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石夏生生體會了一把水深火熱的絕望。
被圍堵、被打劫、求助無門、全世界都那麽恨她、都那麽冷漠, 那種刻骨銘心的痛還漫布在她渾身的每一個毛孔裏,可——
游戲結束了。
結束在石夏悲恸的絕望裏。
她還沒有反應過來,整個人的情緒還沒從絕望中掙脫出, 手?機屏幕上?又一暗,随即, 暗光亮起, 旁觀者清的直播廳再次出現了。
如果?是在十五分鐘前?, 石夏一定會為這屏幕恢複正常而松一口氣, 可現在……
現在,她竟只是機械地看着直播廳裏的女人。
那女人還維持着之前?的模樣,只不過手?上?多了張照片。
不止石夏, 此時所有觀看直播的人, 一個個才剛從絕望的窒息中轉回來。
他們都和石夏一樣經歷了方才那一遭, 被猝不及防地拉進一場仿真游戲裏,在痛苦的深淵裏游走?了一圈,而今乍回到現實?,竟有種奇妙的不真切感。
可旁觀者清卻一點?過渡時間都不給他們,直接将手?頭的照片移到鏡頭前?:“看到沒,你們剛剛在游戲裏經歷的一切,正是他今天所經歷的。”
石夏原本還沉浸在方才的情緒裏,此時乍聽到這話,條件反射就?看向了照片:
人來人往的街頭,四周全是冷漠的圍觀着, 一名狼狽落魄的男人被推倒在地上?,悲聲恸哭。
街景、旁邊的樹、周遭路人的衣服——全都和游戲裏看到的一模一樣!
而那個人看起來那麽絕望, 絕望得就?仿佛……就?仿佛下一刻,他便?要縱身一躍, 永遠地離開這世界。
旁觀者清的下一句話正好應證了她直覺:“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嗎?後來,他跳樓了。”
石夏心口猛然一沉,偌大空間裏,她仿佛聽到了理智碎裂的聲音。
直播廳裏的女人說:“就?在被圍堵、兒?子的救命錢被搶光、而周圍所有的‘義士’都還在往他身上?吐口水時,他哭了,然後,跑到樓頂,縱身一躍。”
PONG!
——石夏渾身泛過了股刻骨的寒意,仿佛能看到高樓下血肉模糊的幻影。
旁觀者清的目光冰冷而犀利,就?像是能透過屏幕,穿入她內心:“怎麽,現在又覺得他可憐了?”
她冷漠地一哂:“可事實?上?,這個人就?是你們下午喊打喊殺的‘榕城張超躍’啊。你們今天不是還一個個在網上?詛咒他去死嗎?就?因為他在黑子群裏說了一句‘這姑娘太不知?羞了’,甚至還沒說過其他重話呢,就?被你們無差別地按頭攻擊了。”
直播廳裏已?經可以評論了,可整個界面幹幹淨淨,那麽多的觀看者,那麽多網友,此時此刻,竟無人說得出一句話。
旁觀者清的聲音裏沒任何銥椛情緒:“這一個男人,就?和你們在游戲裏看到的一樣,他的兒?子患有先天性心髒病,為了這個病,他一個人去往榕城,白天在電商公司發貨,晚上?在便?利店打工,周末當所有人都在家睡覺的時候,他在給礦泉水公司兼職送水,一個人打三份工,就?為了每個月底能将錢彙到老?家給兒?子治病。”
“而今天,當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黑子群裏的成員之一時,他被電商公司開除了。”
“兒?子還在醫院,每天燒的都是錢。想到這個月可能沒辦法彙款,他忍痛取了結婚時太太陪嫁的一條金鏈子,打算賣掉、湊點?醫藥費。可在暴怒的人潮中,他的醫藥費沒了。”
“沒了,被搶了。他聲淚俱下,當場給所有人下跪,請大家讓一讓、讓他去追回自己的救命錢。”
“可,沒有人讓開。”
“那些旁觀者可惡吧?蘸着人血吃饅頭的該千刀萬剮吧?可是——”旁觀者清往前?挨近了鏡頭,冷酷地一笑,輕聲說:
“可是,你們和他們,又有什?麽區別呢?”
帶着惡意,充滿狂暴,冷酷兇殘卻偏偏又打出了至高無上?的正義牌,在這所謂的“正義”促使下,齊心協力,團結一致,手?牽着手?将幻想中的敵人推入了深淵。
敵人死無葬身之地,正義的使者舉杯狂歡,世界仿佛從此潔淨了,到處環繞着花香和正義的光。
評論區裏沉默了。
一片死寂的沉默。
是這樣嗎?他們的行為,不是出于善心出于對正義公平的追求,不是為了替無辜死去的粒粒喊聲冤嗎?他們、他們……
他們都在做什?麽啊!
