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至于吧?

    萧何嘴角抽了抽:“…………”,只是等他远远看了为首黔首的模样,又渐渐陷入沉默。

    那名黔首长得分外健壮。

    萧何看过去的时候恰好看到对方撩起袖子,握紧拳头,手臂肌肉紧绷暴起,扑面而来的力量感让他禁不住抽了口气。

    或许,好像,也有可能?

    跟随在后方的纪信也赶上前来,沉声说道:“萧郎,公子话糙理不糙,那些黔首瞧着都是些粗人,要是伤着你就麻烦了,而且——”

    纪信眉心拧了拧,低声道:“我怕会起纠纷。”

    说是纠纷还是往轻里说——看着黔首气势汹汹,呼朋唤友围上前去的架势,保不准就要动手!

    听到纪信的话语,萧何也不再劝说。

    一行人加快速度,连忙跟上那帮黔首——沿途过去,他们还遇见不少其余里巷的黔首。

    看着这帮脸色阴沉严峻,嘴里骂骂咧咧的来人,他们纷纷避让开去,或是交头接耳,或是小跑离开,更有人担忧地嘀咕着:“要不要报官啊……”

    “瞧到他们脸上没?都是黥面过的刑犯!”

    “……嘶,那就是旦家巷的人?我早就说了得离他们远一些!”

    “黥面过的刑犯住咱们这边做什么!”

    “就是就是,也不知道官府那是怎么想的。”

    “他们乃是被牵连连坐的,都是无辜人啊……”

    “你看他们那样子,像是无辜的人吗?我看不会是大赦天下才放出来的囚犯吧?”

    “赶紧报官吧……”

    “对!对!还是赶紧报官吧!”

    胡亥等人靠近,便听见黔首们的议论声。

    胡亥皱了皱眉:“那些黔首在附近的日子……好像不好过?”

    萧何低声道:“虽然我们知道他们的情况,但……普通百姓并不知情,也难以分辨,大部分人只要见着脸上带有刺字的黔首就当是犯过大错的犯人。”

    “想要改变这种风气,还得一些时间。”

    “也是。”胡亥想想那帮人凶狠的架势,忍不住摇了摇头。他抬眸看向扶苏:“大兄,回头咱们是不是得向阿父提一提这件事。”

    扶苏颔首道:“说的是。”

    他微微叹气:“要是可以的话……我觉得应当撤销黥刑才是。”

    胡亥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而后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要我说——黥刑也可以留着,比如那些犯下重罪的犯人:像是强/奸/抢/劫/杀人之类的,理应给他们留下黥字!让人远远就能注意到。”

    扶苏忍俊不禁:“也是。”

    他点点头:“回宫以后咱们禀告于阿父,请阿父做主如何?”

    胡亥觉得是个好主意。

    紧接着扶苏又将注意力转向前方,他眉心渐渐锁紧,沉声说道:“现在重点还是他们,万一起了争执,恐怕更是有损

    他们的声名。”

    众人齐齐颔首。

    胡亥叫停骡车,指着前方道:“咱们别废话了,赶紧进去吧!”

    话音刚落,前面传来一阵争执声。

    那声音明显是先前那名领头黔首的:“你说你不知道?怎么可能!”

    众人心中一凛,纷纷下了骡车。

    他们齐齐奔走上前,在卫士的簇拥下走入里巷,顺着声音来到一间宽敞的宅院前。

    宅院门口人头攒动,几乎整座里巷的黔首都聚集在这里。他们的视线齐齐集中在前方,以至于完全没发现胡亥等人的到来。

    胡亥努力踮起脚尖,也没看到东西。

    还是纪信弯下腰,直接一下将他背起——这下胡亥总算看到里面的景象。

    赵里正是个瞧着端方严肃的老人。

    面对黔首们的诘问,他态度温和地解释着:“我知道这回事。”

    “不知道为何,还没轮到咱们里巷。”

    “你们放心,我再去府衙里催一催。”

    “我还担心你们不愿支持,你们这样我还心里高兴呢。”

    胡亥表情有点古怪。

    他低下头,和萧何对视一眼——萧何所收集的名册里分明写着旦家巷已经拒绝了沤肥之事,而且听黔首前面在城里的对话,他甚至连黄牛都没租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黔首冷笑一声:“要是我没去周遭问问,险些又要被你骗了!”

    “你有胆子做,却是没胆子说?”

    “人家里巷早就有官员来宣读过了,唯有咱们里巷到现在什么都没提。”

    “还有黄牛呢?”

    “旁边里巷都用上黄牛了,咱们连黄牛都没!”

    “今天你必须给咱们一个交代!”

    “就是就是,只有咱们里巷的进度最低!”

    “我们里巷的人最穷,都等着这几块田地活命呢!”

    黔首们说到这里,越发激愤。

    赵里正耐心解释:“我最近腿脚不好,因此租借黄牛是让和子去做的!他说租用黄牛的人实在太多,他已经排了队,等轮到了咱们就有黄牛用了。”

    黔首齐齐一愣:“赵和?”

    为首黔首呸了一口:“艹特么的赵和,登时这小子搞的鬼!”

    赵里正微微一愣。

    胡亥悄声问道:“赵和是谁啊?”

    不等萧何回答,众人身后传来一阵呼声。

    只见十几名壮汉涌入里巷,大声嚷嚷着:“前面的,麻烦让一让,让一让!”

    他们个头高大,膀粗腰圆,看着很是凶悍。

    卫士们下意识挡在前面,又在扶苏的示意下让开。

    汉子们扫了眼卫士,继续往里走。

    汉子们一路走到院子里,为首汉子满脸堆笑:“赵里正?没打搅到你们吧?”

