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说开以后, 伊恩与玩家们之间的白热化争斗进入了不约而同的休战期。
    以花田与密林中间的一线空地为分界线,玩家驻扎在密林安营扎寨,伊恩手下的死灵生物固守花田边缘。
    偶尔有几个胆大妄为的散人玩家想要越线偷采夜郁金香, 不是被其他玩家劝了回去, 就是死在小怪们的围攻下, 当场死成一道白光。
    玩家们很忙。
    忙着按照晏明灼给他们的法阵图纸,在副本地图内采集特殊材料。
    忙着在城市里采购大量画纸、矿石、颜料磨制工具……再由晏明灼指定的玩家送到古堡内去。
    当然在他们眼中,npc好感度最高的几位幸运儿接到了来自男主角颁布的隐藏任务。
    “通关才是第一位。”好感度为负的独眼隐隐脸黑, 面对叶子甜甜和果味七语带威胁。
    “谁稀罕搭理你。”
    果味七白了他一眼,拉着眼镜女孩就走。
    “我会看着他们。”三人小组里的最后一人笑呵呵道,“幸好上次我就完成过一次送画具的任务,好感度够用。”
    独眼看了眼老牛, 对眼瞧着就心宽好说话的金主没辙, 他再次强调:“不能让他们捣乱,我们一定要拿首杀通关。”
    老牛犹豫片刻:“其实没关系, 压力不要太大,只是个游戏嘛, 实在不行……”
    “对我来说,它不只是一个游戏那么简单!”
    独眼摇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谢过老牛:“老牛大哥, 麻烦您了。”
    “没问题,毕竟咱也很想赢, 所以才请你来带我玩嘛。”
    老牛讲义气地应下, 挥挥手去追走远的其他人去了。
    “你说独眼这人是不是有病?”
    走了有一段距离,果味七脚步才慢下来,愤愤不平吐槽:“玩个游戏这么爱勾心斗角,他不去古风游戏宫斗扯头花真是屈才!”
    “或许是这游戏太有迷惑性了吧, npc对话自由度高得吓人,环境建构得又过于真实,我总觉得和别的全息游戏不太一样。”
    叶子甜甜想了想,笑道,“有如此强大的技术能力作为支撑,内测目前还只开放很少一部分内容,分明在吊我们胃口。”
    “不知道公测那一天,服务器会不会被涌入的好奇玩家挤爆?”
    “说得也是!”
    “我还挺期待公测联机,那就早日打通内测关吧!”果味七眼睛瞬间变亮,她由怒转喜凌空跃起,往花田方向一个技能滑步奔去。
    *
    “晏先生,你和黑公爵说了什么,才让他的态度有如此巨大的转变?”
    第一次有幸进入庄园,叶子甜甜战战兢兢躲在果味七身后,她对曾被追杀的经历依旧心有余悸。
    当然,对晏明灼与黑公爵之间关系的好奇,冲淡了这份恐惧,以至于当她差点与不远处死死盯住这边一举一动的蛇瞳对上视线时,只是表情僵硬,没有吓得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说,我想到解除庄园诅咒,帮他离开这个困境的方法了。”晏明灼往伊恩的方向看去,冲着把自己裹在黑衣银面具下的公爵大人招了招手,但伊恩轻微摇摇头,没有过来。
    他还是那么排斥人群。
    晏明灼只好扭过头,先把眼前的异客三人组处理好:“谢谢你们的帮助。”
    眼见三人喜上眉梢,晏明灼挑挑眉。
    随着与异客群体之间的交集变多,通过不断地试探与旁敲侧击,他逐渐了解到了更多原来困惑的事情。
    例如叶子甜甜某次说漏嘴,异客也会接到凭空发布的任务。让他们做一些事情,他们反倒很高兴能够完成任务获取奖励。
    而且,从晏明灼这接取的任务,奖励异常丰厚。
    尽管不知道他们得到的奖励从哪里来——或许与神秘音有关。得知这点以后,晏明灼对如何支使异客群体变得更加得心应手起来,同时,内心也加强了谨慎。
    在他看来,这样建立在未知上的关系十分脆弱。
    能够为了任务而帮他,自然也能为了任务而杀他,很简单的逻辑。
    “乐意为您效劳。”三人说完以后,跟在某个鬼仆身后离开,去放他们送来的东西,同时暗地里观察城堡的布局,确定迪迪·兰泽尔告诉他们的阵法方位,好在方位设置点上,用道具遮匿构成阵法所用的特殊材料。
    而晏明灼就负责在此期间拖延住黑公爵的注意力,让他不要发觉城堡内的小动作。
    这是原本“商议”好的事情。
    然而,还在警惕风吹草动,绞尽脑汁与城堡内小怪们斗智斗勇的玩家们并不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黑公爵的掌控之下。
    伊恩知晓晏明灼同异客们正在筹备的计划,事实上,关于攻击法阵,还是身为术士初学者的人类虚心向老师伊恩求教才获取的知识。
    这些天,晏明灼对术士很感兴趣,总央求着伊恩告诉他更多关于术士的规则与禁忌,他的领悟力与血脉资质,令第一次当老师的伊恩也为之赞叹。
    直到晏明灼胆大妄为地踩到那个雷点。
    “想了解这张羊皮卷上的法阵?”
