般的万邦来朝,却是圣地所有高等雄虫想都不敢想的。
也正因这份想都不敢想,雄虫们对此并无羡慕,反倒是与有荣焉。
一时之间,圣地雄虫们攀比炫耀的道具,也不再是某种珍贵的宝物,或格外优秀的雌虫,而是一张来自弗莱明家的,又或者是以唐酒本虫的名义发出的订婚邀请函。
拿到邀请函的雄虫们自是得意洋洋,兴高采烈。
平日里与唐酒关系恶劣,因而没能收到邀请函的部分雄虫则是懊恼不已。
可恶。
他们以前是中了邪吗?要不然怎么就听了伊林的鬼话,放着唐酒这种未来的实权雄虫的大腿不抱,上赶着去讨好伊林这种既不友善又没脑子,看似谦卑温和,实则根本瞧不起他们这些雄虫的家伙?
想到这里,雄虫们简直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懊悔归懊悔,雄虫的自尊心让他们抹不开脸表达出来,面对其他雄虫的炫耀,也只能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强装不在意。
至于内心的苦痛,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这边没收到邀请函的雄虫们还在为无法亲眼目睹的世纪婚礼而五味陈杂,那头星网上等着围观现场直播的网虫们,就是翘首以盼了。
【来了来了!】
【好消息:婚礼有现场直播。坏消息:是文字直播。可恶,这么热闹喜庆的场合让我们这些围观虫众看一看怎么啦!小气!】
【知足吧,这种重量级场合,大虫物们肯让我们当个NPC已经不错了,总好过之前首都星都解除了封锁才有虫出来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告诉我们的内容还是删减版】
【惊了!这宾客名单是真实存在的吗?你们别仗着只能文字直播造谣好吧!】
【楼上的你清醒一下,这种婚礼真说起来都和帝国某些重大会议差不多档次了,给在场的记者十个胆子也不敢造谣啊!说实话,你们要是看过首都星那天的盛况,啧啧,这婚礼规模简直理所当然好吧!】
【啊,说得我心痒痒,好想去现场!】
【就凭这婚礼的宾客档次,谁不想去?没看到那些收到邀请函的虫们高兴成什么样了?黑市倒是有高价求购邀请函的,可你们见过有哪怕一张邀请函流出来吗?】
【我敢打赌,今年最能彰显家族势力的不是赚了多少钱,和哪个大虫物搭上了线,而是收到弗莱明家的邀请函!】
网虫们一边闲聊,一边口嫌体正直地守在仅有文字转述的直播频道。
好在直播也不是纯文字,偶尔也会发上一两张现场照片,让网虫们感受一下现场的氛围。
【啧啧,这婚礼排场,可以说是空前绝后了吧?】
【空前是肯定的,绝后就不好说了。你们别忘了,这才只是订婚,真正重头戏的结婚典礼可还在后面呢!】
【结婚典礼能来个现场视频直播吗?】
【感觉可能性不大……呜呜呜呜呜,可恶,好想看现场直播!本来只有文字直播也就算了,我自己也没法想象现场有多盛大热闹,偏偏文字直播里又夹杂了图片,现在又告诉我们之后还有更盛大的结婚典礼,啊啊啊啊啊!好急!心痒痒,好想看婚礼现场!】
【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我要大卷特卷,争取早日升职加薪有机会参加克莱因元帅的结婚典礼!】
……
——“你在看什么?”
突如其来响起的尖锐虫声,吓到偷偷翻看星网论坛的侍虫第一时间关闭了光脑环,他尴尬地低下头,对着面前的主虫连声致歉:“对不起,伊林阁下!我很抱歉,我……”
伊林没有说话。
自圣地被克莱因军包围那天过后,他就一直被困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同样拿不到邀请函,不配出现在订婚现场的他,早在侍虫之前,就通过星网得知了订婚典礼上的盛况。
是的,婚礼很盛大。
来自各个星系的实权派和有钱虫济济一堂,只为参加这场仅仅只为订婚而生的庆典。
放在以前,伊林还会为唐酒享受到的待遇而心态失衡,嫉恨破防。然而在经历了那场政变之后,伊林只觉得自己如梦初醒,彻底看透了这个与虫族中截然不同的,冰冷又残酷的虫族世界。
是他太想当然了。
是他被虫族里的美好描述蒙蔽了。
只因为穿越之前多看了几本虫族,伊林便想当然地认定雄虫地位高贵,而他作为披着高等雄虫皮囊、拥有更先进思想和思维模式的人类,理应能够在虫族世界过得更好。
可实际上呢?
雄虫地位高贵不假,其本质却仍是被虫族小心翼翼地养在笼子里的,用各种珍奇异宝小心供养的金丝雀。
看似高高在上,实则除了极少数的高塔雄虫,绝大多数雄虫根本毫无实权,更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他们的虫生从出生起,就只有与雌虫结合,繁衍后代这一条路可走。
可谓是究其一生,都毫无自由可言。
意识到这一点,伊林反而平静了下来。
都说“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说到底,他是人类,而是虫族,在自由这样宝贵的财富面前,其他东西根本就不值一提。而唐酒看似幸福,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进入了另一个牢笼。
这样的唐酒,又有什么值得他嫉恨的呢?
