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公仪奈巡查了全部粮仓,夜里没能赶回北疆,也错过了住宿,一行人滞留在野外。
周黎有经验,让侍卫们去找柴,她不一会儿就点了一堆火,把树杈削干净,串着干粮在火上烤。
因为经常带队去草原,周黎都习惯了,侍卫们也有条不紊的。
公仪奈坐在周黎找的干净地方,感觉自己屁股都快担成两瓣。
这边的路不好走,都是泥地,灰尘飞扬,马车磕在小石头上或土坑里,马车里的人感觉就要飞出去,坐着也一晃一晃的。
周黎看干粮烤得差不多,先让给公仪奈,又打开自己的水壶说道:“这饼是我让人做的,里面加了肉沫,烤热后又酥又脆,香的很,也不绊牙,就是有些干,你就着水吃。”
公仪奈拿着无从下嘴,看周黎撕掉烤糊的地方,吹着直接上嘴,她也秀气地咬了一口。
麦子的香味混合着轻微的肉香,咬起来嘎吱响,吞进胃里,疲软的四肢好像都因为这块饼有了力气。
的确是有些干,公仪奈拿起水壶喝了一口,喉头滚动,才觉得那口饼咽下去了。
周黎看着公仪奈失笑:“是不是很少吃这么粗糙的食物?”
公仪奈点头,看着食物说道:“虽然是粗犷,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你能吃下去就行,今天来不及赶路,你睡车上,等到天亮我们就出发。”
公仪奈看向周黎,周黎正揪着饼吃。
“你睡哪里?”
周黎笑道:“天为被,地为床。”
周黎安排好夜间巡逻的人,她跳了一颗顺眼的树,爬到高处望远。
公仪奈打开车窗望了她一眼,夜间晚风徐徐送来,不知不觉间进入梦乡。
清晨,公仪奈被马的嘶鸣声吵醒,才发觉自己一觉无梦,如此简陋的环境竟然睡得比在宫中还好,她摸了一下发髻,发觉没乱,起身下车,看到公仪复骑在马上,长枪挑起食物说道:“运气好,大清早逮了两只笨鸡,兄弟们起灶,烧了我们再走!”
“好!”众人应道。
公仪奈没想到公仪复一早就有如此朝气。
周黎看到公仪奈,把食物交给侍卫去弄,她下马走过来道:“那边有条小溪,我带你去整理仪容。”
公仪奈轻轻点头。
清晨的小溪泛着金色的光芒,公仪奈蹲下把脸打湿,洗去了一晚的混沌,顿觉舒服不少,可惜不能洗澡。
周黎站在她身旁望着远方的山脉。
她指着那里说道:“总有一天我要翻越那座山。”
“去哪里做什么?”公仪奈不熟悉地图,不知道对面是哪里。
“那里是契丹。”
公仪奈站起身,看到少年人眼中的勃勃生机。
跟京城里的人很不一样,公仪复眼中清澈的像北疆的天,清冽如这雪山融下的溪水。
庆国三十五年秋。
还有一月入冬,
北疆的秋天已是秋风扫荡,南梁王大军开拔鞑靼,公仪复任先锋官。
这一仗从秋天打到冬天,二十万大军的粮草每天如流水一样从公仪奈眼前滑过,每天一睁眼就是一堆数字。
对比过最近消耗后,公仪奈心里清楚,此战不能再打下去了。
一直跟着公仪奈的狗腿子突然说道:“六皇子,三皇子来信了。”
公仪奈面色不好,她接过信,详细读完,把信放到桌上淡淡道:“军机要密,岂能随便泄密?你的主子虽然是三皇子,但也要遵守军纪军规!”
狗腿子一脸得意道:“六皇子不要忘记你过来时对三皇子的保证,此战即将结束,你也没有掌握南梁王的把柄,如何能对三皇子交差?而我不过是把你的一些举动,如实告知三皇子罢了。”
“来人。”公仪奈冷笑道:“我的事其容你质疑?”
“此人以下犯上!给我拖出去仗则二十大板!”
