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瑜心脏砰砰跳得厉害,想别过脸去,可他的脸凑得太近,她微微偏了偏头,便与他肌肤相蹭,像是触到烙铁似的,飞快缩下脖子,不敢再动弹。
路今安又往前凑,薄唇贴在她耳边,嗓音低沉:“奶奶和我妈,有没有逼你?”
江晚瑜很轻地摇了摇头,生怕又碰到他的脸,然而这次,脸倒没碰到,摇头时耳朵直接贴在了他那双薄唇上。
发烫的耳朵被微凉的唇瓣一激,她轻轻颤了颤,脸上蔓延开绯色红霞,耳朵的高温也蔓到了脸颊。
“你起开,这样我不好说话……”江晚瑜小声嗔道。
路今安直起身子,垂眸看着她,目光落在通红的脸上,笑了笑,明知故问:“脸怎么这么红?”
江晚瑜正要开口,这人抬手轻轻捧住她的脸,扬眉:“也好烫。”
“你!”江晚瑜打掉他的手,别过脸去,垂眸,抿着唇沉默好一会儿,低低嗫嚅,“好烦……”
路今安瞧她红着脸这模样,实在可爱至极,忍笑问道:“哪里烦?”
江晚瑜绕过他走开:“别贫了,我好困,洗个澡睡一觉。”
路今安从她行李箱里找出一套干净衣服递过去。
“需不需要提供搓澡服务?”
江晚瑜抱着衣服正往浴室冲,听到这话脚步一顿,扭头杏眼睁圆瞪着他:“路今安,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笑起来:“我这不是看你不开心,想逗逗你么。”
江晚瑜冷脸:“是没你开心,白捡一闺女,娶老婆也没费什么力气。”
路今安走过来,握住她双臂,困惑道:“你真是心甘情愿嫁我么?如果是,怎么瞧着一点儿也不高兴?如果不是,为什么不说实话?我要是哪里做错了,惹得你不开心,跟我直说就是了,没必要一直撂脸子,生闷气解决不了问题。”
江晚瑜沉默片刻,抬头望着他。
“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你,可我暂时还不想跟你过于亲近。请你以后,跟我保持距离行么?别老动手动脚,上回非要抱我进屋,人家看到议论好些天呢!”
路今安急忙解释:“那会儿我怕你被别的男人惦记,想宣示主权,所以——”
“你不是不懂什么叫宣誓主权么?”江晚瑜目光泛冷,收了收胳膊,抱紧怀中的衣服,歪着头淡淡看着他。
他心虚,扭头左顾右盼,最后目光回到她脸上,大咧咧承认:“我装的,我阴险,我城府深,对不起。”
江晚瑜瞧着他就来气,转身快步走进浴室,关上门立即反锁。
吹干头发出来,见路今安默默坐在沙发上,手掌握拳撑着侧脸,不知道正想什么,她只当没看见,径直上床躺下。
闭上眼,江晚瑜脑子里混沌一片,这两天几乎没怎么睡觉,身体疲乏极了,大脑也很难理智思考,瘫在床上想睡觉,却怎么都睡不着。
浴室传来水声,过了会儿水声停了,又传来吹风机的声音。
江晚瑜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赶忙裹紧被子。
听见浴室门打开,她紧紧闭着双眼,睫毛不禁颤动起来。
路今安上床,从背后抱住她。
她猛地睁眼,拼命挣开怀抱,扭过脸怒目而视:“我警告你啊,别乱来,再碰我我立马飞回临川。”
路今安吓得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行行行,姑奶奶,我错了还不行么?”
江晚瑜又把脸转回去,往床边挪了挪,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听见他在身后叹气。
“不是,奶奶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我怎么觉着你现在变得这么别扭?以前可不这样——”
江晚瑜冷冷打断:“以前那是我傻。”
路今安又叹一口气:“算我求你了行么,祖宗啊,我哪里做错了,您提点一句,该怎么改,您指条明路,您心里对我有什么不满,直说,我下次肯定注意,谁不改谁孙子。”
江晚瑜忽然坐起来,转过身定定看着他。
“你现在,是不是特难受?”