他以为他可以不在意的。
一直到撞见侍虫偷偷向往订婚典礼之前,伊林都是这么想的。
可当他亲眼目睹,就连一直待在他身边,小心翼翼侍候他的侍虫,也对那场订婚典礼流露出说不出的惊叹与神往时,伊林还是忍不住像是一颗被点燃的炮仗一般,勃然大怒。
“有什么好看的?”
因数月被困于室内,皮肤呈现出惨白的雄虫阴恻恻地冷笑:“什么世纪婚礼,说得倒是好听,对雄虫而言,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转移到另一个牢笼而已,这样的婚姻,和坟墓有什么区别?”
“也只有你们这样没脑子的蠢虫,才会眼巴巴地羡慕!”
侍虫却是不以为然。
作为圣地的侍虫,他同样有幸目睹了数月前在首都星一息天黑的那一幕,仅此一点,就不难看出克莱因元帅对自家雄主的执着与倾慕,对于其他雄虫而言,自由或许遥不可及,可对于唐酒阁下嘛……
要知道,为了唐酒阁下,克莱因元帅就是连包围圣地这种大逆不道的事都做过了,唐酒阁下真要想要去哪里,想要做什么,克莱因元帅难道还能拒绝他不成?
别说是和其他雄虫相比了。
真要说起来,唐酒阁下的自由度,只怕比全帝国绝大多数的雌虫,都要高上不知道多少!
有克莱因元帅这样的雌君作伴,唐酒阁下说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都丝毫不为过。
侍虫内心清明,面上却也没有和伊林解释的意思。
他深知:论个虫前途,眼前已经彻底得罪弗莱明与克莱因的伊林阁下,简直可以说是连他这个侍虫都不如,对方已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他又何必自找不痛快呢?
是以,面对伊林的训斥,侍虫也不反驳,只低垂着头,连声说是。
见身前的侍虫露出若有所思,心悦臣服的表情,伊林这才感到胸口好受了些许,对自己心中的这一套理念,也愈发深信不疑。
就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
唐酒如今也只是看起来光鲜亮丽,处处胜过他一头罢了。以对方的愚昧,这会儿只怕还沉浸在新婚的愉悦之中,被困于牢笼而不自知吧?
他伊林就不一样了。
于他而言,眼前的牢笼只会是一个中转站。
这一次,什么权利,地位,他统统都不要了。
只要能够逃离这个疯狂又扭曲的乌拉诺斯,只要能够重获自由,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想到自己暗中布局的计划,伊林心中燃起久违的希望,再看星网上的婚礼直播,也不再感到不快或难受,只剩下一种近乎于“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愉快和得意。
他倒是要看看,唐酒是如何一步一步的,将自己送进牢笼与坟墓的!
无独有偶。
婚礼现场,因本部高等军官的身份而蹭到邀请函的塔里克,同样站在庭院的一角,遥遥注视着不远处,在花团与无数宾客的包围下,面带微笑,并肩而立的两位新虫。
或许是因为漠不关心。
又或者是看在他没有在那场政变之中,加入到对立联盟的份上,阿勒西奥并没有特意处置他的意思,只是收回了他作为元帅养虫的一切优待,作为本部少将的待遇,则是一切照旧。
这也是塔里克能够出现在现场的原因所在。
塔里克知道,他其实是不该来的。
没有虫欢迎他,也没有虫想在这种喜庆的日子见到他。年轻的雌虫对此心知肚明,却终究没能抵过内心的复杂情绪,最终还是抱着最后再见一面的心情,顶着他虫异样的目光,来到了现场。
想见收养他的养雌父。
也想见那个他曾经险些伸手触碰到的那朵带刺的小玫瑰。
塔里克说想看一眼,就真的只是一眼。
他来得突然,也走得悄无声息。
即将踏出弗莱明家庭院的大门之前,塔里克转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盛大典礼。
他的目光穿过川流不息的虫群,落在劲头深处的两位新虫身上。
彼时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是开春难得的好天气。
塔里克却恍惚地想起,似乎很早以前的某个清晨,阿勒西奥也曾放下繁忙的公务,短暂的抽出时间,陪他特训谈心;而早在十个月以前,那朵仅开在王座之上的玫瑰,也曾短暂地对他露出笑颜。
如今再想起来,竟恍如隔世。
那个时候的唐酒,在对他微笑的时候,脸上所显露出的,究竟是哪一种表情呢?
