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以。”伊恩有些惊讶, 又有些惊喜,他很快回以微笑, “这并非一个需要询问的问题。”
    他骤然拂开碍事的圆桌, 原本想要动用力量悬浮搬动椅子并排靠拢得更近一点,搭在腕骨上的微凉手指却令他迅速改变主意。
    晏明灼主动亲近的态度,给予了伊恩颇受鼓舞的“使坏”动力, 他非但没有从晏明灼虚握的掌心中溜出来,反而顺势借力, 把人猛地向坐在座椅上的自己反方向拉拢!
    “伊恩!”
    还没从刚才的沉浸画面中走出来的晏明灼毫无防备, 他足尖失去平衡点, 随着拉扯力猛走几步,整个人扑进贵族扶手椅里,极佳的潜意识反应速度却令上半身迅速调整重心, 小臂分作两边撑住刻有雕花的扶椅顶部。
    阴差阳错之下……又或许有心算无心。
    出现了这样一个暧昧而尴尬的互动姿势。
    银发青年双臂展开抓住扶手椅凸起的圆润雕花边缘, 将肩宽背阔的矜贵公爵环住,狠狠压在宽大到足以倚靠双人的柔软椅背,用以膝停的双膝则跪伏在被迫岔开的挺拔长腿之间。
    无处安放的匀称小腿被挤出椅座,勾起的足尖因找不到着力点而悠悠晃荡, 坚硬靴底偶尔会蹭过近在咫尺勾勒出矫健肌肉的紧身黑色长裤。
    “请给我一个拥抱吧。”
    明明是很正常的寡言请求, 甚至一如他性格般,内蕴语气比常人要更强硬,偏生在他嘴里说出来,就多出无言的微妙氛围……
    果然学好不易, 学坏起来却几乎无师自通。
    原本纯情的公爵大人彻底抛却无谓顾忌放开以后,很快掌握了如何与“纸老虎”青年**的秘诀。
    面对好半晌才支起上半身,冷白颊色微微泛红,本想要离开, 但听见声音还是俯身认真给他一个抱抱的青年,伊恩眉峰微挑,在晏明灼看不见的时候,露出一个不那么贵族的深深笑容。
    相比晏明灼先前载入“画家”人设时要更为戏剧化、更为夸张的甜言蜜语表演,伊恩的话要少得多。
    可他眉眼神态与肢体小细节出无声传递的语言,时刻都在配合着递出小钩子,勾得连情绪淡然的晏明灼也透出几分狼狈,不明所以地下意识移开目光,又慢半拍地扭脸蹭回来。
    抬眼时,正与伊恩投来的炽热目光对视。
    晏明灼如磁带卡壳般,一下子顿住所有动作——他竟然被那样的眼神看得忘了接下来要如何反应,无法轻易以“拙劣的模仿“来回应伊恩的感情。
    他有些看不懂那样的眼神,但他知道,那是极其珍贵的、不可以被轻易践踏的事物!
    属于人类的真诚感情。
    喜欢……喜欢究竟是什么呢?
    晏明灼像是被烫到般缩回对视的视线,垂下眼,他有些隐隐的不舒服,可他说不上来缘由。
    这样沉重的、超乎寻常的情感,真的是他能够去触碰的领域吗?
    之前的他,似乎太过考虑不周,竟然由着低级的生理冲动催促着做出了一系列行为,几乎是被好奇心与任务一路鞭策着走到了现在……接下来,该如何收场才好呢?
    他好像……
    好像……
    好像现在还无法回答,这个从一开始就被回避的问题。
    “不要去想太多。”伊恩抬手覆住正在因苦恼而闪动的银眸,翩飞睫羽扫得掌心发痒,一如因怀中人而波澜起伏的痒痒心尖。
    晏明灼的迟缓与回避,却比此前任何一次的甜言蜜语要来得让他欣喜若狂。
    尽管两人中间仍旧笼罩团团迷雾,他能感受得到,他似乎正在一点点接近被裹在雾气中的真实。
    “我知道你有很多的想法与疑惑。”伊恩深深铭记着在花田里的那个缠绵热吻,更没有遗忘晏明灼作为理由的解释,“就像你所说的的,也许不要去问那么多为什么,用心去感受眼下这一刻便好。”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说出这句话时,伊恩莫名涌起一股似曾相识的奇异错觉,就像是某时某刻,他也曾想说出,或是已经说出过类似的话……
    随即他又摇摇头,挥去毫无端倪的无谓联想。
    他想试着——试着再相信一次!
    所以伊恩要完完全全地将曾经的自己袒露出来,试着去获取晏明灼同等真实的回应。
    ——他最初的打算并非如此。
    暴露内心的不安全感,与讲述过往经历的难堪,让伊恩对回忆中背叛者的怨恨再度加深,随即涌上的强烈羞耻与屈辱感,又令他开始憎恨曾经软弱的自己。
    越烧越烈充溢视野的仇恨之火,却猝不及防熄灭于晏明灼的一句话。
    漂亮的眉眼里萦绕着连本人也未曾注意的情绪,青年茫茫然地问——问。
    没有畏惧,没有害怕,没有质疑。
    然后,给了他一个毫不犹豫的拥抱!
    空荡荡烧尽到只余下仇恨的身躯,被一个用力而温暖的迟来怀抱所填满,抚平深入骨子里的孤寂。
    公爵大人的内心里涌起万般柔情,他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期待未来,期待着晏明灼给他最终的答复。
    “你想听一听之后的故事吗?”伊恩笑着问。
    相较于上一段关于年少回忆时的激烈反应,以至于让晏明灼失手跌落茶杯,这一次伊恩显得放松许多。
    或许,也有怀中安静偎在他肩头的晏明灼,被他用矫健手臂牢牢搂住柔韧腰肢的缘故。
    晏明灼体谅了伊恩将他当做安慰抱枕的强硬举动,只是跪坐得太久,膝盖有些不适。
    他起身调整了一下两人之间的姿势,换成单手揽住足以撑起公爵服挺拔曲线的宽阔肩背,侧坐在伊恩并拢腿上。
    两条穿过扶手空处的晃荡长腿,被随意搭上伊恩垂落的手掌,手指落在膝盖,无声而体贴地轻轻揉捏着,帮助缓解关节处的酸麻。
    换了个舒服的位置,侧靠在伊恩怀中,晏明灼轻声叹道。
    “之后,就要涉及到夜郁金香庄园衰败的秘密了吧……”
    费心谋算忙活了这么久,终于快要接近故事的核心,晏明灼想了想,却说:“还是过些天,等你平复好心情,我们再……”
    伊恩却打断了他:“让我说完吧。”
    他微微一笑,情绪平缓,语调也更为平和:“我从未向人如此倾诉过曾经的那些事情。人类书里说得似乎不错,说出来,会比藏在心里要舒服一些。”
    晏明灼的确是一个最适合的倾听者。
    原先以为会出现的那些扭捏难堪不知不觉尽数不翼而飞,仿佛说什么都没有关系,暴露怎样的阴暗心思都不会被厌恶,伊恩开口时常常面临的沉甸甸压力,轻易消失在晏明灼始终平静而包容的姿态里。
    正如此刻,尽管晏明灼心情有些许复杂,但还是说了“好”。
    常年培养出的“观察”与“记录”习惯,令他无法拒绝一位主动的讲述者。
    异客那边所带来的危机,尚且需要获取更多信息去解决。
    更何况,这也是来自伊恩的意愿。
    “故事的开头,要从哪里说起呢……”
    “就从我还是人类时在外游历的第九年,也就是25岁那年,我决定回一次家族看望母亲开始说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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