狗腿子震惊地看向公仪奈,公仪奈随手把那封信撕了。
她身边这个人留不得,但对三皇子也要交差。
公仪奈看向手边即将转运的粮草,狠下心来,压了一压。
她也是为南梁王好,粮食已经不足,再拖下去,怕是要民怨沸腾,现在已经有人上奏圣人,出战鞑靼是武将争功,对大庆没有好处。
北疆本就是一片苦寒之地,文官一向居于放弃,只有武将据理力争,要打下鞑靼,向北继续开阔庆国。
鞑靼草场辽阔,一旦打下,就能为大庆输送良驹,实为大庆百年大计,公仪奈看得清楚,兵强马壮才是大庆立国之本。
但此战损耗大庆国库,朝堂上武将得意,文官必不会再忍。
公仪奈听着帐外的哀嚎,她咳嗽两声。
北疆太冷了,冻到她手指都伸不展,希望公仪复能早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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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粮食要不够了!原本转送粮食的队伍也没来!”
南梁王听到消息,回转身体,他面前挂的是北疆的整块地图,现在鞑靼的地盘也已经归于庆国,看着比以前的地图大出一块。
“前行军回来了吗?”南梁王问。
底下的人低着头道:“没有。”
“有消息吗?”
“最后一次消息是世子发来说他找到老鹰部族。”
南梁王长叹一口气,问道:“我们的食物还能支撑多久?”
“不足三日。”
“我知道了。”
挥手让人下去,南梁王站在地图前自言自语:“好小子,竟然追进了雪山里。”
七大部族除了老鹰氏族,竟皆投降。
老鹰这个氏族很难啃,平常也是他们来北疆劫掠的居多,这个部族异常狠,这次战败后为了不投降,竟然杀死自己部族的老人、小孩和女人,只留下青壮年逃窜进雪山里。
看样子是想翻过雪山去契丹那里。
穷寇莫追,南梁王命令还没下发,
公仪复就带兵追击过去。
他也知道粮草不足,
想要提前收兵,
为了公仪复硬生生又等了五日。
这次粮食没有转运过来,怕就是别人再给他警告。
南梁王叹气,下了命令,让大军开拔回家。
草原已经进入冰冻,厚厚的冰层掩盖了足迹。
周黎下马看地上的草印,有被压倒的痕迹。
周边天地苍茫,只能靠太阳辨别方向。
随侍冻得脸色青紫,“世子,我们不能再追了,再往前就是契丹的地盘。”
周黎停下马,看到对面山上有人影,怕是契丹得知他们对鞑靼动手的消息,不放心在这里布下士兵。
“我知道,我们回家。”
周黎皱眉。
老鹰怕是已经跑进了契丹,还是放走了对面,周黎暗恨。
她回望身后的太阳,往大本营的方向走,路上接到了信鸽的讯号,周黎展开看到信上说军队已经开拔回城,让她得到消息速归。
周黎舔舔干裂的唇,打马说道:“走!”
南梁王的军旗飘摇,公仪奈站在城墙下恭迎。
回城的南梁王打马在最前,见到六皇子他下马疏离道:“劳烦钦差大人在这等吾,吾等不辱使命,拿下鞑靼六大氏族。”
公仪奈听到南梁王客气用词,她心中苦笑,究竟还是得罪了南梁王,但她不能站在南梁王这边,南梁王代表的是武将,天然立场和文官对立,公仪奈不能得罪文人,这次大庆首先开战,已经成了文人笔下的不义之师,但让公仪奈来说,他们懂屁!不过一群酒囊饭袋!
公仪奈就装作没看见南梁王的疏离,把人迎向城内说道:“百姓们正在等着大英雄们凯旋!”
公仪奈让开,在她身后是万民欢呼!
虽然是冬天但热闹地如过年!舞龙舞狮都搬到街面上!家家张灯结彩,迎接北疆将士!
公仪奈在众将领中找了找,有些慌了。
没看到公仪复。
她心口悬紧,看向南梁王正在同百姓招手,才放下一口气。
公仪复应该没有出事,否则南梁王不会这么轻松。
回到城池,南梁王还没卸下铠甲,早已等待多日的禁卫军就带来圣人传话,让他回京述职。
南梁王接旨,六皇子公仪奈要一同随之赴京。
公仪奈起身问南梁王:“公仪复没有在队伍中,他在哪儿?”
南梁王面色一僵,无奈说道:“吾儿收到老鹰氏族消息,追着踪迹去了,草原太大,我也不知他跑到哪儿。”
公仪奈面色一凛:“他可有危险?”