雌虫努力地想要回想,却想不半点画面来。
仿佛注意到了来自年轻雌虫的目光。
庭院中,年长的雌虫蹙了蹙眉,并不客气地抬了抬眸,投来不悦警告的一瞥,引得雄虫亲呢地抱着他的胳膊,露出纵容又愉快的轻笑,紧接着,年长的雌虫便低下头,自然地与雄虫交换了一个轻浅温柔的吻。
引得边上的宾客们,也配合地发出善意的哄笑。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不重要了。塔里克想。
无论唐酒曾经在那场约会之中,因高等雄虫的礼节,而对他露出过怎样的笑容,时至今日,这些早已被双方轻飘飘遗忘,漠然地塞进垃圾桶的记忆,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从今往后,他多看他一眼,都是罪过。
……
唐酒不会知道,就在他简单露了个面,意思意思陪阿勒西奥营业的这点时间里,就有无数虫因他的出现而浮想联翩。
当然,即便知道,唐酒也不会放在心上。
此时此刻,小雄虫的心思,已经彻底集中在了即将履行的“逃婚计划”上了。
按照他和阿勒西奥商量的结果,考虑到雌父雄父辛苦布置会场,宾客们又千里迢迢赶来,总不好直接让他们扑了个空,他与阿勒西奥作为当事虫,怎么说,也得至少露个面才行。
也就有了两虫在庭院里短暂营业的一幕。
眼见着时间逐渐逼近他与阿勒西奥约定的点,唐酒随便找了个借口,就以休息的名义,溜回了自己的卧室。
行李就不用收拾了,以阿勒西奥的作风,多半早就将他的行李考虑在内。
就是可惜了那块几乎有一层楼高,由帝国好几个顶尖甜品大师联合制作的婚礼蛋糕……
一想到自己逃婚之后,这块既漂亮又美味的艺术品,会被随便处理掉,唐酒就有些惋惜。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足足有一层楼这么高的蛋糕呢!
小馋虫耷拉着脑袋,有些郁郁寡欢。
考虑到“遇事不决,阿勒西奥”的虫生准则,唐酒只低迷了一秒,就瞬间抬起了头,像猫猫虫扒拉爪子试探一般,将自己的烦恼以文字的形状,传输给通讯对面的雌虫。
不到三秒钟后,通讯的另一端,便传来了雌虫从容不迫的轻笑。
帝国元帅临危不乱,淡淡然道:“猜到了——蛋糕偷换了,厨虫绑架了,准备旅居的飞舰也按照你的喜好重新装修了,还有什么?”
小雄虫忍俊不禁。
谁能想到,堂堂帝国元帅,居然会因为他的喜好,提前偷走了订婚典礼上的婚礼蛋糕?
他笑弯了眼角。
有点开心,又有点不好意思。
阿勒西奥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无论他想要什么,对方都能先他一步猜到,甚至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想着想着,又有点得意。
这么聪明厉害的阿勒西奥,从今往后就是他一只虫的啦!唐酒喜滋滋地想。
这样没头没脑地乐了好一会儿,唐酒才缓过神来,接着雌虫的话,煞有介事地竖起一根手指,一本正经地回道:“还有一个问题。”
阿勒西奥就看着他笑。
“是什么?”
小雄虫认认真真:“你准备什么时候带我走啊?”
话音刚落,唐酒就听到一阵低低的,自通讯与近在咫尺的落地窗外同时传来的轻笑声,伴随而来的,还有雌虫犹然含笑的声音。
“糖糖,往下看。”
一切都仿佛是某个月夜下的重演。
年轻的雄虫眨巴着眼睛,迫不及待地走到了二楼的落地窗处,与楼下的帝国元帅四目相对的瞬间,唐酒翘了翘嘴角,有点想笑:“阿勒西奥,你怎么又爬窗户啊。”
这其实是句寒暄般的废话。
阿勒西奥却并没有真的将之当做多余的话题简单抛下的意思。
年长的雌虫故作沉思状,一本正经地分析:“可能是我太心急,总想着能够第一时间见到某只小雄虫,没耐心走正门,天天就想着抄近路,恬不知耻地来爬阁下的窗了。”
唐酒听得直乐。
他曾一度不明白,为什么那些热恋中的虫子,能够将一些毫无逻辑又肉麻的话面不改色的说出口,现在他明白了。
没逻辑没脑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和自己的雌君腻歪,要什么脑子嘛!
唐酒理直气壮地想着,一边勉强拉回话题,不无担忧地道:“雌父要是知道我们偷跑,肯定会打死你的。”
他说的是“打死你。”
别看唐酒在这次私奔事件中,占据了主导地位,私奔计划之所以能够达成,也与唐酒本虫的自发要求有着直接且密不可分的关系,可一旦事发,唐酒敢打赌,自家雌父却不会对自己的叛逆有任何追究。
自家小雄子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宝宝而已,怎么可能会做错事呢?
一定是诡计多端的老雌虫的锅!
唐酒都看得出的代价,阿勒西奥当然不会毫无所觉。
阿勒西奥轻声道:“糖糖,你看那边。”
唐酒不明所以,却仍是本能地顺着阿勒西奥的目光,向着不远处依旧虫来虫往,虫声鼎沸的庭院看去。
“看到往来的宾客了吗?”
