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黎觉得公仪奈是疯掉了。

    可她对上公仪奈的眼睛却一动不敢动。

    公仪奈眼里的疯狂令她胆寒,好似她翻越过崇山峻岭才终于找到宝藏,宁可毁掉也不会让宝藏消失。

    周黎心跳如鼓,全然不似主人面上那么冷清,激烈地像要跳出胸膛,周黎脸上的红色还没有消尽,她垂目尽力掩去目光中泄漏出的情绪。

    “妾为太子良娣,自然也心悦太子。”

    “是吗?”公仪奈反问,又自言自语似的:“周良娣巧言令色,孤不及你。”

    公仪奈松开手,冷冷地笑了几声,周黎莫名其妙,只感觉头顶传来压迫,然后听到窗外疾驰的太监声音,“太子!陛下找您!”

    小太监声音慌乱,一点也不似从前那么沉稳,似乎有大事发生。

    “孤就来。”

    周黎感觉笼罩着她的阴影散去,她小心翼翼地抬头,才发觉公仪奈只是往后退了几步,还站在窗前,似乎就在抓她的小把柄,周黎心惊肉跳,只感觉有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发生了。

    “孤去,周良娣好好想想怎么回答孤,孤对你刚才的回答很不满意。”公仪奈嘴角微翘,看起来是笑得,脸却是冷的,周黎不解,怎么会有人,情绪和脸是分开的,让人很难看透她的心思。

    公仪奈随小太监去见皇帝,周黎手茫然的抓住窗框,感觉自己已经身处一团漩涡,漩涡正不断地把她往下搅,像极了暴风眼里的宁静。

    皇帝宫中,庆帝大怒:“于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聘礼已下,我们还不够礼数周全的吗?她竟敢私自来退婚!他们萧家的教养呢!”

    “于公!这门亲事是太后懿旨!她胆敢抗旨不尊!把我们天家置于何地!该杀!”

    “父皇。”公仪奈声音平静,她的情绪里没有半点委屈生气,平静地好似自己不是退婚的当事人,而是旁人。

    公仪奈说道:“萧元风是个孝顺的人,我愿意放她去侍奉祖母,我觉得此女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退婚是孝顺的体现,我们应该表彰她,作为女之表率。”

    “父皇你想,如果家家都有此子女,家庭该是何等安乐?而我庆国如果家家户户都是这样,正说明我们庆国教化水平之高,我们应该高兴才对。”

    庆帝从瞪眼到沉思,接着是无奈的笑了。

    “你小子……”

    庆帝叹气:“话都让你说了,朕也没有什么好生气的,不过萧家家教不严,让萧承安那老小子回家闭门三月吧,正好他发妻不是病了,让他回家照顾发妻吧。”

    庆帝淡淡一句话,就撅了萧阁老三个月的职。

    得到口谕的萧承安却松了一口气,听到是太子在旁边求情,对公仪奈感激俞深,此后成为忠实的太子党。

    那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庆帝望着公仪奈满目忧伤,他道:“你这婚约不顺,我实在担心,不行那天去皇庙拜拜,那里的主持还是有些说法的。”

    公仪奈点头说

    好。

    原本说好的腊月吉日也就此打住,除了太子后院的女人欣喜,估计也没几个高兴的了。

    上头的主子不高兴,遭殃的是下人,下人们夹紧尾巴做事,快进入冬天倒也相安无事。

    周黎望着窗外的枯树,一入冬,灰墙绿瓦,宫内更添几分苦寒,倒是政务变少,公仪奈闲下来,说要去皇庙祈佛,上次一见,两人已经有半个月没再见过面,周黎虽不知公仪奈心里卖得什么关子,许久未见她到底是放松下来,原本还紧绷警惕的神经早被时间磨平没有了警惕性。

    就在这时,太子下旨,召周良娣陪同入皇庙祈佛。

    周黎迎着后院姐妹各异的眼神,头皮发麻,不知道公仪奈又想干什么?让她顶着如此荣宠陪伴。

    太子宫中,公仪奈把刑部发来的隐秘奏折放起来,她胸中畅快,脑袋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敞亮,虽然奏折内容她看过一遍又一遍,还是觉得不可置信,她的想法竟然成真,就算周黎改换字迹,公仪复、柳应姿还有周黎三个人的字迹验证竟然都为一人!

    公仪奈虽然畅快,但此事绝不敢外传,要让外人知道只怕不是觉得她疯了,就会觉得周黎乃妖邪,但周黎不是,是她的守护神。

    公仪奈心想,佛家箴言,只有心有执念的人才会徘徊在世上,所以周黎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她身边帮助她,她或许忘了,但她唯一记得的就是帮助她。

    公仪奈心口澎湃,她觉得周黎就是上天送回来补偿她的,到底是不忍她孤苦一生,才会把这个礼物送还给她。

    公仪奈亲自去周黎住所接她,天寒地冻,周黎穿了一件薄坎肩,发髻仅简单的在脑后挽起,戴了一支玉簪,她全身素雅,却犹如白雪里的那一点寒梅一般亮眼。

    公仪奈握住周黎的手,把她送到马车上,然后自己再坐车。

    马车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周黎听着车夫一声清脆的驾,有些拘束。

    她贴着车壁坐,目光也不敢放在公仪奈身上,而是斜斜地望向公仪奈的腿,公仪奈的手贴住大腿放着,等到马车出了宫,她突然笑了起来:“爱妾为何不敢看孤?”