路今安点头:“难受疯了。”
江晚瑜心里想,难受就对了。
她又躺回床上,冷淡开口:“从现在开始,请你闭嘴,别吵我睡觉。”
路今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腹疑惑,又不敢吱声,只能自个儿默默憋着,躺在她旁边长吁短叹。
江晚瑜疲惫至极却睡不着,身旁还有个人直叹气,一时火冒三丈:“你要叹气就上别的屋叹去,我听着烦!”
路今安屏住呼吸,过了会儿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江晚瑜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
他这两天也没睡好,昨晚更是彻夜未眠,原以为江晚瑜回来,能跟她亲亲热热诉衷肠,没成想被泼了一大盆冷水,不,应该是冰水,心里哇凉哇凉的,既难过又困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想着想着,竟睡着了。
江晚瑜始终没入睡,听见身后传来匀净的呼吸声,扭头一看,男人双眼紧闭,睡得别提有多香,又气又无语,发自内心羡慕这人的睡眠质量。
她坐起来,屈膝抱着腿,垂下眼眸,目光落在男人清俊的面孔上。
思绪纷飞,回想起周五那天。
·
江晚瑜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学校看见路今安的奶奶。
那时候刚放学,她从教室出来,被等在门口的方倩叫住。
“晚瑜,校长让你去一趟她办公室。”
“怎么了,你去么?”江晚瑜问。
方倩摇摇头,笑容颇为神秘:“我不用去,我又没人找。”
“谁又找我?”江晚瑜愣住,倏地蹙眉,“笑笑她爸不会又来了吧?”
不应该啊,就算路今安又回来,也没必要去校长办公室等她。
方倩面带微笑挑了挑眉:“去了你就知道啦,我先去食堂了哦。”
江晚瑜冲她挥挥手,上楼走向校长办公室。
办公室门关着,里面传来巫
校长的笑声。
江晚瑜敲了敲门,听见巫校长应道:“请进!”
她推门而进,看见办公室里,除巫校长外的另外两个人,蓦地愣住。
“阿姨,奶奶,你们——”
“晚瑜啊,奶奶可算见着你了!知道这些年,奶奶有多想你吗?”老太太红着眼眶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苍老的手掌止不住微微发颤。
“奶奶……”江晚瑜惊讶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沈莉也走过来,摇着头叹息:“唉,老太太知道你的情况,非要亲自过来看看,怎么劝也不听!”
江晚瑜吸了吸鼻子,满心愧疚:“奶奶,阿姨,这一路,让你们受罪了……”
老太太和沈莉一同摇了摇头。
老太太紧握住江晚瑜的手不放:“跟你这些年受的罪比起来,我们不过是路上舟车劳顿,这点苦头算什么?你才真是辛苦了,我们路家对不住你啊孩子!”
老人家一把年纪,千里迢迢过来给自己赔罪,江晚瑜担不起,忙摇着头,眼眶泛红:“您对我的好,我心里一直记着,从没忘记过……我和今安之间的恩怨是一回事,跟您和叔叔阿姨的感情是另一回事,您不用替今安给我道歉。”
巫校长在一旁看着,心里估摸这事儿八成能有个好结果,打心眼儿里替她们高兴。
“都别哭了,咱们今天聚在一起,也是缘分,正好大家晚饭都没吃,我请大家下馆子!”巫校长笑着提议。
沈莉忙摆手阻拦:“哪能让你请?必须我来请!走吧晚瑜,咱们一块儿去,正好跟奶奶叙叙旧。”
江晚瑜和沈莉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太,巫校长在前面领路,离开学校,去到附近一家饭馆里。
饭馆很小,堂子里只摆得下四张桌子,沈莉一行人挑了中间那桌,大家围着桌子坐下。
一番商议过后,大家点了一份火锅,又要了几份当地特色家常菜。
考虑到沈莉和老太太不能吃辣,锅底点的是鸳鸯锅,点完巫校长仍然有些顾虑:“老太太,您能吃火锅么?这几样家常菜够不够,要不我再点些软和的菜?”
老太太摆摆手,得意笑道:“我这牙口,一般老年人可比不了呢!平时在京州,我也爱涮铜锅,牛肉羊肉,毛肚鸭肠什么的,都是我的最爱!”
巫校长惊叹:“那您可真够厉害的,还能吃毛肚!”
老太太拍拍胸脯:“那是,也有嚼不动的时候,实在嚼不动,我就囫囵咽下去呗,吃的就是个滋味儿!”
