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该如何解开庄园诅咒了。”
早晨,用餐接近尾声,全程心不在焉的伊恩忽然被身边的晏明灼捉住了手腕。
盯住伊恩已经闭合的唇瓣, 晏明灼把空了的叉子从他手里拿开, 抛开似乎没进伊恩耳朵里的话题, 转而兴致勃勃地好奇发问:“黄油炸醋溜过的爆辣苦瓜,这道新菜式味道怎么样?”
伊恩先是回过神,为近在咫尺的笑脸而一愣, 他的口舌不自觉泛出津液,牙齿自然咬合——
砰!
难以言喻的滋味随瓜果汁液在舌尖上爆开,伊恩脸色骤然铁青,猛烈咳嗽起来。
整个早餐时间他都感到食之无味, 压根没注意自己用餐具夹到了什么东西, 只是低头默默往嘴里送,脸部肌肉机械地做着咀嚼运动,
直到吃到晏明灼习惯的菜式口味,遭受重创的味蕾才把伊恩一瞬间从死气沉沉的走神状态里扯出来, 身上多了几分鲜活。
在晏明灼温柔的轻拍下,伊恩从一开始的剧烈呛咳很快变成闷闷的胸膛起伏。
他抓住正环住肩膀的衣袖,放任自己倒下侧靠在晏明灼的怀里, 近乎软弱地汲取着人类怀中清冷而淡雅的熟悉气息。
即使到了这一刻,晏明灼的温和气息依旧具备着让他紧绷神经得到安抚的功效。
伊恩有些迷惘。
就算朝夕相处, 他们明明也没有相处太长时光。
他本应该……应该……
伊恩沉默地把晏明灼的腰搂得更紧了一些, 他的思绪又开始飘移。
晏明灼拍了拍腰际如蛇般缠绕得死死的拱起手臂,顺着腕骨向上一路摸到抿得如同被焊住的一线柔薄唇缝,他有些担心:“不舒服的话就吐出来吧,是我欠考虑, 不应该开这样玩笑的。”
对自己酷爱的刺激口味异于常人一事,在避之不及的《王城周刊》编辑们那里他早就有了认知。
“没有不舒服。”黑发在晏明灼怀里拱了拱,闷闷飘出一句,“很好吃。”
“不用安慰我,没关系的,我早就习惯了……”
“是实话。”伊恩抬起头,自昨夜提前回到卧室恢复成假睡,再到醒来洗漱完下来吃早餐,第一次直视晏明灼的双眼。
他痛苦地发觉那双银眸里依旧看不出其他的什么异常,一如既往的纯净。
就好像昨晚偷听到的那些话都只是他做过的一个噩梦,只有他一个人为之辗转反侧,沉溺其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在意人类的?
他们相遇的第一面,恍若隔世,总感觉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无论吃什么我都喜欢。”伊恩凝视着令他心神牵动的眼眸。
他没有骗晏明灼。
再古怪的口味,多吃几次也就习惯了,更何况无需进食的他本就不在乎食物味道如何。
他只喜欢长得好看的食物。
晏明灼含着笑眼同他说话的时候,盘子里无论什么食物都能眨眼间变得顺眼而讨喜。
很奇怪。但他并不想改变这种奇怪的想法。
这个念头再度加深了他所感知到的折磨与撕扯,以至于伊恩再度变得沉默下来,神色内敛地宛如一尊静态塑像。
从平静的湖面,谁也无法窥见水面下狂卷呼啸的扭曲暗影。
但平滑如镜的假象很快被投入湖底的小石子轻易敲碎——只需要一个低下来的吻。
伊恩的呼吸被吸吮得急促起来,他闭上眼,沉默的雕塑崩塌成一堆七零八落的砖块,仍由湿濡感将敏锐的感官集中在遭到外力强制侵占的一点。
过于绵长的温柔缠绵让他喉头滚了滚,不自觉咽下因口腔被搜刮掠夺而过度分泌的口水。
味蕾上跳跃的不再是酸辣咸苦混合的刺激,取而代之的是细细密密的绵软安抚贴贴。
有点痒痒的,又渴望着再近一点,再激烈一点,如果能噬咬下来融入骨血再也不分开……
可他怎么能让晏明灼再因为他的失控而受伤呢。
也只是疯狂的妄想罢了。
他清醒地知道,然后放任自己全身心的沉浸进去,在亲密的拥吻间,自欺欺人地短暂抛却多疑与不安。
“唔……”
涩软变红的四片唇瓣分开以后,晏明灼低低喘i息着,手掌从耳后穿过鬓发拢住伊恩,他的手指张开,缓缓抚摸着伊恩的后脑,认真问:“有感觉好一点吗?”
晏明灼身上象征着理性的认真与正经,有时会来得突兀又不那么合时宜。
睫羽颤抖着,伊恩深呼吸一下,抵了抵酸麻的舌尖,睁开眼笑了:“嗯,现在好多了。”
后脑连同后颈被修长手指拢住的感觉美妙得不可思议,伊恩故意往后仰了仰,倚靠在晏明灼的手掌上。
微凉软滑的指腹蹭过后颈肌肤。
比起看上去的纤细,指节实际要更具力量感得多,完全能够托得起依赖压下的重量,稳当而如松竹。
伊恩心想,他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觉得眼前人柔弱可欺,分明狡猾得可恨!