    赵里正眯了眯眼:“你们是——”

    汉子笑了

    笑:“我们是谁……这个嘛……”

    他看了看周遭:“赵里正,咱们要不私下说?”

    黔首眯了眯眼:“啥事情要私下说?你说吧!”

    赵里正也点点头:“这里都是里民,说吧。”

    汉子笑了笑:“哎……这么爽快的小的我还是头回碰见呢!就这么个事,赵和把旦家巷的肥料都抵给我们了,这不我叫了车和人手来运走,您看这事……”

    赵里正微微一愣:“什……什么?”

    周遭黔首愣住,就连胡亥也张大了嘴。他像是溜滑梯般从纪信背上滑下,不可思议的低语:“还有人私下转卖肥料?”

    萧何眉眼严肃,连连摇头。

    扶苏恍然,低声说道:“毕竟治粟内史这般走访农人家中,虽有不少黔首觉得有问题,但大部分人还是相信有好处的。估计也是为了这个,有人在私下收购,只是听这意思……”

    黔首们气得涨红了脸:“谁允许他卖了?”

    赵里正瞪大双眼:“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儿,我儿怎么会将肥料抵给你们?”

    看着赵里正和黔首们的模样,来人皱了皱眉。

    他示意汉子将里巷大门合上,皮笑肉不笑道:“您儿子欠了我们的钱,现在才还了十分之一啊!我和你说,我们已经是给他算便宜了——剩下的钱用肥料就全抵了!这价格别处可没的啊!”

    别说赵里正瞪圆了眼,黔首们也是一片哗然。

    赵里正怒声喝道:“怎么可能?我儿子在咸阳学堂读书,连着几回都考的是最!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与此相反的是其余黔首。

    他们神情激动,脱口而出:“果然是他!”

    “该死的赵和,竟是把咱们的肥料也卖了!”

    “还在学堂考最?不会吧!这家伙能做官,那明天太阳都能从西边升起。”

    就连汉子也被都笑了:“就他还读书?”

    他哈哈大笑起来:“老头子不会脑子糊涂了?他天天在大街上晃荡,前前后后问咱们借钱好几回了!”

    赵里正身体摇晃:“不可能!我不相信!”

    黔首看了看赵里正:“里正……你往日对咱们也不错,咱们也没和你说……赵和那就是个混球!”

    “他之前抢了我们家的猪肉!”

    “他还将我刚刚织好的麻布偷走卖了!”

    “他还逼我孩子把钱偷出来给他……”

    里巷的黔首没忍住,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随着他们的话语,赵里正的脸色也越发惨白:“怎么,怎么会……”

    汉子啧了一声:“你回头问问呗——”

    他肩膀耸动两下,忍不住笑出声:“反正那厮读书哈哈!怕是我听过最大的笑话!”

    黔首们冷冷地看着他们:“等等。”

    领头的黔首挡在汉子跟前:“不管他是不是问你们借钱,是不是在学堂读书……这肥料是咱们里巷的,可不是他赵和

    的东西。”

    “就是说啊!”

    “就是这个理!他欠钱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啥?”汉子横眉竖眼,撩起袖子:你们几个啥意思啊?

    赵里正定了定神?_[(,也回过神来。

    他握紧了手上的拐杖,沉声说道:“对,这是咱们里巷的财产……我不知道赵和那小子怎么说的,但他欠钱是他的事!”

    汉子登时大怒:“你们想赖账是吧?”

    他一挥手,后面的汉子齐齐涌上前:“我先告诉你啊赵里正,你儿子他欠我们上千的钱子,要是拿不出我们就要报官!让他坐牢——”

    汉子环视周遭,冷笑一声:“对了?你们这地就叫旦家巷是吧?瞧着老头你的儿子脸上也刻点字,送回来也像是一窝里的人嘛!”

    汉子们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为首的黔首勃然大怒,右手挥拳冲着汉子而去:“混蛋!”

    汉子漫不经心:“你——”

    袭来的狂风让他心生不安,下意识躲开黔首的拳头。

    黔首一拳重重砸在墙上,扬起阵阵灰尘。

    只听见轰隆一声响,里正宅院的墙壁呼啦啦地垮塌。

    汉子们的笑声戛然而止。

    全场寂静、寂静、还是寂静!

    良久,胡亥才吐出一口气:“……哇哦!”

    这声惊叹让在场所有人回过神来,汉子们默契地向那名黔首扑去!

    胡亥急忙喝道:“住手!”

    汉子们却是理都不理,直直扑上前去!

    那名黔首也毫不畏惧,怒喝一声挡在最前面。

    眼看无人理会,萧何厉声喝道:“廷尉署下郎中令在此,谁敢动手!?”

    廷尉二字一出,现场瞬间安静。

    几名汉子身体一僵,而后惨遭黔首的拳头重击。他们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呻|吟惨叫声是此起彼伏。

    黔首大口喘着气,缓缓停下动作。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萧何和胡亥等人:“……廷尉?郎中令?你们是谁啊?什么时候来的?”

    胡亥搔搔脸:“啊……”

    他指了指大门:“就关门的前面我们就进来了。”

    顿了顿,胡亥又道:“我们全部都听见了。”

    那几名汉子脸色不好,交换着眼神就想往外溜。

    几名卫士拦在他们面前。

    萧何笑了笑,然后迅速收敛了笑容:“我乃是廷尉署内郎中令,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你们。”!<div class="ex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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