旁人开怀大笑,店里的老板和服务员冲老太太竖起大拇指。
江晚瑜心情凝重,听见这话,也不由得笑起来,由衷羡慕老太太的乐观心态。
老太太开朗健谈,跟大家聊起了多年前来临川吃地道川味火锅的经历。
“那时候没吃过正宗川味火锅,兴冲冲点了个辣锅。第一口我就觉着不对劲,今安爷爷见我皱眉,说,早告诉你别点辣的别点辣的,你偏不!我一听这话就来气,非说一点儿
都不辣,硬着头皮吃完。
吃完他爷爷问我感觉怎么样?_[(,我脑子都辣迷糊了还要嘴硬,说感觉好啊感觉妙,感觉呱呱叫!他爷爷笑着让我去照照镜子,我从包里掏出小镜子一看,好家伙,红彤彤的脸上,挂着俩香肠,嘴肿得不像样!”
饭馆里大家爆笑如雷,都被老太太幽默风趣的分享逗乐,气氛好得不得了,老板还送了一盘羊肉和时蔬给大家助兴。
四个女人,老中青三代,围炉畅聊,不知不觉就过了几个小时。
漫长的晚餐结束后,巫校长紧握住老太太的手,不住地感谢。
“路氏捐赠的基金和物资,我们都收到了,最近学校食堂伙食改善很多,孩子们更喜欢食堂的饭菜了,不像以前,偶尔油水多点儿的那顿,孩子们总是一个劲猛吃,撑得不行才放下碗,每回看到啊,我就忍不住流泪!
“教学器材,还有多媒体教学工具,也都陆陆续续开始安装了,真是太感谢你们了,你们就是我们全校师生,我们整个镇上的大恩人!”
老太太忙拍拍巫校长的手:“应该的应该的,理应为国家做贡献!”
沈莉安排司机先送巫校长回学校。
巫校长走后,江晚瑜独自面对老太太和沈莉,多少有些别扭,默默低着头。
老太太温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孩子,吃饱了么?要不要再吃点儿?别给你阿姨省钱,想吃什么尽管点。”老太太指了指沈莉,“她手里可是大把闲钱呢!”
沈莉点点头:“是啊晚瑜,吃得这么少,半夜饿了怎么办?”
江晚瑜抬眸看着她们,浅浅笑道:“谢谢奶奶,谢谢阿姨,我真的吃饱了,没有在跟你们客气。”
老太太也没强求:“真吃饱了?那行,等会儿车回来咱们一起上去,先送你回学校,再送我和你阿姨回宾馆。”
江晚瑜点了点头。
老太太和沈莉聊起了家常,一会儿说说沈莉以前学校的事,一会儿说说最近听来的见闻,半个字也不提路今安。
江晚瑜还以为她俩会抓紧时间劝自己和路今安复合,毕竟俩人这次过来,必定是抱着这个目的。
可从下午在校长办公室见到她们,直到现在,俩人谁也没提过复合的事,没劝过她一句。
司机开车返回来接她们,上了车,老太太问起江晚瑜在学校的生活,江晚瑜中规中矩回答。
车很快开到学校,江晚瑜礼貌地与两位长辈道别,俩人在车里冲她挥挥手,笑容和蔼慈祥。
望着车开走,江晚瑜愣愣站在原地,搞不懂她们这是什么意思。
江晚瑜是个聪明的,很快便明白了。
老太太和沈莉,定是不想一来就给她太大压力,让她感觉不舒服,所以决口不提复合的事。
等到明天,最迟后天,她们一定会找她单独谈这件事。
回到出租屋,江晚瑜想给路今安打个电话,问问他知不知道老太太来这里找她了,又怕主动联系他
,会让他误会,以为自己在给他希望,握着手机犹豫许久,终是没有拨过去。
失眠半宿,江晚瑜才昏昏沉沉睡着。
生物钟清早就把她唤醒,醒来她便想着老太太和沈莉在这儿,心里压着事,没法再睡回笼觉,强忍着疲惫起床,洗了个冷水脸让自己清醒。
江晚瑜想联系沈莉,问候一下她俩,又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太刻意,犹豫再三,还是什么也没做,静静等候沈莉找她。
快中午时沈莉的电话才打过来。
“晚瑜,昨晚休息得怎么样?我跟奶奶想着周末放假,你可能要睡个懒觉,怕打扰你,早上就没给你打电话。”沈莉在那头温柔说道。
