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如何，这对新人注定要同床异梦。
    苏韶叶则是被广平公主带走。
    广平公主找杜舍娘借人，直接便领着她上了马车。
    外头天色已暮，远处灯火燃起，那昏黄光芒散落开来，却是一番火树银花的好盛景——广平公主突然问道。
    “苏仇，你当真只是一个西北普通流民么？”
    苏韶叶抿了抿唇瓣，她的面容在夜色下，渡上一层月光，纤细柔和。她的鼻梁挺直，撑起她整张脸的筋骨来，谁也不会觉得她是好说话的人。
    她看上去，就显得很倔强清冷。
    “我从西北来。”
    她只说了这五个字。
    广平公主开口说道。
    “你胆子很大。本宫在京中这么多年，见过不少所谓一时风光的青年才俊，但是你却的的确确是本宫所见过的，胆子最大的一个人了。”
    “你入京这段时间，得罪的人简直数不胜数。何呈被你痛打一顿，何呈祖父何大学士，何呈之母背后的世家之力，都是你的敌人。”
    “你破肃虎营一案，得罪死了崔氏一族。崔贵妃同太子恨不得你立刻死掉。”
    “眼下又同西北而来的高官林琛撕破脸皮。连带宰相府都要记恨你。”
    “苏仇，本宫当真是觉得好奇，你不觉得畏惧么？”
    “你得罪的都是当朝显贵之人，足够你死一百次。”
    苏韶叶低下头来，从广平公主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她脸颊细润，鼻梁的弧度柔和细腻，听见她唇瓣轻启，说出的话，却坚决如同金石。
    这少年是咬定磐石不放的青松。
    “可是我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何况我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这四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才有堂堂正正天经地义的滋味。
    广平公主眯着双眸看着她的脸，她突然说道。
    “我当年对一个男子动过心。世人以为我爱慕他皮相，我身旁亲近之人，以为我被他油腔滑调的那些诨话所勾引，可是我真正喜欢他的，是他骨子里头那么一点不肯妥协的强硬。”
    “他若是同其他男子一般，都来讨好巴结本宫。本宫反而瞧不上眼。”
    “这天下，以本宫的出身容貌，想要什么样的男子得不到？”
    “可是偏偏他，虽然对本宫油腔滑调，可本宫知道，他其实骨子里头极傲，从不肯妥协。”
    苏韶叶靠着马车壁，车上只有她同广平公主两个人。
    她知道广平公主说得是谁。
    四师父令狐寻香……大概总让女子伤情吧。
    广平公主的眼神挪移了一下。
    她也不知道为何，她看着对面少年，忍不住吐露了心底话。
    看见他，她感觉仿佛看见了那个冤家。
    明明苏仇同令狐寻香天差地别，一点也没有相似之处，不论是容貌性格，还是说话语调，都天差地别。
    怪就怪在，她一看到苏仇，就能想到他。
    广平公主隔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我知道这京城之中，多的是说本宫闲话的人。崔贵妃恨本宫恨得咬牙切齿，可本宫也从未瞧得上她过。”
    她同崔贵妃不合，她说得极为坦荡。
    广平公主停顿了一下，然后她说道。
    “本宫厌恶崔贵妃，除了因为本宫看不惯她作风，还有一个原因。当年——本宫的孩子，乃是因为她才没有的。”
    “而皇兄之所以对我这般愧疚，也是因为皇兄知道，他始终还是亏欠了我！”
    她连本宫都不再自称了。
    广平公主转过脸去。她不再说话，可是这番话却在苏韶叶心中掀起了地震……她的心里头频频动摇，闪过数道念头。
    孩子……
    广平公主从未嫁人，却有过孩子？
    是谁的孩子，是四师父令狐寻香的么？
    若是四师父知道的话……
    苏韶叶恨不得现在就回西北暗狱一趟，把这一切问个清楚。她脑海之中嗡嗡作响，这种震惊，好似冷风浸透她身体，她根本顾不得今日让林琛吃瘪的成就感了，她慢慢抬头看向广平公主，有满腹疑惑想要问出口。
    可是她却不敢问。
    她若是不想说，她问也没有用处。
    广平公主抛出这样一句话，眼前这处变不惊冷静异常的少年的神情才终于变化，等到马车终于驶入公主府，她走下马车，苏韶叶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她太好奇了。
    这种好奇感，烧灼着她的胸膛，甚至让苏韶叶无法冷静下来。
    广平公主的孩子……听她的语气，似乎已经不在了——是小产么，还是另有缘由？
    她的胸口仿佛被点燃了一团火，连呼吸都是灼热的。
    而广平公主走过水榭长廊，月色如水，她推开门，苏韶叶跟着她一同走进去，瞧着她自己亲自点燃一盏灯火。
    昏暗的光线，让这里溢出一种淡淡的温柔感来。
    广平公主坐在一张紫檀木座椅前头，开口说道。
    “可要给你倒些茶水？”
    苏韶叶默默摇头。
    广平公主的贴身嬷嬷走进来，给她倒了滚烫热茶，又关了门，苏韶叶听见广平公主问道。
    “你同令狐寻香，当真只有暗狱的一面之缘么？”
    她的语气，其实并没有寻常那等强烈的威势，显得温柔。
    苏韶叶不想说谎，她摇了摇头，停顿了一瞬，才低低地说道。
    “他是我师父。”
    广平公主听苏韶叶这样说，才浅笑起来。她容色都是柔和的，但是苏韶叶瞧着她唇角弯起的弧度，却始终觉得她笑意之中，带了几分悲凉。
    “难怪，我看见你，总是想到他。”
    苏韶叶其实已经很冷静了，可是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是我……是我师父对不起您么？”
    “你们之间，是不是我师父的错？”
    广平公主挑了挑眉头，她盯着眼前的这个清瘦的少年，灯火映照出他单薄的影子，她笑了笑问道。
    “若是我说是他对不起我，你会如何，同他断绝关系？给我讨个公道？”
    “你方才在马车上，不是说，你只求问心无愧么？”
    苏韶叶心里头的确五味杂陈，她有她觉得为难的部分，毕竟四师父伴了她暗狱之中最痛苦的五年，对于苏韶叶而言，令狐寻香的一言一行对她都有极深的影响。
    可是——她还是要坚持自己的原则。
    “如果当真是我师父做错了事情……我再见到他，会亲自替公主殿下讨回公道。”
    她说得很认真。
    广平公主从她的眼神，就能看得出来。
    她不是敷衍自己，她是的确如此想。
    广平公主看着这个倔强如斯的小家伙，她笑了笑，然后说道。
    “你师父令狐寻香没有对不起我过。”
    “我同他之间的事情，也从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