評論區裏一片死寂,可突然,就?是一瞬之間,就?在那麽一剎那間——
【他……現在怎麽樣了?】
幹幹淨淨的直播屏幕上?,終于有了第一條留言。
緊接着,所有死憋着的情緒就?像決了堤的洪,一瞬之間,噴薄而出——
【其實?罪不至死的,雖然,但是……真不至于這樣啊!】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個‘榕城張超躍’其實?很少在黑子群裏發言的……】
【對啊,他不過是人呆在黑子群裏,可其實?根本就?沒怎麽說過話,他哪有那麽多時間去附和吳小盈啊,生活都夠他累的了!】
【要是還沒過世,大家就?衆籌吧,幫他籌一籌醫院費!】
【對對對,我願意捐款!】
【還有他兒?子,太可憐了,當媽的真聽不了這種消息……】
【我願意捐款!】
【我也!】
……
評論區裏畫風一轉,整個氛圍全變了。
剎時間,“張超躍”三個字再也不是下午呈現在網絡上?的妖魔鬼怪,他突然就?變成了一個可憐的、倒黴的、在生活的重壓下走?投無路的父親。
而一個個在生活的重壓下喘不過氣來的網友,倏然之間全都理解了他。
這就?是網友,普普通通的你我他。善是真的,惡也是真的。
屏南街三十六號——
“看來這波操作效果?不錯。”紀延道,同時伸手?摸了摸卷毛兒?腦袋,“好孩子。”
好孩子很誠實?地說:“其實?主意是姐姐想的,我只是負責寫了編程。”
寫了編程,确保畫面一抵達衆人手?機,便?會自動加入觀看者的真實?名姓——因為直播都是在手?機上?看的,想擁有帳號也需要手?機注冊,卷毛兒?早前?就?編寫出了一套可以迅速從相關?注冊號裏讀取出注冊者名姓的程序,此次正好添入游戲中。
畢竟時間有限,他不可能一下午就?真的把游戲設計出來,所以在小南姐的建議下,卷毛兒?只編寫了“添入姓名”這道程序,剩下的,就?全是早就?安排好的畫面了。
換言之,不管你點?不點?選項、點?哪個選項,除了名字外,大家看到的畫面都是一樣的。
二?兮聞言呆住了:“不是,那、那要是有人在‘是否加入了讨伐行列’時選擇了否呢?選了否的,也會和其他選了是的人一樣經歷接下來的那一切嗎?”
“這個我知?道!”圓圓高高舉起手?,“小南姐說了,如果?心虛的人選擇了否,結果?畫面卻自動跳轉到是的選項上?,那不是更恐怖了嗎?重點?是,接下來的畫面會顯示出他的名字诶!‘原來這個游戲早就?知?道了一切’——心虛的人這麽一想,不就?更恐怖了嗎?”
一恐懼,一害怕,游戲的代?入感那就?是強上?加強了。
二?兮:“那不心虛的人呢?”
“不心虛的就?無所謂了呀,反正我們的重點?,就?是讓大家切身體會下張超躍的遭遇。”圓圓仿着她小南姐之前?說的話。
紀延:“對,這才是策劃的用?意。網友雖說容易被煽動,可也不是真那麽沒腦子。大部分人被牽着鼻子走?,是因為他們只接收到了片面或者說虛假的信息。所以,只要給他們一個完整的前?因後果?,相信大部分人還是會及時清醒。卷毛兒?——”
“嗯嗯!”嘴巴裏還含着一大口冰淇淋的小少年飛快在鍵盤上?敲擊着,“快好了!”
兇臉U盤裏的最後一段視頻被他剪進直接廳裏,小孩又偷空挖了口冰淇淋:“這則視頻講解完我們就?可以下課了……咦?”
紀延:“怎麽了?”
“許小雅那邊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放我們的視頻?!”卷毛兒?驚恐地看着對手?直播廳的動态。
一句話下,所有人全齊刷刷全看向了許小雅的直播廳。
在那裏,一則視頻被毫無預兆地插進來,取代?了許小雅呆滞的面容。
而那視頻,正是兇臉U盤裏的最後一則——
卷毛兒?此刻正準備播放的那一則!
夜深露重,只天邊挂着枚淺淺的月牙。年輕的女孩進入監控畫面時,一直在哭,一只手?還不斷地擦拭着眼淚。
視頻裏的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湖邊,然後,就?在所有觀衆都還咂摸不出這視頻是什?麽意思時,恸哭着的女孩毫無預兆地往湖裏一跳——
PONG!
激起的水花似乎震出了振聾發聩的聲響,女孩消失在湖面上?。
所有直播間裏的粉絲都看得莫名其妙,不曉得這視頻的意思。
可三十六號裏的氛圍一下全變了——
“怎麽回事?許小雅的直播廳怎麽會放這則視頻?”
這視頻,此時被卷毛兒?複制到了電腦上?,正準備播放。
可許小雅那邊已?經率先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