江晚瑜被这份体贴感动,心知她们本就是如此善良的人,并非故意在自己面前假惺惺做戏。
阿姨,我休息得还行。◎◎[”为了不让她们担心,江晚瑜扯了个谎,又问道,“你们吃过午饭了吗?没有的话咱们一起吃吧。”
沈莉笑道:“正有此意呢,等着啊,我和奶奶过来接你。”
江晚瑜对镜整理了一下头发,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气色太差,怕她们看出憔悴,找出很久没用的口红,在唇上薄薄抹了一层。
等见了面,老太太还是一眼看出她的疲惫。
“昨晚其实没睡好吧?”老太太关切问道。
被老人家戳破,江晚瑜不好继续撒谎,垂着头不作声。
老太太给沈莉使了个眼色,沈莉将手里的袋子递给江晚瑜。
“这个是奶奶特意给你买的玫瑰阿胶糕,很滋补的,味道也好,平常就当个小零食吃,快拿着。”
江晚瑜不肯收,沈莉直接绕过她,走进出租屋里,将袋子放在茶几上。
“长辈给你什么,安心收着就是了,这是长辈对你的关爱,你不收,我们会很伤心的。”沈莉诚恳说道。
江晚瑜扭头望着桌上的那袋礼物,没办法,只得收下,鼻子发酸,轻轻道了一声谢。
“嗐,一家人,客气什么?”沈莉亲昵地拉着她上车。
去镇上一家特色餐馆吃完午饭,两位长辈又将她送回来,这次没有立马离开,而是跟着她来到出租屋。
老太太在房子里转悠一圈,摇着头抱怨:“今安也真是,怎么不租个好点儿的大房子?这也太小了,晚瑜住着多憋屈啊!”
江晚瑜忙解释道:“奶奶,这附近也就这套比较合适,他也尽力了。”
江晚瑜给她们倒了两杯茶水端过来。
老太太和沈莉捧着茶,相视一笑。
默默喝了几口茶,老太太看向江晚瑜,微笑着问:“孩子,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跟你阿姨这次过来的目的是什么吧?”
江晚瑜点点头,垂眸盯着自己的手。
老太太没绕弯子,直奔主题:“先前今安他妈妈,已经跟你说了嫁进路家有什么益处,今天呢,老太婆我啊,来给你说点儿不一样的。”
江晚瑜抬起头来,看向老太
太,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老人家要使出什么法子来说服自己。
老太太又喝一口茶,放下茶杯,笑眯眯开口。
“你跟今安分开那么久,这次重逢,两个人,又腻歪上了吧?”
江晚瑜微愣,随即明白老太太口中的“腻歪”,指的是什么。
她缩着脖子,头埋得很低,眼观鼻鼻观心,羞臊得讲不出半个字。
老太太笑道:“大家都是女人,又都生过孩子,这种事儿很正常,只要不是违背人伦纲常,就没什么好害羞的。”
沈莉压根没想到老太太会提这茬,一把年纪了,仍觉得不好意思,抿着嘴不吱声,惊讶地望着老太太。
老太太瞥了瞥她,又看看江晚瑜,笑着问道:“晚瑜,你告诉奶奶,你会跟一个你毫无感觉的人亲密吗?”
江晚瑜脸红如血,轻轻摇了摇头。
老太太又问:“那你会跟一个,比较有好感,但还没到喜欢那个份儿上男人亲密吗?”
江晚瑜摇头。
老太太继续问:“那你会跟一个,喜欢,但是谈不上多爱的男人亲密吗?”
听到这,江晚瑜总算明白老太太什么意思了。
她没有立即回答,想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来,坦然地望着老太太。
“我对今安的感情很复杂,要说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当初在一起那么久,有心动,有喜好,至于有没有爱,有多爱,我自己也不清楚……”
老太太笑问:“那现在呢?”