    当时是在书房,面对晏明灼认真捧到面前的破旧图纸,伊恩夺过图纸,骨节攥得发白,原本悉心的应答化为震怒:“你难道……不知道它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周身波动的力量隐隐刮起阴风,吹得晏明灼浅淡的唇色愈发冰冷,唇瓣凑近落到伊恩苍白的脸颊,却是温热的。
    “我知道。”他环住伊恩,手臂绕过颈侧,轻轻拍着他的后心,“所以我才希望能够帮助你来面对它。”
    后来人类还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伊恩没有听见。
    内心的多疑再次被压下,甜呼呼裹来的吻与怀抱,已然惑住他的心神,什么也想不起来去追究了。
    他应该要信任人类,这只是为了破解诅咒离开庄园才需要经历的步骤。他答应过晏明灼,让他去做想做的事情。
    从美色中清醒过来的伊恩咬牙告诫自己。
    毕竟,一切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进行,就连要在城堡内设置法阵这一点,晏明灼也没有瞒过他,光明正大到……有些可怕。
    这或许是一场正在编织中的谋杀,手法粗糙而毫无遮掩。
    能够轻易撕毁蛛网的强大猎物,沉溺在孱弱猎手的爱情毒药中,理智漂浮在半空发出尖锐警告,灵魂却一步步清醒地坠入致命罗网。
    多么美妙。
    谋杀。
    远在玩家营地的迪迪·兰泽尔咧开一个志得意满的笑,他那破锣嗓子似的漏风喉咙里,甚至飘出代表诡异变了调的祝祷曲。
    为了愚蠢的爱情自入瓮中,最终却发觉一切化为泡影,他所在乎之人,正是再一次亲手杀了他的人。
    这才是足以让怪物感到痛苦的攻心报复!
    父亲……母亲……你们就好好等着看吧!
    旁边的弓箭手玩家,被裹在灰袍中的npc诡笑声吓得一个激灵,警惕地看向他。
    “老牛到城堡了吗?”迪迪·兰泽尔突然问,“晏明灼有没有成功,那个怪物是什么反应?”
    弓箭手犹豫片刻,看在眼前怪物是重要npc的份上,决定把团队聊天里的内容透露些许给他。
    “黑公爵……”
    “我才是公爵!”迪迪·兰泽尔暴躁大吼,“不要再让我听见第二次你用属于我的称号叫那个怪物!”
    “……”弓箭手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明明自己才是低级别小怪,又不是人类,哪来的脸骂大BOSS怪物?编台词的剧情策划也太黑色幽默了吧!
    然而他又不敢直接称呼黑公爵的名讳,虽说因直呼其名导致的诅咒buff有时效,平白惹上负面削弱状态显然毫无必要。
    要不是闲极无聊,独眼又叮嘱要好好安抚住这个性情阴沉不定的npc,他才懒得搭理眼前不讨喜的家伙。
    “老牛到城堡了。”话唠弓箭手翻着团队聊天频道,随口答道,“嗯,气氛还不错……当时,晏明灼在给那位画像,两人还挺融洽的……隔老远被小情侣喂了一嘴狗粮???哈?!确定没搞错吗?”
