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上还敷着面膜,脸周肌肉无法发力,说话就像含在嘴里似的:“上午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后来是怎么原谅爸爸的?”
宋怀宁闻言转身,与女儿对视片刻后,说:“我没有原谅你爸爸,我只是再次爱上他了而已。”
程曦怔愣,又听宋怀宁继续说道:“分手一年后,我们又在一个文教论坛上遇见了,乌泱泱的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论坛结束后,你爸爸把我堵在停车场,给了我一份保险宣传单。”宋怀宁手握水杯,表情融化在蒸腾的水蒸气中,“他说他这一年多来攒了一点钱,如果和我还愿意和他在一起,他就买一份意外保险,受保人写我的名字。”
如果不是因为脸上还敷着面膜,程曦的嘴巴就要张成“O”型了——她知道这份保险,程素闻去世后,宋怀宁就是拿着这份保险赔偿金,给程曦做了读研时的学费。
她的老爸浪漫起来也太实在了吧!
见程曦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眼神里交织着恍然大悟、羡慕非常和略显悲伤的情绪,宋怀宁皱了皱眉头,突然话锋一转,说:“你这是什么牌子的面膜?有给我准备几片吗?”
心情复杂的程曦,突然被妈妈的一句打岔叫回了神,她“哦”了一声,就去房间里给宋怀宁拿面膜。
宋怀宁瞥了眼又被主人忘在沙发上的 A4 纸,心想还是不要告诉程曦,感情这东西还是别拿“SWOT”模型来分析了,因为根本没用。
*
同样的夜晚,阮之珩躺在酒店的床上,却觉得心情大好。
他今天风尘仆仆地从上海赶来杭州,顺利地见到了程曦,还和她一起吃了晚餐,最重要的是说出了这些年来憋在心里的话。
程曦虽然没有正面回应,但是他有感觉,至少她在认真考虑他最后提出的要求——接受他的追求,不逃避。
而程曦不知道的是,让阮之珩真正下定决心准备创业的原因,并不是法兰克福车展上的惊鸿一瞥,而是之后在中秋节聚餐时发生的一件小事。
因为在华扬汽车的展台耽搁了一点儿时间,他赶到聚餐地点的时候已经晚了,吵吵闹闹的一张大圆桌,大家别有用心地在余筱荟旁边给他留了一个位置。
阮之珩心照不宣,和同事们打了招呼,便坐在了余筱荟的旁边。
菜已经上得七七八八,同事们一边涮着火锅,一边聊天。这时,余筱荟偷偷地拿出一个一次性外卖盒,放在了阮之珩的手边。
“Kyle,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吃酒酿小团子。”余筱荟说着,把那个外卖盒打开,“这是我做的,你尝一下。”
外卖盒不保温,里面的酒酿小团子已经有些凉了。有好事的同事起哄道:“Eliza,你这个外卖盒很拉垮呀,既然都亲自洗手做羹汤了,怎么不准备一个保温盒?”
余筱荟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答道:“我家里没有保温盒。”
同事又说:“那拿个保温杯也行呀。”
话说到这里,天之骄女如余筱荟的脸上已经挂不住了,连忙回呛道:“保温杯口径那么深,到时候怎么洗?你帮我洗吗?”
同事们多少都了解余筱荟的性格,明白她此刻是认真恼怒,便不再接话,反而是阮之珩说道:“筱荟,谢谢你。我想吃酒酿小团子很久了。”
他的话打破了尴尬,也适时给了余筱荟一个台阶,其他同事见缝插针地提起了别的话题,气氛总算有所缓和。
阮之珩笑着加入了同事们的话题,不动声色地将外卖餐盒往旁边一推,并没有吃,心里想的却是若干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平安夜。
也不知道程曦当时是怎么把那个保温杯给洗干净的。
阮之珩觉得,自从父母过世后,上天仍然眷顾过他两次。
第一次眷顾,是他一个人站在 R 大广场上背诵德语课文的清晨,那个拎着大行李箱,灰头土脸地出现在他眼前的少女。
程曦后来追他追得全校轰动,她一次次地表白,他一次次地拒绝。哪怕在那个平安夜,他因为自己的负面情绪给出一个覆水难收的答复,两个人之后的相处,也是程曦付出得更多。
周围的同学都说他是“被偏爱得有恃无恐”,而他自己知道,他是没有爱人的能力,不能够抛去一切去接受,去坚持,更不敢付出更多。
直到他去往慕尼黑,在许多个睡不着的夜里,他才翻来覆去地想明白,自己渴望用一场“出走”来置换“成长”,却在不知不觉丢掉了最重要的东西。
好在他还能和程曦重逢,而她似乎也愿意给他第二次机会。
这便是上天给他的第二次眷顾。
如果人世间活的是一个因果,那么这一次,由他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