江晚瑜沉思片刻,绞着手:“现在我也说不明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害怕了。被他的薄情伤过以后,心里好像有了阴影,不管他现在表现得多后悔,对我有多好,还是无法彻底信任他,总觉得那些伤痛的过去,就在昨天,随时都可能重演。”
沈莉共情能力极强,同理心也强,在一旁听得心酸,轻轻握住江晚瑜的手。
江晚瑜冲她笑了笑:“没事的阿姨,其实我已经走出来很多,最难熬的日子,也已经过去很久了。”
沈莉长长叹息一声,捏了捏她的手,内疚到无言以对。
老太太点点头:“孩子,我能理解你的痛苦,也为今安曾经带给你的伤害感到抱歉。不过现在,咱们先试着把阴影放在一边,奶奶试着给你梳理一下你现在的心情,你且听一听,看看老太婆我说得对不对。”
江晚瑜轻轻应了一声。
老太太接着说道:“你这姑娘,表面上看着温和柔软,其实骨子里,可比一般人犟多了,有骨气着呢!
“今安这孩子我了解,他不可能做出强迫你的事儿,关键那当口,肯定是要尊重你意愿的。所以,你俩能腻歪起来,肯定是你情我愿。
“分开这么久,照你这性子,还愿意让他碰你,怎么可能对他只有那么丁点儿喜欢?骨子里那么倔强那么清高一姑娘,心里要是不爱他,能跟他这么干柴烈火腻歪着?
“话又说回来,你俩分来这么些年,
今安就没再找过女人,从来都只有你一个,照他这性子,骨子里跟你一样倔强一样清高,心里要是不爱你,也不会对你情不自禁的。
“你是不知道,这些年多少女人上赶着找他,他愣是谁都不要,谁也没碰——这话可是他那些玩儿得最好的哥们儿说的,不是我胡乱猜测。
“你俩心里明明都有对方,眼下最大的阻碍,在于他曾经伤你太深,给你留下了阴影,让你不敢再给他机会,不敢再信他一次,对不对?”
老太太说的每一句话都在理,江晚瑜默默点头。
老太太又问:“还记得昨天咱们吃火锅,我说的那个事儿么?我啊,为了面子,死犟,明明辣得受不了,非逼着自己吃完那顿火锅,结果嘴肿成香肠。今安爷爷可没我这么傻,他劝我半天劝不动,自个儿又点了个清汤锅,美滋滋地吃完这顿饭。
“那天晚上,我因为吃得太辣,闹肚子了。他爷爷半夜跑药店给我买了止泻药,喂我吃完,跟我说了这么一段话,那段话我记一辈子。
“他说,这人呐,有时候再聪明,也会因为要面子,陷入无谓的自证。其实没人拿枪抵着我脑袋逼我吃辣锅,我放弃辣锅,跟着他吃清汤的,也不代表我是个怯懦的蠢货,更不代表我当初点了辣锅,是个多么错误的选择。
“可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鬼附身似的,非要争这一口气,非要给他证明,我能吃辣,我点辣锅没错,好奇怪的逻辑呀,对不对?当时我可不觉着奇怪,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顶着,不证明自己这个选择是对的,誓不罢休。
“好,回到你和今安这件事上。晚瑜,你再仔细想想,问问自己,现在你不愿意接受他,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给你留下了阴影,另一部分原因,是不是心里想要争一口气?
“为了面子也好,尊严也好,总之就是觉着,真要是跟他复合,岂不是太对不起当初自己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遭过的罪?
“咱们先来谈‘争一口气’这事儿。奶奶懂你,奶奶知道一个人失去尊严有多么痛苦,可你想过没有,有必要为了争这一口气吗?
“‘谁叫你当初不肯娶我,现在后悔了吧,后悔也晚了!’——如果你是在赌这一口气,我认为,属实是没有必要拿今安过去的错误,来惩罚现在的你自己。
“人跟人的缘分,是很玄妙的。有时候,缘分说来就来,有时候,却又说走就走。别看你俩现在还纠缠不清,万一,万一转头你俩遇见个还不错的男人女人,推翻过去自己那些信誓旦旦的决定,跟人家在一起后,又发现并不合适。
“有了对比,才知道原来还是对方最好,可那个时候,彼此都已经走远了,还有机会重来吗?再凑到一块儿,能完全没有隔阂吗?
“今安担心你这样的好女人被别人娶走,你就一点儿都不担心,别的女人把他拿下?我还不信了,要是现在出现个强劲情敌,跟今安在一块儿,我不信你情绪毫无波澜,不信你不会感到伤心!