    周黎心头一动,心道来了,公仪奈又要发神经了。

    她小声道:“太子神威,妾不敢直视。”

    公仪奈傲娇的冷哼一声,“以前也没见你如此胆小。”

    周黎讪笑,目光平视公仪奈,发觉她正盯着她,不知又有什么盘算。

    公仪奈看着周黎笑道:“你如此警惕地看着孤,难道是在怕孤?孤会吃了你不成?”

    周黎心里回难道不是?嘴上却说:“妾怎么会怕,是太子神威并重,妾几日未见,竟有些胆怯。”

    公仪奈伸手握住周黎的手肘,把人拉近,她笑道:“那是孤的不是,孤不应该忙于政事,应该跟你好好的亲近亲近才是。”

    周黎一急,手抵住公仪奈的胸口推拒,却被公仪奈又抓住另一只手,公仪奈阴森森地道:“你不是说心悦孤?孤碰你一下又不愿了?”

    周黎灵机一动道:“光天化日之下,妾害羞。”

    “你害羞?”公仪奈松手,周黎坐回原位,公仪奈从袖兜里掏出几张信件扔过去,“你胆子大着呢!”

    几张掉在地上,一张缓缓飘在周黎近前,周黎悚然一惊,竟然是闻阁老派人给她送来的密信,她就说怎么一直没收到那边的联系信,现在看来全让公仪奈给截胡了。

    心中这样想着,周黎竟有种满足感。

    看来公仪奈的势力已成,太子宫中的什么活动都在她眼下,不再是过去那个会被人任意欺凌的太子了。

    “你是闻阁老的人,阁老派你来接近我,所以你学习了我身边所有亲近之人的痕迹,就为了蒙骗我。”公仪奈缓缓道,她手向前捏住周黎的下巴,抬起说道:“你做到了,孤现在很喜欢你。”

    周黎震惊之下,并不抗拒。

    心里甚至还有些小内疚。

    公仪奈眼睛盯住她的神情,她现在已经不是过去的公仪奈,跟朝堂那些老狐狸们天天打交道,公仪奈早学精了,她发现周黎有些抗拒她的接触,跟柳应姿一般,或许是因为曾经做过兄弟,所以无法忍受她的接近,那她就换种方式,她要让周黎永远愧疚,永远心疼,永远留在她身边。

    公仪奈了解公仪复,了解柳应姿,他们都是有使命之人,周黎也是因为此才会又回到她身边,那既然这样,就不要怪她耍诈,她本可以忍受黑暗,只是若不曾见过光明,周黎把光明带来,就休想抽身于她,她要拉着她一起共沉沦。

    周黎虽然不知道公仪奈所想,但公仪奈的眼眸太过漆黑,深的快将她溺毙其中,她心惊肉跳,却又无力抗衡,她本就亏欠公仪奈良多,从情理上她不欠公仪奈,从感情上她欠公仪奈太多,公仪复的不告而别,柳应姿的死别,都将公仪奈伤得太狠。

    公仪奈抬手捂住周黎的眼睛,每次对上周黎如水般明亮的眼眸,都会令她心动,她不能在此刻心软。

    公仪奈压低声音,在周黎耳边缓缓说道:“孤再问一遍,孤心悦于你,你的回答是什么?”

    周黎乖巧道:“妾都听太子的。”

    公仪奈低沉地笑了起来,温热的气息喷上周黎的鼻尖,周黎眼前一片黑暗,如云般柔软的触感贴上了她的唇,两唇相触,闪电般酥麻,周黎感觉一团气旋在她额头徘徊,让她前额发烫。

    公仪奈没再干什么,她把周黎抱进怀里,脸颊埋进她的肩窝,懒散地像只大猫,恨不得把全身都缩进周黎的肩窝。

    周黎有一种自己养了一只叫公仪奈的大型萌宠,只是这只宠物不太听话,一亮出利爪,非死即伤。

    马车疾驰了半天时间,终于赶到了皇庙。

    皇庙是由皇家供奉的寺庙,庙里的僧人皆由皇家颁发的玉碟,享受皇室供奉。

    提早得到太子将过来祈佛,庙里早就收拾好了一间院子,专门给太子修养。

    因为太子带来的有女客,寺院的人也不敢接近,每次把饭菜送到门口,再由公仪奈的人接

    过去。

    皇家寺庙香火挺旺盛,周黎上山时就看到有女客去送子观音那拜佛,也有虔诚的信徒,从山脚到山上,几步一叩首。

    公仪奈见周黎望得入神,故意凑在她耳边调侃:“听说这里送子观音很灵验,要不我们也去拜拜?来年生个大胖小子。”

    “”

    观察了一会公仪奈说道。

    周黎点头,脸上是恬淡的笑容。

    “换个地方,换种心情。”

    公仪奈道:“那我以后多带你出来玩。”

    周黎昵她一眼,哼唧道:“太子是没人服侍,才带嫔妾出来专程伺候的吗?”