“一旦我们从这里逃开,不止你雌父会对我生气,”阿勒西奥说着,语气平静,就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军雌本部会动摇,上议院也会混乱,整个首都星都会因为我们的胡闹,再一次陷入动荡之中。”
“可这些都不重要。”
年长的雌虫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二楼落地窗里的雄虫,他的神情是那么郑重,语气却平淡得不可思议:“只要你向我迈出这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我都能为你独自走完。”
他说:“糖糖,过来。”
彼时阳光温柔,花儿烂漫。
唐酒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个早前横亘在他心中,却最终被他抛之脑后的疑问——
什么是爱?
唐酒起初不懂。
但现在他懂了。
爱是什么?
它不是冰冷昂贵,高高在上的金钱与权利;不是精明狡诈,算计得明明白白的利益互换;更不是高等虫族之间,为了繁衍足够出色的后代,因而导演的勉为其难与将就。
它是月夜下的久久对视。
它是炮火声里的漫长相拥。
它是无数虫在外翘首以盼,紧张等候,他却只想任性地抛开一切顾虑与拘束,坦坦荡荡地去牵阿勒西奥的手,与心上虫共赴一场只有他们二虫相伴,自由环游宇宙的甜蜜旅途。
几个月前。
年长的雌虫在一个月色明亮的夜晚,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年轻雄虫的窗台,为郁郁寡欢的小雄虫,讲述了大半夜的故事,带来了犹然裹挟着透明露珠的、玫瑰般的梦。
几个月后。
年轻的雄虫在一个日光倾城的白天,笑着拉开了落地窗,翻过二楼阳台的栏杆,迎着铺天盖地的阳光,一跃而下,扑进命定之虫的怀中。
这一天。
盛况空前,万众瞩目。
细嫩娇贵的小玫瑰却抖了抖枝叶,义无反顾地扎进它满心喜爱的乐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12-0612:35:44~2023-12-1022:3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浦56瓶;风止于耳畔30瓶;沂水弦歌、星、二水、哎哟我服了20瓶;紫色的天空、李泽言神秘女友、莉莉娜、青灯古佛、灞波儿奔奔、君君小小屋、解夏、苦茶酿酒、纯爱战士!!10瓶;觅故黄粱、利牙猫5瓶;三月惊蛰3瓶;忙里偷闲、看文中2瓶;6+7、袁墁营、乐微、森林风塔、雷克沙、瑜虞御鱼予、永不放弃磕的喵$¥、深海有光、画风魔改的橘子、weird、啃黄桃罐头的肥、如意汪汪、陌尘羽、雪团、lgi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二月。
鲜花盛开的弗莱明家庭院,身穿正装,位高权重的大虫物们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有幸在各自的媒体集团里抢到宝贵的采访、报道机会的记者们三五成群,规规矩矩地站在弗莱明家的大门之外,扛着各自的拍摄设备,老老实实地等待着主虫的传唤。
“就这场婚礼的规模,说是世纪婚礼,恐怕也不为过吧?”有记者压低了声音,由衷赞叹。
另一家的记者发出轻笑。
“这才哪到哪儿呢。”后者说着,面上却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向往之色:“订婚都这个规模了,真到结婚仪式,啧啧,简直不敢想,这要还能抢到采访权,估计都够我吹一辈子牛逼了!”
有虫惋惜不已。
“可惜了。”
旁边的记者摇摇头,遗憾叹息:“弗莱明家对小雄子看顾得也太严了,只允许文字直播,照片和录像还得经过他们审核,未经批准的影像,一张都不允发表,咱们就是想拍点什么,只怕也只能拍到个边角料了。”
更多的记者却是不以为然。
率先开口感叹规模的记者,此刻便是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你们也不看看,这订婚仪式上的两位新虫是什么身份。还直播呢,这两家肯大发慈悲,让我们这帮当记者的进去看看,已经不错了。”
说到这里,他不无自得地笑了笑。
“知足吧。要知道,这外头可多得是虫为这场订婚仪式的一张邀请函抢得头破血流,咱们这些编外虫员,已经足够幸运了。”
其他记者闻言,也是深有同感。
其他圈子能够为这一张邀请函抢到什么地步,他们不知道。但作为记者,眼下千载难逢的采访机会是怎么来的,他们还能不知道吗?
