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夜之国城市内的那个夜晚, 晏明灼做了一个……也许该称之为艳丽的梦?
    梦里,他坐在画室里,正在給伊恩认认真真画像。
    对,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很正常。晏明灼清醒地知晓自己在做梦, 所以才会见到伊恩。
    他甚至记起自己回到曾下榻的猫头鹰酒馆后, 与老板娘闲聊过几句,在楼上重新开了间住房, 接着在入睡前,他一直在画画。
    用伊恩还给他的那支笔, 以及随身包裹里还剩下的用具和颜料,一气呵成地画着, 连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不曾知晓。
    也许是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睡前所做的事情,一直延续到了梦境里。晏明灼心想。
    但是, 在梦里画画, 这又有什么意义?醒来以后什么也留不下。愚蠢!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专注于笔端的注意力一顿,晏明灼的视线抬高, 这才看清楚眼前画纸的全貌。
    盯着瞧仔细了,白皙的脸颊慢慢、慢慢浮起热度,泛起薄红, 偏偏他本人还茫然地握着笔, 瞪大了眼睛, 像是瞧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这可真是……可真是!他竟然在梦境里,熟练地描绘这样出格的画作!明明在梦里,他并没有载入画家人设啊……
    况且伊恩怎么可能不穿衣服,还……
    正当晏明灼如此想着, 拧起眉,认为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从宽大的画架之后,忽然伸出来几根骨节如玉的苍白手指,扣住螺旋木纹的画架边缘。
    笃、笃。
    手指屈起,以指背敲了敲木框。晏明灼反射性站起身,椅子翻倒在地,足够优越的身高让他能够轻易越过画架的遮挡,窥见近在咫尺的风景。
    “伊……”晏明灼启唇欲唤,却又忽然收住。
    他终于想起自己在梦境中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既然是画肖像画,重要的模特当然也会在现场!
    晏明灼脸更红,不太自在地移开视线。
    不仅仅因为羞涩,更重要的是,他深深地产生了一种干了亏心事被当事人当场逮捕的奇怪感觉!
    哪怕这只是一场梦。而且还是属于他自己的梦,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晓。对于从未遇见过相同事件的晏明灼而言,这样感觉实在太过陌生,又太过新奇,他不太能够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是的,他承认伊恩是他的恋人。也许是他思念着消失的伊恩,所以才会做这样奇怪的梦。
    但即便是梦境中,也要尊重伊恩。他不应该只顾自己的一己私欲。晏明灼犹豫片刻,还是决定闭上眼,努力让自己换个画风正经一点的梦境。
    他的意志似乎对改变梦境卓有成效。站立的感觉消失了,他感受到,自己似乎正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是他迷迷糊糊自己爬上了房间里的单人床吗?但这床未免有些过大了,怎么摸都摸不到边际……
    晏明灼的思绪逐渐放空,飘到了伊恩消失前的那一幕。
    自从离开副本世界后,他一直尽可能地避免自己回想到那个画面。
    所以他很快选择了切换人设。
    恢复成银发湖蓝色眼眸的伪装,发尾束起小辫,右眼戴上从黑色提包内取出的金丝挂链式单片圆形眼镜,再换上符合夜之国风格的贵族服饰,戴上礼帽——前往夜之国采风的小说家“银色五芒星”,霎时间便出现在了抛锚马车旁。
    幸好拉车的马儿十分温顺。晏明灼干脆抛弃了马车,骑上马,将携带的物件捆在另一匹杂色马身上,一路飞驰回到了夜之国城池内,将郊外的荒冷树林远远抛在了身后。
    他没有选择立刻再深入树林一次,探究那座破败古老的夜郁金香庄园,是否如传说中一般,还矗立在原处。
    至于理由……晏明灼下意识拒绝了去思考这一点。
    等他回到城市内,天空已经完全亮了。
    清晨的太阳露出一线金芒,朝霞辉映。这等在其他国度司空见惯的场景,映照在每一个抬起头来仰望天空的夜之国居民翘首以待的眼眸里,焕发出异样勃勃生机。
    晏明灼夹住马腹,迫使马儿掉头停在原地。他眯起眼,欣赏了片刻升起的的朝阳,随后翻身下马,一路往猫头鹰酒馆而去。
    从早到黑,他泡在了房间里。
    一直到夜深人静倦怠至极的这一刻,在梦境里,他才放纵自己的思绪想起伊恩。
    他在副本世界里所经历的一切,究竟是真还是假?与他所相遇的“伊恩”,是历史传说中真正的不死领主伊恩,还是借用了伊恩·兰泽尔这个身份与力量的魔王呢?
    一切的疑问,都随着副本世界的崩塌、伊恩的消失而化为乌有。如今再去追究这个问题,似乎也没有多大意义。
    至少,晏明灼的确完成了最初来到夜之国的目的。他经历了一段惊险而精彩的非凡旅途,听过许多扣人心弦的故事,也见识到了难以想象的恢弘场景——这一切,都为他提供了充足的素材与灵感。
    《王城周刊》编辑部不必担心“银色五芒星”会继续拖稿开天窗了。
    只是。他还是会有一点……走不出来。
    不过这也是老毛病了。晏明灼缠有绷带的左腕换了个姿势,移到小腹。他闭目心中告诫自己,应该要习惯的。
    一声叹息飘过耳廓。
    晏明灼也被感染般,轻轻叹了口气。
    叹完,他忽然睁开眼。
    一双狭长蛇瞳正静静注视晏明灼,暗灰色的眼眸中,多出了一抹若隐若现的金。
    如蛇般妖异危险的俊朗男人正坐在他的腰间,俯下身来,挑起他轻软的衬衫衣领。
    虚拟的画,在梦境中成为了现实。
    “伊恩。”发觉周身徜徉在一片浓白色雾气中的晏明灼,终于唤了他的名字。
    而伏在他身上腰肢劲韧的男人,也如雾气般,轻飘飘地没有一丝重量。
    但晏明灼却能感知到那双冰冷的手一颗一颗解开了他的衣襟。
    “我好想你。”嘶哑而不安的声音,和着低低哭腔溶化了晏明灼的抗拒。
    晏明灼要按住伊恩手腕的动作,僵住。
    他陷入了无可挽回而又不知所措的窘境。而伊恩还在继续。
    “别离开我。”男人轻轻咬住淡色的唇,含混说,“阿灼,疼疼我吧。”
    他们亲吻过太多次,温情的,安抚的,激烈的,以至于快要深深刻入潜意识。
    “唔。”晏明灼轻车熟路地启开唇。
    他不知不觉回揽住伊恩,明知这是一场梦境,却也任由着沉溺了下去……
    ……
    晏明灼醒来时,关于那一晌贪欢的记忆已经只剩模模糊糊的感觉。就像是真正的做梦后醒来,沉睡时再清晰不过的梦,醒来后也只剩一二碎片。
    梦中伊恩似乎一直在重复着一句话。晏明灼却想不起来具体内容。
    记忆深刻的,唯独那一双点点漆金,始终注视着他的狭长蛇瞳。
    就连累极了的时刻,也不曾舍得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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