    “哇哇,貌似真是恋爱关系,这么劲爆!论坛又要爆ht贴了吧!这三个幸运家伙居然不能拍照,光文字直播算什么,惹人羡慕嫉妒恨吗!”
    “不愧是男主角,为了保命,连杀人如麻大BOSS也能想方设法泡到手!”
    满嘴跑火车的消音词,已经点燃了属于玩家的熊熊八卦之心,他才不管旁边又开始自顾自阴阴发笑的npc,径直开群聊插话。
    【弯弓射大雕】:呃,按目前情报,BOSS应该不可能女扮男装。说起来男主角连面对看不见脸的恐怖男BOSS,都能使出美人计做出表率,那以后副本里遇见漂亮女鬼,我们也能刷好感度走邪道攻略副本呗?
    【弯弓射大雕】:什么叫我想p吃?照照镜子?
    【弯弓射大雕】:果味七,你把话给老子说清楚了!可恶,有本事野外开仇杀!
    ……
    布置完善的独立画室内,晏明灼放下画笔。
    他的脚边是如小山般散堆的画纸,但对于几乎填满整个画室内的白色纸张,那些充其量属于九牛一毛。
    从最角落里线条粗粝的平面黑白画,到逐渐细腻写实,富有立体感的彩绘油画……从庄园内目之所及的一花一木,到地牢骷髅,灰衣鬼仆,甚至是正在尖叫的贵妇人花农。
    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令曾教授过他的大师每一次示范,每一句提点变得如临眼前,在日以继夜,废寝忘食的大量模仿练习之下,晏明灼的绘画技艺日益精湛。
    甚至因为这里出现的绘画素材,是外界此前绝无可能拥有的存在,画面中超乎寻常想象力的迥异狂态,展露出扣人心弦的奇异魅力。
    某种程度上,或许填补了几分晏明灼笔下画面缺乏情感的平淡匠气。
    几天前,他终于如愿以偿将【丹青妙手】技能升至高级。
    中级,可具现化并操纵黑白线条,熟练后,出现了物体的块与面,升到高级以后,多出了色彩与立体感,不再是薄薄的纸片,不禁令人有些好奇大师级技能,乃至于宗师级技能会是什么样子。
    目前晏明灼尝试具现化操纵过最强的画中角色,是“花农奈娜尔”。
    他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按照记忆中一比一原样复刻尖叫花农瞬间的静态,而后,他惊讶地发现画中的贵妇人鬼魂竟然真的从画纸上走了下来,簇拥在纸花中的黑白色纸片人向他沉默地提裙一礼,才重新回到画面中,换了个弯腰锄土的姿势,静止不动了。
    也就是那一天,神秘音终于响起【丹青妙手】升级的提示音。
    那之后,他开始尝试为伊恩着手画许诺已久的肖像画——只是普通的油画画作。
    然而晏明灼一直对自己画笔下的伊恩不甚满意,他总觉得,似乎还差了什么,于是一直在反反复复涂改,反反复复观察。
    这期间,伊恩耐心地陪着他,分明一开始为了这个理由才留下他在身边,现在却看起来对画作完成谈不上多少期待。
    不过,他们相处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交谈也越来越闲适,长时间的注视映射在潜意识中,无形中改变了什么,有时甚至不必说话,便能知晓对方的心情状态。
    “伊恩。”
    譬如现在,仅仅是对方一瞬间的心情低落,晏明灼已经下意识起身来到伊恩身旁,从身后环住了多疑男人宽阔的肩膀。
    他信任晏明灼吗?或许。
    他怀疑晏明灼吗?肯定。
    但谁能想到,喜怒不定永远在怀疑中徘徊的傲慢公爵,实际上只需要一个轻轻的吻,就能让他乖乖低头,喘i息着软倒在怀抱。
    “这些天,你太沉默地纵容我了,伊恩。”绸缎包裹的肘部抵在椅侧,晏明灼俯下身压在伊恩的后背,小臂微抬,手指抚摸过男人紧抿的殷红薄唇,叹息道,“告诉我,你的不安,我想听你对我说。”
    伊恩沉默地张开口:“唔……”
    他轻轻含住了擦过唇瓣的漂亮指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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