对他们来说,能有机会名正言顺地踏进弗莱明府,就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自然是主办方说什么,他们做什么了。
时间在记者们的等候中来到上午八点。
也就是在这个时间点,弗莱明家的侍卫长才走了过来。
如今弗莱明家正是忙碌的时候,别说主虫了,就是负责统领侍虫们的管家,都被安排去招待各路宾客,如此一来,过来招待这些记者的,自然也就变成了负责守卫工作的侍卫长。
伴随着侍卫长的走近,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记者们瞬间安静下来。
说是招待,事实上,侍卫长也并没有与在场的记者们寒暄客套的意思。
“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
侍卫长目不斜视,淡漠道:“不得高谈阔论,大声喧哗;不得妄议、擅自采访骚扰在场的任何一位总长或阁下;严禁画面直播,严禁闪光灯拍照,严禁拍摄在场任一阁下。”
“所有文字和照片在发表之前,必须交由主办方审核。”
“如有违背……”侍卫长顿了顿,语气平凡依旧,目光却仿佛某种捕猎的大型动物一般,缓慢又冰冷地扫过在场每一位记者,平静道:“你们不会想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记者们忙不迭点头。
对方的话并没有说完,记者们却对侍卫长的未尽之言心知肚明。订婚双方的身份、来访的宾客,注定这场订婚仪式会变成类似政治场合的存在,这样的场合,当然容不得他们半点放肆。
在侍卫长的引领下,记者团陆续入场。
踏进弗莱明家的庭院,记者们的目光本能地在花园里闲逛、聊天的宾客们身上一扫而过,待他们看清这些宾客的外貌,熟知帝国大虫物们外形特征的记者们便是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冷气。
早在外面等候的时候,他们就通过往来的飞舰款式,隐约猜到了宾客们身份的不一般,可当他们实实在在地望见那些在政治新闻频道上时常出现的脸时,还是忍不住心生震撼。
难怪。
难怪他们进来之前,侍卫长再三叮嘱注意事项,不得放肆。
谁能想到,这间不算庞大的庭院里,居然汇聚了全帝国金字塔顶尖的全部佼佼者?
七大星系最高执行官。
上议院议长。
罕少出现在人前,只有在帝国发生重大事件时才会作为代表,在新闻中发表讲话的虫帝陛下……
看着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大虫物们,记者们相互对视一眼,眼里均是唯有同行才能看懂的激动与兴奋。
这算什么?
我以为我只是来报道一场规模盛大的订婚仪式,结果我其实是来见证历史时刻的?!
怀抱着滚烫又热烈的心情,记者们反倒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表情变得更加谨慎严肃。
对他们这些记者来说,有机会见证这样的时刻,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如果说在进来之前,他们更多的是因为侍卫长的警告而谨言慎行,那么在切身实地地感受到这场婚礼的盛大与特殊后,记者们反而由衷地不愿有任何让虫不愉快的因素,影响到这场订婚仪式。
此时此刻,记者们内心的想法只剩下一个——
老老实实地待在订婚现场,见证这场订婚仪式的全过程,然后以文字和部分照片的形式,将它分享到宇宙各地!
*
记者们看到的画面,圣地的雄虫阁下们,当然也看得到。
时至今日,雄虫们对这场世纪婚礼当事虫之一的唐酒,已经没有了半点羡慕。
倒不是他们不想要如唐酒这样的盛大婚礼,而是他们心知肚明,帝国特权阶级之所以济济一堂,并非仅仅只是为了参加这对新虫的婚礼,更多的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变相向弗莱明与克莱因——更准确地说,是向唐酒与阿勒西奥·克莱因,献上忠诚。
他们当然可以拥有同样盛大的婚礼。
但这样的排场,仿佛虫帝婚礼一般的万邦来朝,却是圣地所有高等雄虫想都不敢想的。
也正因这份想都不敢想,雄虫们对此并无羡慕,反倒是与有荣焉。
一时之间,圣地雄虫们攀比炫耀的道具,也不再是某种珍贵的宝物,或格外优秀的雌虫,而是一张来自弗莱明家的,又或者是以唐酒本虫的名义发出的订婚邀请函。
拿到邀请函的雄虫们自是得意洋洋,兴高采烈。
平日里与唐酒关系恶劣,因而没能收到邀请函的部分雄虫则是懊恼不已。
可恶。
他们以前是中了邪吗?要不然怎么就听了伊林的鬼话,放着唐酒这种未来的实权雄虫的大腿不抱,上赶着去讨好伊林这种既不友善又没脑子,看似谦卑温和,实则根本瞧不起他们这些雄虫的家伙?