南梁王摇头。
“也许马上就回来了。”
一直等到南梁王回京都没有公仪复消息。
到了京城,还没按功行赏,先有人参了一本南梁王及世子。
参本说,南梁王好大喜功,浪费民脂民膏,一意孤行要对鞑靼动手;又说世子公仪复
不守军规,擅自行动;还说这次鞑靼一支氏族逃跑,也是南梁王的锅。
反正从头骂到尾,没说一句好话。
就是在朝堂上城府多年的南梁王都气个仰倒,何况其他武将,差点在朝堂上跟文官打起来。
最后,压倒骆驼的最后一只蚂蚱是六皇子公仪奈的奏折,她上面明确写了南梁王的过失及世子的冲动行事,突然有人说道:“契丹公主曾明确对南梁世子表现过好感,世子不会乘机跑了吧。”
此言一出,竟皆哗然!
南梁王大吼:“我家教严明!况且复儿早已娶妻!必不会做出如此背叛国家之事!”
“那为何公仪复没有随大军回来?”御史大人冷笑,当场再参南梁王一本,“圣人,南梁王在大殿无故呐喊,有失仪态!”
“行了!”圣人恼怒说道:“这是朝堂!不是菜市场!看看你们都像什么样子!简直是有辱斯文!”
“行了!都散朝吧!”
“南梁王和闻太傅留下!”
大殿人走光,圣人从下面走下来,他亲自握住南梁王的手说:“弟,辛苦了。”
南梁王老泪横流:“只要陛下相信我,臣弟不辛苦!臣弟玩玩做不出那等背叛国家!背叛陛下的事情啊!”
“复儿也是您从小看得长大的!陛下你也了解!”
“他没能回来,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
圣人紧紧握紧南梁王的手长叹道:“朕相信你们,可这天下朕也要交代。”
“朕给你半月,你派人找到公仪复!”
南梁王眼睛红了,“臣宗旨!”
闻太傅垂眼,圣人喊他。
“今日你且做个见证,若半月内无公仪复消息。”
“朕就要下旨捉拿了!”
南梁王膝盖一软,差点磕在地上,好在他挺住了。
竟然不知,班师回朝等待他的竟然是这般风险!
散朝后,公仪奈比三皇子叫走,三皇子拍掌大笑道:“如果不是你,我计划不会这么顺利,如此这般下来,南梁王想保儿子,就只能站在我们这边了!”
公仪奈垂眼,不走心的奉承道:“是你的计划好。”
三皇子拍着她的肩膀说:“这件事若成,多亏你传递消息,我不会忘记你,以后你就是我公仪项的好弟弟!”
公仪奈嘴角轻扯,眼底却全是讥诮与担心。
公仪复究竟在哪里?
草原如此广阔,周黎策马奔腾。
原本要回北疆,不想半路遇到大雾迷失了方向,好不容易走出迷雾,又突遇暴风雪,这一路走下来,竟然偏离了原本方位,越走越北,竟然跑到了契丹的地盘。
遇到第一个放牧人时,周黎都慌了。
这里距离契丹警戒线不远,而他们一群游离失所的小队士兵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周黎看着瑟瑟发抖的放牧人,让他带路,他们一群人悄悄埋伏了一小部族,伪装成了他们的身份,混进了契丹。
契丹和鞑靼一样都是游牧民族,不同的是契丹已经建立自己的都城,契丹的都城叫桑坦,周黎发现他们竟然距离桑坦不远,而听说此时桑坦可汗已经重病,突然计上心头,周黎也不着急回家了,每天驱赶着牛羊在桑坦附近活动,终于等到契丹皇子出城,她带人悄悄埋伏跟上。
周黎身边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熟悉地形和环境,也懂鞑靼语和契丹话,成功解决契丹皇子的侍卫。
通过对话,周黎知道对方是契丹可汗最小的儿子,也是最恨父亲的儿子。
他的母亲就是可汗抢来的汉女,他身上留着汉人的血,巴不得可汗暴毙!他的哥哥,如今最有能力登上可汗位置的人,曾威胁他说,如果他成为可汗,就会抢走母亲,然后杀了他!契丹一直有父死儿继的传统,这对于接受母亲汉族教育的儿子来说,简直是大逆不道!有违人伦!
周黎勾唇一笑,亲切地拍着对方的肩膀说:“如果你恨契丹,那我们就是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