    “你呀。”公仪奈也喜欢周黎这样对她没大没小的样子,她笑道:“是又怎么样?”

    周黎故作不甘,“那嫔妾也只能好好服侍太子了。”

    公仪奈忍俊不禁,嘴角翘起,“你这张嘴,孤不跟你贫。”

    “饿了没有?孤带你去吃饭。”

    “这寺里有什么好吃的?”周黎好奇。

    “大师傅煮得山珍汤很好喝。”公仪奈道:“用各种菌类煮出来的,喝一口鲜掉眉毛。”

    周黎听她说得绘声绘色,忍不住道:“那我们还逛什么?回去吃饭吧!”

    太子来,寺庙肯定会准备最好的食物,跟着太子吃准没错!

    公仪奈摇头失笑,被周黎牵回住处。

    周黎猜得没错,里面就有公仪奈说的山珍汤,确实是鲜,跟宫里完全不同的口味,而且这一桌虽然是素食,但滋味丝毫不比荤菜差,别有一番山野风味。

    晚上吃过饭后,周黎才后知后觉,寺庙收拾出来的院子小,拢共就三间房,侍女住一间,侍卫住一间,剩下一间主卧是太子的,那她岂不是要跟公仪奈住一间了?

    周黎坐在房间脚趾头差点把鞋扣烂。

    以前也不是没有睡过,但今天公仪奈把事情挑开后,她就总有一种危机感。

    再看公仪奈却神色坦然,她虽然出了宫外,手里的公务却还要处理,挑灯夜读,昏黄的烛火把她的影子拉到窗户上,公仪奈握住毛笔在奏折上写写画画。

    周黎坐着突觉无聊,只能盯住脚底发呆。

    公仪奈看她一眼,叫道:“你过来帮孤读一下这个折子,孤眼睛看得疼。”

    周黎一听,也顾不得在意两人睡一间房,眼睛亮了。

    她凑上前去接过折子,

    嗓音清亮。

    “……太子安好……”

    周黎读完一脸被肉麻住了的表情,

    这是一道请安折,主要是在问太子安,然后絮絮叨叨说自己干了那些活。

    周黎还以为公仪奈每天批阅的都是一些朝廷大事,没想到还有这种废话折子,周黎念完本想从满纸的废话中提炼出一句有用,一个都没有。

    她把折子递给公仪奈,看公仪奈一脸正常地回了个安,然后合上扔到一旁,周黎没忍住问道:“这些折子也要批吗?”

    公仪奈看她一眼,翻开下一个递给周黎道:“这也是太子工作的一部分,虽然纸上是废话无疑,但你也能从废话中看出他在做什么,你批阅了,这种小官收到也会振奋一下,以后要提拔官员时,说不准就是靠这一趟露脸孤就会记得他,否则庆国上下那么多官员,孤也有记不全的时候。”

    周黎恍然大悟,听到公仪奈说:“孤这边奏折算少的,父皇那边庆国上下大小官员的奏折能堆成山。”

    周黎这才觉得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干的,每天起早贪黑,还要批改作业,一有大事还要紧急处理,简直就是个高级物业管家,不过这个管家掌握着你性命的生杀大权,天下四海皆属他所有。

    周黎突然脑子一抽说道:“那还是当一个昏君舒服。”

    公仪奈似笑非笑地看着周黎,见周黎没接奏折,直接拍在她脑袋上,“孤若是昏君,那你就是媚主的狐媚。”

    “快干活,让阁老们听见你这话,非要孤把你打进冷宫不可。”

    周黎抱住奏折,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念道。

    两个人干活可比一个人干活有效率多了,言谈间说说笑笑,就把从京城传来的奏折批阅光了,公仪奈整理一下,按照事情轻重缓急分类,然后她看向周黎说道:“伺候孤洗漱吧。”

    周黎不知为何脸刷的一下红了。

    公仪奈站在灯下,长身玉立,屋内碳火烧得很旺,温暖如春,室外北风呼啸,周黎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去找人。”

    她转身就跑。

    公仪奈轻哼一声,绕过她这次。

    侍女端来热水,公仪奈擦去工作的疲劳,放下毛巾她看向周黎说道:“跟红姑学了那么久,还是没学好。”

    周黎脚尖在地上画圈,嘟着嘴,不言不语。

    谁让公仪奈先前吓她。

    公仪奈伸手道:“过来。”

    周黎不动。

    她又道:“还要让孤再说一次吗?”

    周黎磨磨唧唧地走过来,被公仪奈揽进怀里,她抬手敲在周黎脑袋上,“一天脑袋里净想些不干不净的,洗漱完睡觉吧,你不愿意,孤不会动你。”

    周黎抬眼,撞进公仪奈漆黑的瞳孔里,那里像是布满漫天星河,璀璨迷人。

    公仪奈摸摸她的脑袋,“傻子。”语言亲昵。

    “早些休息,明日我带你去山下逛逛,进宫这么久还没出来过吧?明日山下有集市,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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