想到这里,雄虫们简直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懊悔归懊悔,雄虫的自尊心让他们抹不开脸表达出来,面对其他雄虫的炫耀,也只能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强装不在意。
至于内心的苦痛,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这边没收到邀请函的雄虫们还在为无法亲眼目睹的世纪婚礼而五味陈杂,那头星网上等着围观现场直播的网虫们,就是翘首以盼了。
【来了来了!】
【好消息:婚礼有现场直播。坏消息:是文字直播。可恶,这么热闹喜庆的场合让我们这些围观虫众看一看怎么啦!小气!】
【知足吧,这种重量级场合,大虫物们肯让我们当个NPC已经不错了,总好过之前首都星都解除了封锁才有虫出来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告诉我们的内容还是删减版】
【惊了!这宾客名单是真实存在的吗?你们别仗着只能文字直播造谣好吧!】
【楼上的你清醒一下,这种婚礼真说起来都和帝国某些重大会议差不多档次了,给在场的记者十个胆子也不敢造谣啊!说实话,你们要是看过首都星那天的盛况,啧啧,这婚礼规模简直理所当然好吧!】
【啊,说得我心痒痒,好想去现场!】
【就凭这婚礼的宾客档次,谁不想去?没看到那些收到邀请函的虫们高兴成什么样了?黑市倒是有高价求购邀请函的,可你们见过有哪怕一张邀请函流出来吗?】
【我敢打赌,今年最能彰显家族势力的不是赚了多少钱,和哪个大虫物搭上了线,而是收到弗莱明家的邀请函!】
网虫们一边闲聊,一边口嫌体正直地守在仅有文字转述的直播频道。
好在直播也不是纯文字,偶尔也会发上一两张现场照片,让网虫们感受一下现场的氛围。
【啧啧,这婚礼排场,可以说是空前绝后了吧?】
【空前是肯定的,绝后就不好说了。你们别忘了,这才只是订婚,真正重头戏的结婚典礼可还在后面呢!】
【结婚典礼能来个现场视频直播吗?】
【感觉可能性不大……呜呜呜呜呜,可恶,好想看现场直播!本来只有文字直播也就算了,我自己也没法想象现场有多盛大热闹,偏偏文字直播里又夹杂了图片,现在又告诉我们之后还有更盛大的结婚典礼,啊啊啊啊啊!好急!心痒痒,好想看婚礼现场!】
【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我要大卷特卷,争取早日升职加薪有机会参加克莱因元帅的结婚典礼!】
……
——“你在看什么?”
突如其来响起的尖锐虫声,吓到偷偷翻看星网论坛的侍虫第一时间关闭了光脑环,他尴尬地低下头,对着面前的主虫连声致歉:“对不起,伊林阁下!我很抱歉,我……”
伊林没有说话。
自圣地被克莱因军包围那天过后,他就一直被困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同样拿不到邀请函,不配出现在订婚现场的他,早在侍虫之前,就通过星网得知了订婚典礼上的盛况。
是的,婚礼很盛大。
来自各个星系的实权派和有钱虫济济一堂,只为参加这场仅仅只为订婚而生的庆典。
放在以前,伊林还会为唐酒享受到的待遇而心态失衡,嫉恨破防。然而在经历了那场政变之后,伊林只觉得自己如梦初醒,彻底看透了这个与虫族中截然不同的,冰冷又残酷的虫族世界。
是他太想当然了。
是他被虫族里的美好描述蒙蔽了。
只因为穿越之前多看了几本虫族,伊林便想当然地认定雄虫地位高贵,而他作为披着高等雄虫皮囊、拥有更先进思想和思维模式的人类,理应能够在虫族世界过得更好。
可实际上呢?
雄虫地位高贵不假,其本质却仍是被虫族小心翼翼地养在笼子里的,用各种珍奇异宝小心供养的金丝雀。
看似高高在上,实则除了极少数的高塔雄虫,绝大多数雄虫根本毫无实权,更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他们的虫生从出生起,就只有与雌虫结合,繁衍后代这一条路可走。
可谓是究其一生,都毫无自由可言。
意识到这一点,伊林反而平静了下来。
都说“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说到底,他是人类,而是虫族,在自由这样宝贵的财富面前,其他东西根本就不值一提。而唐酒看似幸福,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进入了另一个牢笼。
这样的唐酒,又有什么值得他嫉恨的呢?
他以为他可以不在意的。
一直到撞见侍虫偷偷向往订婚典礼之前,伊林都是这么想的。
可当他亲眼目睹,就连一直待在他身边,小心翼翼侍候他的侍虫,也对那场订婚典礼流露出说不出的惊叹与神往时,伊林还是忍不住像是一颗被点燃的炮仗一般,勃然大怒。
“有什么好看的?”
因数月被困于室内,皮肤呈现出惨白的雄虫阴恻恻地冷笑:“什么世纪婚礼,说得倒是好听,对雄虫而言,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转移到另一个牢笼而已,这样的婚姻,和坟墓有什么区别?”
“也只有你们这样没脑子的蠢虫,才会眼巴巴地羡慕!”
侍虫却是不以为然。
作为圣地的侍虫,他同样有幸目睹了数月前在首都星一息天黑的那一幕,仅此一点,就不难看出克莱因元帅对自家雄主的执着与倾慕,对于其他雄虫而言,自由或许遥不可及,可对于唐酒阁下嘛……
要知道,为了唐酒阁下,克莱因元帅就是连包围圣地这种大逆不道的事都做过了,唐酒阁下真要想要去哪里,想要做什么,克莱因元帅难道还能拒绝他不成?
别说是和其他雄虫相比了。
真要说起来,唐酒阁下的自由度,只怕比全帝国绝大多数的雌虫,都要高上不知道多少!
有克莱因元帅这样的雌君作伴,唐酒阁下说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都丝毫不为过。
侍虫内心清明,面上却也没有和伊林解释的意思。
他深知:论个虫前途,眼前已经彻底得罪弗莱明与克莱因的伊林阁下,简直可以说是连他这个侍虫都不如,对方已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他又何必自找不痛快呢?