果然是被动心蒙蔽了双眼吧……
或许他潜意识里的动摇,比意识到而表现出的还要早。
很早。
“一大早就要亲亲么?”嘴上取笑,晏明灼却纵容着伊恩的一举一动,包括堪称撒娇的各种行为。
他闪动的眼神无声诉说着来自主人意志的愉悦。
如此温柔的晏明灼,与昨晚平静说“讨厌被外力操控和束缚,向往自由意志”的人类仿佛判若两人。
他现在所体现出的喜欢情绪,是否出自他的自由意志呢?伊恩为此惶然,却无法去发问,到现在为止,晏明灼究竟有没有思考出一个结果。
一旦问了就无法再回头。
要么决裂,要么远离,要么……算了吧,他运气向来差劲,伊恩不敢去设想最好的结果,只能任由疑问啃噬着内心,扩大空洞。
“灼,你有什么事情,想和我说吗?”伊恩又顺应心意把晏明灼的唇瓣恨恨撕咬一番,把自己先磨得难受起来,才松开被他压住上半身的人,哑声犹豫着问。
他本不是犹豫的性子。
可一遇见晏明灼,就什么惯例本性原则都搅乱得不成模样,连伊恩自己都想不通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委实太不争气!
“有啊,我先前一直在和你说话。”晏明灼叹了口气,“但你完全没听。”
“我……走神。下次不会了。”伊恩有些窘迫,含含糊糊解释。
他其实不是没有听,只是听了也无法让自己去理解思考。
万一晏明灼说出不得了的话,他因痛苦失控发起疯来,人类一定又会被力量波及受伤,于是便强迫自己不去过脑思索话语含义。
“我昨天去见了那些异客。”晏明灼一开口果然不同凡响,找死都没见过他那么急着直奔主题的,“从他们口中我知道了一些别的信息,作为线索补充。”
伊恩的心脏骤然紧缩,他五指抓住晏明灼的衣领,阴沉沉逼近问:“什么线索?”
“关于庄园诅咒来源的线索。”面对黑下脸的伊恩,晏明灼啾地亲亲他的鼻尖,然后拉开身体诚实道。
“诅咒……就为了这件事?!”伊恩语气依旧生硬,却扭过脸揉了揉鼻梁,转过脸时脸色好了许多,“你都知道的,是密斯利的诅咒,将我困在这座庄园,无法离开。”
“我不会从雕塑中唤醒他。……其实唤醒他也没用,他不会给我这个怪物解咒,包含了一个强大术士临死前的怨念,杀了他,诅咒也无法消散。”伊恩自嘲道。
“或许密斯利有影响,但不完全源自于他的恨意。”晏明灼环住伊恩,看着他的眼睛说,“不然你想想,我为什么也会被诅咒困住,无法离开?”
“我不许你离开!”伊恩猛地提高声音,被关键词导致的心慌意乱刺激得眼眶发红。
“伊恩,我没有说要离开你。”晏明灼声音变低,“但我们不可能永远待在诅咒里逃避一切,这不是可行之道,况且,你也见到了最近的形势。”
“所以,我必须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留给那些不受控制的外人。”
也许是“外人”这个字眼相对的含义让伊恩有几分高兴,微微震动的桌面平静下来。
他嘴唇蠕动片刻,艰难地开口:“为什么不能永远待在这里?是我对你不好吗?无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弄不到的我可以让人去外面买,去找!就算是抢也可以!”
“我有钱,如果你觉得这钱脏,沾了血,即使没有兰泽尔家族,我也很有钱,足够养得起你。”
“那些异客,我会处理掉他们,别担心,我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
“他们的确不会伤害我,可是你会受伤。”晏明灼忍无可忍打断了伊恩的语无伦次,“我无法容忍被动接受的可能性。”
他好像第一次如此强烈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愿,哪怕是被逼出来的气话。
“你,你在为我担心吗?”伊恩愣神地直面晏明灼的怒火——他很确定在在漂亮的银眸里跃动着的,的确是愤怒。
哪怕晏明灼的语气依旧平静,脸色也没多大变化,但伊恩就是察觉到了他身上的细微变化。
被伊恩一反问,晏明灼也有点发愣。
他张开嘴,似乎要说点什么,慢半拍以后,他的情绪慢慢恢复平静:“伊恩,你真的不想脱离诅咒的束缚,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吗?你是无法解开诅咒,还是不愿意去想解开诅咒的可能性?”
伊恩脱口而出想说“不”,但不知怎么地,他没能开得了口。
“那你呢?”伊恩神色郁郁,“你就那么讨厌诅咒,不愿意留在我的身边?”
“我讨厌受操控的感觉,那让我觉得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晏明灼垂下眼,“或许因为我原本就找不到自我,所以愈发不喜欢会加深内心虚无感的东西。”
“但厌恶诅咒,和你无关。”晏明灼很轻很轻的话语,重重落在伊恩心上,“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这对我很重要。”
他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一开始说的话:“我已经知道该如何解开诅咒。”
昨天他也是这么对异客们说的。
“伊恩,方法需要你的配合,只是不能完全告诉你,因为一旦说出来以后就会失效。”晏明灼看着伊恩,执着地问,“我会帮你离开诅咒的束缚,你愿意相信我吗?”
——那解开诅咒以后呢?你会离开我吗?
伊恩没有信心,此刻多疑心又开始烧灼他的血液,让他呼吸急促,他甚至怀疑晏明灼开诚布公说的这些全是哄骗他的假话,他和那些异客们站在了同一边,要来谋害他!
但他最终什么怀疑也没有说,沉默片刻,伸手抱住了晏明灼,把脑袋压在他的肩头:“好,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在晏明灼看不见的地方,背对着。
蛇瞳里渐渐弥漫上一股冰凉的哀意,寒意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