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临清跟着白钰进了他用过的房间,教了手机,他怕有人找没有关机。白钰给他戴上项圈,一头依旧连着锁链。
“上厕所叫我,我会听见。下午几点起?”
“两点。”
沈临清上午没来得及好好观察这个房间,这时候才发现房间里没有钟表。躺着的床比他出租屋的大,是标准双人床。
床头柜上有盆兰花,开了两朵很小的紫花。
书架上的书不多,设计的类型非常广。沈临清穿着白钰拿进来的拖鞋,从书架上随便拿了一本书回去看。
五月后的中午被拉得越来越长,虽然偶尔还会听见外面的车笛声,但本就不够充沛的精力很乱就被手中的书绞成浆糊。
沈临清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
他不喜欢睡午觉,更不喜欢拿本外文书消磨时间。
可如果没有电话铃声沈临清根本醒不来。
铃声只响了一下,沈临清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冷汗一下覆满后背。
他手忙脚乱地找手机,险些蹦出来的心脏因为沉闷的大脑狂欢。
白钰打开房门走进来,他握住沈临清还在颤抖的手,半搂着人,“没事,不是你的电话。”
沈临清被半强制地搂着,闭了闭眼缓解心悸带来的不适。
“几点了?”
“还有很久,睡吧。”
“我……”
“你的睡眠质量很差,晚上也这样吗?”
“……”
“躺下睡吧,我陪你一会儿。”
沈临清被按着躺下。他已经清醒了,被成年人搂过的肩微弓,他闭着眼问,“这样丢人吗?”
“兔子会丢人吗?”
“……”也对,他是只兔子,兔子丢什么人,它的脑子只能做麻辣兔头。
第05章 5.随波逐流
住过的房间白钰称它为笼子,沈临清如果没有说明不回来,就一定要戴上一样饰品,上午是肛塞,下午是一个毛茸茸的手环。
那个手环很可爱,慢慢变长的天在中午时总会很热。女学生用手拄着头看他戴着手环写板书的右手,暗恋女生的男生大咧咧地歪头看着女生。
如果不打破这种有些啼笑皆非的现状,学生们可以持续到下课。
沈临清没有打破这个现状,就像这里的大部分老师那样。他的工资开不起一瓶五位数的酒,他的良心一文不值。
人们大抵是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连同学生都知道现在的老师不会真得把他们怎样。可是没人知道这场超长待机的畸形岁月什么时候可以终止,那些试图改变的人又变成了什么样。
教育是门学问,是从孔子开创私塾后就不断演进的东西。太多东西可以让他面目全非,究竟是延古还是习近,如今也没人真正划分的清。
沈临清手中的粉笔断开,掉在地上,他看着黑板上文章的名字,学生们要在高中时期学习唐宋八大家大部分的文章,在那些词藻绚烂的文章中,又包含着多少风云翻涌。那些远超时代的思想见解,在如今又有多少依旧无法被人看破。
这些不是这个年龄的孩子会感兴趣的。
被阻隔的知识缺乏感性,哪怕涉及生死也不再感动。
铃声响起,学生不情愿地站起身告别。沈临清晃了神,出去时眼前发黑。
“沈老师?”
踉跄的身体被同事扶住,沈临清礼貌性地道谢,他觉得自己晚上应该出去喝一杯。
就像那天那样。
可这次有人把他拦住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姓白的把自己的电话录进了通讯录。沈临清刚出学校短信就发了过来,让他记得去超市买鸡精回来。
沈临清拦了车,本想无视这条短信,先去买酒,谁知姓白的电话就这么打了进来。
“下班了?”
“嗯。”
“小区门口的超市有卖鸡精的,回来记得买一些。”
“……”
“沈临清,我对你太温柔了吗?”
沈临清拿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身体像是被人拍了下。他感到莫名的恐慌。
那恐慌来得莫名,姓白的也没有真得威胁他什么。他却害怕的真实。
为什么这么问?
他知道了什么?
他来过学校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是有人告诉他了吗?
沈临清脑中飞速思考着,忘了回答。
“兔子,我给你逃跑的机会,或者回来领罚。”白钰的声音冷了很多,沈临清呼吸一滞,他看着车窗外飞速飞掠的风景,司机猛踩刹车害他差点扑倒前排椅背上。
他应该逃走吗?
他随时都可以抽身。
可他犹豫不决。
他像个踩在沼泽地的傻子,缓慢下沉的身体不会迅速被淤泥掩埋,他没有挣扎,他在欣赏淤泥。
是否要选择被吞噬?
因为我是特殊的吗?
我可以是特殊的吗?
在这座四百万人口的城市里,我能有一点与众不同吗?不是像贩卖人口兜售器官那样带有目的的,只是像一见钟情的恋爱故事那样……
沈临清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朋友的意外让他丢掉了作为人的一点东西,那是连作为身体主人的他自己都分辨不清的东西。
沈临清忘了买鸡精,他失魂落魄地敲开了姓白的人,然后眼前一黑栽了进去。
沈临清是个精神非常不稳定的人,白钰那天黑灯瞎火地在房间里第一眼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这也是那天他没有直接一走了之的原因。
他不能理解没有精神疾病的人为什么要自杀,那个人不是人们常规意义上的精神病患者,但他想要弄死自己的心也不是假的。
他不想让一个不该死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无关这个人是否正派,他更不关心沈临清有什么苦难,他就是简单的想要拉住一个想自杀的人而已。
现在的世界处于物质富足而精神匮乏的时刻,因为人类的底蕴内涵由并不富足的家族兜底,短时间物质上的充足并不能开拓他们狭窄的精神层面。
所以虽然人们都活蹦乱跳着,却也都病着。
白钰的母亲给人做小三,他小时候母亲带他打过牌,摸过麻将,他很喜欢那种概率问题,也热衷于不加干涉的享受概率带来的惊喜。
就像他给沈临清的选择,每一次沈临清都可以选择直接离开。他还是选择回来。这个人有着非常强的求生欲,但求生欲不长在自己身上。
他像个需要枝干依附的藤蔓,没有人照顾就会被践踏而死。
白钰决定做那根支撑的杆。没有什么理由,充裕的时间,富足的财产,这些与他奋斗完全无关的东西支撑着他一无所有,他想自己弄点什么在手上,就像金钱等于母亲暮年的赡养。他拖住一个人,或许他们不会有什么关系,可如果有那么一刻对方回忆起来,哪怕只是觉得这段经历很可笑也足够了。
他想要在别人的记忆里留下点什么。他是个符合不了奋斗标准的人,在历史长河里终究什么都留不下。可他不想彻底死去。
他不想死,这是与沈临清完全相反的欲望。他害怕自己像父亲那样倒在工位上一睡不醒,害怕火葬场炙热的火焰,那个混着不知道谁的骨骼碎片的盒子他一辈子也不想住进去。可他什么都阻止不了。
当有一天他死了,那一定是未来的任何一天,随随便便的一个节点,他会过完他所有不想经历的环节,他会住进有一天被当做垃圾倒掉的公墓,祭拜的人说不定再也不会来,他会在他们的脑子里一点点变模糊,支离破碎,然后彻底消失。
那样的第三次死亡他会绝望。
他想要被人永远记得,想要无论什么被人提起来都无比鲜活。可这绝无可能。
白钰知道自己和沈临清没有什么不同,他和其他人类都没有不同,所以在没有死掉之前先去捞一捞那些快死的人吧。
说不准这也是个可以被铭记的办法。