是以,面对伊林的训斥,侍虫也不反驳,只低垂着头,连声说是。
见身前的侍虫露出若有所思,心悦臣服的表情,伊林这才感到胸口好受了些许,对自己心中的这一套理念,也愈发深信不疑。
就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
唐酒如今也只是看起来光鲜亮丽,处处胜过他一头罢了。以对方的愚昧,这会儿只怕还沉浸在新婚的愉悦之中,被困于牢笼而不自知吧?
他伊林就不一样了。
于他而言,眼前的牢笼只会是一个中转站。
这一次,什么权利,地位,他统统都不要了。
只要能够逃离这个疯狂又扭曲的乌拉诺斯,只要能够重获自由,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想到自己暗中布局的计划,伊林心中燃起久违的希望,再看星网上的婚礼直播,也不再感到不快或难受,只剩下一种近乎于“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愉快和得意。
他倒是要看看,唐酒是如何一步一步的,将自己送进牢笼与坟墓的!
无独有偶。
婚礼现场,因本部高等军官的身份而蹭到邀请函的塔里克,同样站在庭院的一角,遥遥注视着不远处,在花团与无数宾客的包围下,面带微笑,并肩而立的两位新虫。
或许是因为漠不关心。
又或者是看在他没有在那场政变之中,加入到对立联盟的份上,阿勒西奥并没有特意处置他的意思,只是收回了他作为元帅养虫的一切优待,作为本部少将的待遇,则是一切照旧。
这也是塔里克能够出现在现场的原因所在。
塔里克知道,他其实是不该来的。
没有虫欢迎他,也没有虫想在这种喜庆的日子见到他。年轻的雌虫对此心知肚明,却终究没能抵过内心的复杂情绪,最终还是抱着最后再见一面的心情,顶着他虫异样的目光,来到了现场。
想见收养他的养雌父。
也想见那个他曾经险些伸手触碰到的那朵带刺的小玫瑰。
塔里克说想看一眼,就真的只是一眼。
他来得突然,也走得悄无声息。
即将踏出弗莱明家庭院的大门之前,塔里克转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盛大典礼。
他的目光穿过川流不息的虫群,落在劲头深处的两位新虫身上。
彼时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是开春难得的好天气。
塔里克却恍惚地想起,似乎很早以前的某个清晨,阿勒西奥也曾放下繁忙的公务,短暂的抽出时间,陪他特训谈心;而早在十个月以前,那朵仅开在王座之上的玫瑰,也曾短暂地对他露出笑颜。
如今再想起来,竟恍如隔世。
那个时候的唐酒,在对他微笑的时候,脸上所显露出的,究竟是哪一种表情呢?
雌虫努力地想要回想,却想不半点画面来。
仿佛注意到了来自年轻雌虫的目光。
庭院中,年长的雌虫蹙了蹙眉,并不客气地抬了抬眸,投来不悦警告的一瞥,引得雄虫亲呢地抱着他的胳膊,露出纵容又愉快的轻笑,紧接着,年长的雌虫便低下头,自然地与雄虫交换了一个轻浅温柔的吻。
引得边上的宾客们,也配合地发出善意的哄笑。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不重要了。塔里克想。
无论唐酒曾经在那场约会之中,因高等雄虫的礼节,而对他露出过怎样的笑容,时至今日,这些早已被双方轻飘飘遗忘,漠然地塞进垃圾桶的记忆,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从今往后,他多看他一眼,都是罪过。
……
唐酒不会知道,就在他简单露了个面,意思意思陪阿勒西奥营业的这点时间里,就有无数虫因他的出现而浮想联翩。
当然,即便知道,唐酒也不会放在心上。
此时此刻,小雄虫的心思,已经彻底集中在了即将履行的“逃婚计划”上了。
按照他和阿勒西奥商量的结果,考虑到雌父雄父辛苦布置会场,宾客们又千里迢迢赶来,总不好直接让他们扑了个空,他与阿勒西奥作为当事虫,怎么说,也得至少露个面才行。
也就有了两虫在庭院里短暂营业的一幕。
眼见着时间逐渐逼近他与阿勒西奥约定的点,唐酒随便找了个借口,就以休息的名义,溜回了自己的卧室。
行李就不用收拾了,以阿勒西奥的作风,多半早就将他的行李考虑在内。
就是可惜了那块几乎有一层楼高,由帝国好几个顶尖甜品大师联合制作的婚礼蛋糕……
一想到自己逃婚之后,这块既漂亮又美味的艺术品,会被随便处理掉,唐酒就有些惋惜。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足足有一层楼这么高的蛋糕呢!