“再说回他曾经伤你至深这个事。这一点,今安确
实做错了,大错特错,可你要是因为他的错,一直让自己在爱恨中挣扎,摇摆,自个儿憋着难受,那你就是个傻姑娘。
“男人做错了,该罚,罚的人是他,不是你!你心里要是还有他,要是也怕他被别人抢走,那就别主动让位给别人,就留在他身边,作他闹他,别给他好脸色,使劲儿花他钱。
“他要受不了了,主动跟你提分开,分就分呗,反正你也不是非他不可。至少分开之前,你把他作够了,没让他过上舒坦日子,也算是报复回来了。
“他要是受得了,一直忍着不分,容得下你作闹这么久,岂不是爱你至深?他那么爱你,完了还要一直忍你作妖,你心情好,就给他个好脸,心情不好,就跟他撂脸子,也别跟他解释为什么撂脸子,让他自个儿猜去。这么一看,还是你赚啊!
“有些人,被别人欺负得狠了,会绝望自杀;而有些人,就算要自我了断,也会先把欺负自己的人给解决掉。晚瑜,奶奶希望你是第二种人。
“今安以前欺负过你,以后你就给他欺负回去。有句话叫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你想想看,以前他不懂怎么去爱,不珍惜眼前人,有了这次教训,以后跟别人在一起,肯定会万分小心。
“专一就不说了,这孩子历来都是如此,以后他还会更加体贴,知足,懂得珍惜。这一切,不都是你用自己的青春和所受的磨难教会他的吗?好不容易教会一个差生如何学好,凭什么又拱手让给别人?
“你要是能回到他身边,他肯定痛改前非,你回去,什么都不用做,只管享受被他伺候,只管尽情使唤他,只管放心大胆折磨他!他胆敢反抗,你就跟我们告状,咱们一起收拾他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老太太说得太多,停下来歇了会儿,喝几口茶润润嗓子。
“说了这么多你的事儿,再来说说孩子。我把孩子放在最后说,就是不希望拿孩子来逼你。可咱们不说别的,就说最现实的情况,孩子如果能落户京州,比起留在临川,她以后的成长环境和个人发展,是不是都要更好一些?
“你一个人又要带她,又要上班,你俩谁要是病了,或者一起病了,惨不惨?你俩跟着回京州,孩子不用你伺候,还随时有人伺候你,甭管是太忙还是生病,总归不像在这里,必须一个人面对这些难事吧?
“人啊,尤其是女人,更应该现实点儿。人活着,就该往前看,别老在回忆里打转。你给今安一个悔过的机会,给自己一个过得更舒坦的机会,给孩子一个更有利于成长和发展的生活环境,一箭三雕,何乐而不为?
“到这个份儿上了,想前看,也向钱看,”老太太拇指指腹对上食指指腹搓了搓,“今安给你多少,你拿多少,都是你该得的。别觉着拿人手软,就要硬气地拿,拿完还得冲他发脾气,问他怎么不跪着给你钱!”
沈莉听得入迷,听到最后一句,噗嗤笑出声。
老太太拍她胳膊一下:“别笑,你就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沈莉忙不迭点头,冲江晚瑜笑道
:“还真就是这个理儿,晚瑜,老太太说的这些,你好好想想。我们也不逼你立马做决定,你慢慢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给我们回个话。”
老太太起身:“是了,不着急,把事情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想他个明明白白,考虑清楚再做决定。说了这么多,我也累了,回宾馆休息去,不耽误你过周末。”
江晚瑜过来扶她:“哪儿的话,您才没有耽误我休息呢,我巴不得多陪陪您。”
老太太笑道:“真要想陪我,以后就来京州陪我——哎你可别误会,没有催你立马回去。你要是想留在这儿继续支教,我们全家都支持,毕竟这不仅仅是在实现你的个人理想,也是你在为社会做贡献,造福大家,同时为自己积德。
“我的建议呢,是抽个空,先回去把结婚证给领了,领了证,孩子好落户,你呢,回这边儿继续工作,今安有空就过来陪你,逢年过节亲自来这儿接你回去。两年后,支教结束,再回京州发展。后续发展的路子你不用担心。”
老太太意味深长笑了笑,拍拍她胳膊:“当然了,这只是我的建议,采不采纳,还得看你。自个儿待着的时候,问问自己的心,问问它,还爱不爱那个叫路今安的男人。再问问自己的脑子,问问它,怎么选择,对自己对孩子,才是最有利的。”
说完,老太太加快脚步,走出门冲江晚瑜挥了挥手:“这几步路就别送了,回屋吧。”
江晚瑜还是冲出来,送她们上了车。
她们走后,出租屋里静悄悄的,可江晚瑜耳边,依然回荡着老太太的声音,久久不散。
她从白天想到黑夜,又从黑夜想到天亮。
星期日上午,江晚瑜找到巫校长,请她批给自己三天假期。
巫校长问她有什么事,她说回京州。
巫校长愣了愣,问是准备结婚吗?