小馋虫耷拉着脑袋,有些郁郁寡欢。
考虑到“遇事不决,阿勒西奥”的虫生准则,唐酒只低迷了一秒,就瞬间抬起了头,像猫猫虫扒拉爪子试探一般,将自己的烦恼以文字的形状,传输给通讯对面的雌虫。
不到三秒钟后,通讯的另一端,便传来了雌虫从容不迫的轻笑。
帝国元帅临危不乱,淡淡然道:“猜到了——蛋糕偷换了,厨虫绑架了,准备旅居的飞舰也按照你的喜好重新装修了,还有什么?”
小雄虫忍俊不禁。
谁能想到,堂堂帝国元帅,居然会因为他的喜好,提前偷走了订婚典礼上的婚礼蛋糕?
他笑弯了眼角。
有点开心,又有点不好意思。
阿勒西奥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无论他想要什么,对方都能先他一步猜到,甚至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想着想着,又有点得意。
这么聪明厉害的阿勒西奥,从今往后就是他一只虫的啦!唐酒喜滋滋地想。
这样没头没脑地乐了好一会儿,唐酒才缓过神来,接着雌虫的话,煞有介事地竖起一根手指,一本正经地回道:“还有一个问题。”
阿勒西奥就看着他笑。
“是什么?”
小雄虫认认真真:“你准备什么时候带我走啊?”
话音刚落,唐酒就听到一阵低低的,自通讯与近在咫尺的落地窗外同时传来的轻笑声,伴随而来的,还有雌虫犹然含笑的声音。
“糖糖,往下看。”
一切都仿佛是某个月夜下的重演。
年轻的雄虫眨巴着眼睛,迫不及待地走到了二楼的落地窗处,与楼下的帝国元帅四目相对的瞬间,唐酒翘了翘嘴角,有点想笑:“阿勒西奥,你怎么又爬窗户啊。”
这其实是句寒暄般的废话。
阿勒西奥却并没有真的将之当做多余的话题简单抛下的意思。
年长的雌虫故作沉思状,一本正经地分析:“可能是我太心急,总想着能够第一时间见到某只小雄虫,没耐心走正门,天天就想着抄近路,恬不知耻地来爬阁下的窗了。”
唐酒听得直乐。
他曾一度不明白,为什么那些热恋中的虫子,能够将一些毫无逻辑又肉麻的话面不改色的说出口,现在他明白了。
没逻辑没脑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和自己的雌君腻歪,要什么脑子嘛!
唐酒理直气壮地想着,一边勉强拉回话题,不无担忧地道:“雌父要是知道我们偷跑,肯定会打死你的。”
他说的是“打死你。”
别看唐酒在这次私奔事件中,占据了主导地位,私奔计划之所以能够达成,也与唐酒本虫的自发要求有着直接且密不可分的关系,可一旦事发,唐酒敢打赌,自家雌父却不会对自己的叛逆有任何追究。
自家小雄子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宝宝而已,怎么可能会做错事呢?
一定是诡计多端的老雌虫的锅!
唐酒都看得出的代价,阿勒西奥当然不会毫无所觉。
阿勒西奥轻声道:“糖糖,你看那边。”
唐酒不明所以,却仍是本能地顺着阿勒西奥的目光,向着不远处依旧虫来虫往,虫声鼎沸的庭院看去。
“看到往来的宾客了吗?”
“一旦我们从这里逃开,不止你雌父会对我生气,”阿勒西奥说着,语气平静,就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军雌本部会动摇,上议院也会混乱,整个首都星都会因为我们的胡闹,再一次陷入动荡之中。”
“可这些都不重要。”
年长的雌虫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二楼落地窗里的雄虫,他的神情是那么郑重,语气却平淡得不可思议:“只要你向我迈出这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我都能为你独自走完。”
他说:“糖糖,过来。”
彼时阳光温柔,花儿烂漫。
唐酒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个早前横亘在他心中,却最终被他抛之脑后的疑问——
什么是爱?
唐酒起初不懂。
但现在他懂了。
爱是什么?
它不是冰冷昂贵,高高在上的金钱与权利;不是精明狡诈,算计得明明白白的利益互换;更不是高等虫族之间,为了繁衍足够出色的后代,因而导演的勉为其难与将就。
它是月夜下的久久对视。
它是炮火声里的漫长相拥。
它是无数虫在外翘首以盼,紧张等候,他却只想任性地抛开一切顾虑与拘束,坦坦荡荡地去牵阿勒西奥的手,与心上虫共赴一场只有他们二虫相伴,自由环游宇宙的甜蜜旅途。
几个月前。
年长的雌虫在一个月色明亮的夜晚,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年轻雄虫的窗台,为郁郁寡欢的小雄虫,讲述了大半夜的故事,带来了犹然裹挟着透明露珠的、玫瑰般的梦。
几个月后。
年轻的雄虫在一个日光倾城的白天,笑着拉开了落地窗,翻过二楼阳台的栏杆,迎着铺天盖地的阳光,一跃而下,扑进命定之虫的怀中。
这一天。
盛况空前,万众瞩目。
细嫩娇贵的小玫瑰却抖了抖枝叶,义无反顾地扎进它满心喜爱的乐土。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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