她点头,不再作声。
巫校长赶忙给她批了假条,拍着她肩膀说道:“这就对了嘛,想通了就好!”
走出校长办公室,江晚瑜望着天空,心里想,人这一辈子,很长也很短,很伟大也很渺小,太多太多事,不是自己所能把控的。
也许她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可她再也不想后悔。
·
路今安醒时,天已经黑了。
他噌地坐起来,望着墙上的钟,又低头左右看看。
“晚瑜?”他冲浴室那边喊一声,没人应。
路今安吓坏了,以为江晚瑜又走了,飞快下床赤着脚冲出去,听见楼下传来欢声笑语,其中就有江晚瑜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回房间穿上鞋再出来。
客厅里,笑笑站在沙发上唱歌,大人们全都围着她。
路今安走出电梯,笑笑正好唱完一首儿歌,大家鼓掌欢呼,你一句我一句夸个没完。
笑笑沉浸在夸奖中,忽然看见父亲朝自己走来,立马跳下沙发,光着脚跑向父亲:“爸爸!”
路今安一把抱
起她:“哎哟我的小祖宗,穿鞋啊,不穿鞋该着凉了。”
见他来了,老太太,沈莉,路庆荣纷纷拉下脸来。
江晚瑜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路今安想了想,知道他们为什么给自己撂脸子了,抱着女儿坐到江晚瑜身边,赔笑道:不好意思啊,太困了,一挨枕头就睡着了。㈢_[(”
江晚瑜起身看着三位长辈:“奶奶,叔叔阿姨,我先上去休息了。”
路今安:“哎你现在去睡么?不吃饭啊?”
老太太冷着脸训道:“人家气都被你给气饱了!亏你还睡得着!”
路今安着实有些不好意思:“昨晚通宵没睡,现在她回来了,往我身边一趟,我这心里头啊,别提多踏实,闭眼就着了。”
沈莉从他怀里抱过笑笑,皱眉催促:“还不快去哄哄你媳妇儿!我要是她,高低罚你跪搓衣板儿!”
路今安忙起身追上楼。
江晚瑜没在他房间,他找了找,发现她躺在同层一间客房里。
路今安走到床前,坐在床边,不轻不重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我错了,媳妇儿,我不该那么快睡着,不该睡那么久。以后媳妇儿不睡我不睡,媳妇儿难受我下跪。”说着,路今安自觉跪在床下。
“谁是你媳妇儿!”江晚瑜听到最后一句,又气又好笑,翻身背对着他。
他跑到另一边,又跪下:“除了你还能是谁?明儿就办手续领证了,我叫声媳妇儿过过嘴瘾。”
江晚瑜心里烦:“哎呀你起来,谁稀罕你跪下?存心折我寿是么!”
路今安:“我活该,这是我欠你的,我高低得给你磕一个。”
他跪着往后退了两步,弯腰低头,正要磕,江晚瑜飞快过来,一耳光扇他脸上:“磕什么磕,你媳妇儿又没死!”
路今安脸疼,摸着被扇的半边脸,点点头:“行行行,不磕了,我——哎不对,江晚瑜,谁媳妇儿没死?”
她转过身子不理会。
这人就跟闻着荤腥味儿的猫似的,立马上床搂住她,唇角漾开笑容:“媳妇儿,你回来真好。”
江晚瑜扭了扭身子,别过脸去:“我就是回来跟你领个证,领完回去接着支教,又没想跟你好好过日子。”
她愿意领证,路今安已经知足了,抱紧她生怕又把她弄丢。
“成,怎么着都成,你就是奔着折磨我一辈子才跟我结的婚都成。”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上吻了吻。
“不过你得记着,领了证,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了,这辈子我都不会放你走。”
他收起脸上笑意,淡淡看着她,沉声问道:“嫁我没有回头路,江晚瑜,你还愿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